苏探微试图用几分力道,将太后娘娘的香肩拨回来,却被她抖落了,他张口,忽听太后道:“你回吧,哀家会斟酌的。” 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想将一件心爱的玩物放置在哪儿,都是弹指挥间便能成的,可偏偏就是她心爱之物,她吝啬抱着不肯撒手。 姜月见凝神片刻,平复呼吸,再一次肩后拂了拂玉指:“听旨就是。” 苏探微被堵死了后面的话,他踌躇一晌,起身施施然行礼:“臣告退。” 太医院灯火达昼。 这一行去后,头儿却没跟着太后娘娘回来,陈三、王四两人也再没收到过头儿的消息,人就如同突然间蒸发了。 陈三、王四一口咬定,正是那个男祸水,魅惑了太后娘娘,另娘娘将头儿逐出了太医院,本想好了对策,好好整一整那个苏探微,于是在他的清芬斋布下了重重机关陷阱,只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但苏探微还没回来,娘娘身边的掌事便来了,对他们施压了一遍,说隋青云身犯宫禁,已被逐出永不录用,尔等不得与无辜之人为难,倘或有犯,一并刑罚加身并直接驱逐。 两人骇然不敢动,灰溜溜把陷阱都撤了。 不管那苏探微使了什么妖法,但他确实迷住了太后娘娘,这点毋庸置疑,如今他正得娘娘雨露恩宠,对他下绊子,极不划算,不如伺机再动。 苏探微回到清芬斋,将灯芯捻燃,燃烧的灯油发出黯淡的光,远比不上坤仪宫中锦彻辉煌。 他才发觉,自己这间屋子堪称徒有四壁,环堵萧然,而且密不透风,点灯之后灼烧的热度,将屋子里闷得湿热逼人,简直是个无法久待的地方。 苏探微坐在床边,十分懊悔,今天的自己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张嘴便是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他打来一盆凉水,将逼出了汗的身体擦拭了一遍,水洗过后,仍嫌黏腻,不由皱了眉。 比起热,更难熬的是驱蚊,太医院在宫城南苑,最是暑热杀人的地方,气候浓湿,加之周遭草木茂密,夏夜里蚊虫滋生最多,为了避免蚊虫,只能关闭门窗,于是,更加热得无法安枕。 当苏探微躺在床榻上,思索要如何挽回美人心时,窗台上,倏然传来一道极细极细的猫咪呜声。 “喵呜——” 一声,他置之不理。 “喵呜……” 第二声落地,一夜不得眠的苏探微终按捺不住心浮气躁,决意起身将那只侵犯了她尺玉的大胆野猫驱逐。 但指尖刚刚碰到床沿,苏探微欠身而起,略皱眉梢。 不对劲,那似乎,并不是乔玄在太医院投喂的猫。 月光底下,木门吱呀一声,那只大胆的野猫,轻巧地翻过了门槛,他尚未来得及看清,“猫儿”纵深一跃,跳到了他的床边。 灯油即将烧尽了,但光亮犹存。 苏探微维持着半空中的姿态,撞见那只可爱的狸奴明媚的眼波,一瞬笑出了声音。 旋即猫儿的素手便环住了他的腰,压着他下来,两个人一同跌在床板上。 床板生硬,发出吭哧的抗议声,姜月见充耳不闻,趴在男人胸口,柔软细嫩的两手扯住男人的耳朵,不满道:“哀家若是不来找你,你今夜也不会过来了是不是?” 吸了吸鼻子,太后娘娘鼻音浓厚,娇憨地埋怨:“这是什么破地方,连副像样的蜡烛都没有,你往昔就是睡在这里?” 苏探微挽着她的腰,避免她滑下去,低低地发笑,眸中满溢柔色:“箪食壶浆,更砺心智。臣若一开始便咬住太后娘娘抛的钩不放,如此急功近利、谄谀奉上,娘娘还会中意臣么。” 太后娘娘来时匆忙,大约也是仓促间决意过来,只趿拉了一双小叶紫檀雕花木屐,乌发还是披散着的,一垂下雪容,便被发丝所掩映,只露出波光飐滟的凤眸,撞得人心痒难耐。 “一开始就阿谀哀家,哀家也会中意你的,”太后娘娘实诚以告,“哀家看中了这副皮囊,又不是为别的。你就算是个小人,也不打紧。” “皮囊……” 他喃喃咀嚼这连个字。 不错,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当年一见钟情于楚珩的皮囊,后来亦会厌倦,走到瞧他一眼都嫌多余的地步。 苏探微扯了一缕笑,还待说话,太后娘娘已箍了他身体,转入床帏深处。 “不是说要去前朝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传来太后娘娘悠悠微微的软音。 “哀家对自己许了的事,比圣旨还好用,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就今夜,明日调你去做起居郎。” 太后娘娘好狠的私心,这“起居郎”三字,实在与前朝挂不上关系,只是专门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一个散官,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裤腰带上拴着一根绳,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要见他,勾勾手指还是能回来。 “……” 姜月见掀开柳眉:“怎的,你不乐意?苏殿元莫要好高骛远,你虽是殿试头名,起居郎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了,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上来。” 苏探微叹道:“岂不闻,伴君如伴虎。” “是么,哀家是虎么?”姜月见哼了一哼,手指摁住他的颞颌,向他的下巴咬了一口,暧昧得刚刚好,酥酥的,泛麻,“哀家就是一头母老虎,现在要吃了你这只肥美的鸭子,你也只得受着。” 太后娘娘还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她回味溪水畔遇狼之前的那一段,期待一个昨日重现之时,那个以往十分配合顺从的男人,这一次却反扣了回来,直将她的后脑勺抵在枕上。 薄绛纱衫坠地,玉臂如笋,蓦然,木板发出一道吱呀声,十指紧紧相扣。 太后娘娘岔了呼吸,扭过脸,他听不清,隐隐约约觉得,太后娘娘似乎骂了一句脏话,不是很好听,但他其实是喜欢的。 姜月见只觉得痒,很不舒适,就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个包,想伸手抠抓一下缓解,身旁递了一把搔杖,却只沿着红包旁侧抓挠,怎么样也到不了那个点。 正当她烦得要打掉那只无用之物时,轰隆。 木板溅起尘灰,帷帐倾摧,大幅的帘帐掉落在身上。 竟然……塌了。 陈三和王四把陷阱全撤了,东西也全拾掇走了,但被锯断的床脚怎么能立时便还原。 太后娘娘绞紧了他的手,发出闷闷一声:“痛。怎么了?” 苏探微闭眸,僵硬了许久。 月光从门缝里晒了进来,照见了一重重卷起的余灰。 他终于动了动,抚摸一下娘娘汗透的香鬓,落唇缓慢地亲吻了片刻,似作安抚。 “不知,也许是年久失修。” 太后娘娘咬咬嘴唇,暗中鄙夷着这些匠人的技艺,还说是大业最顶尖的工艺师,打得这副床架子竟这么不结实,就算是年久了,也不至于如此。 她的背是真的疼,轰地一声跌下来,若是孱弱点,只怕骨骼都震碎了。 “好想杀人啊哀家现在……” 太后娘娘泪眼婆娑,汪汪的求着安慰,苏探微心软地抱住了太后娘娘,柔声地一遍遍哄:“好,是臣错了,臣若是不说那个让娘娘不高兴的话,坤仪宫的拔步床自然坚固很多。娘娘给臣看看,摔伤了没有?” 太后娘娘哼唧一声,爬出来,要将后背给他瞧瞧,要是跌出淤青来伤了肌肤,她真是恨也恨死了。 苏探微唇角缀着笑,知晓她还有这个力气抱怨,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丝毫受损,只是照例得心疼一番。 她其实很可爱,顺着她哄一哄她便会很听话,且是有求必应。 只是他以前,觉得她太懒了一点儿,不太理事,做国母够呛,现在想想,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缺点,他却度量窄小耿耿于怀,忽视了她身上更可爱珍贵的地方,生生地错过一年多。 他将压下来的碍事的幔帐曲指扯住,拉开一隙。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串迟缓的脚步声。 “小苏啊,是你在,我的猫去了哪儿,在不在你这里?” 苏太医沉默地将刚刚拉开的幔帐又扯了回去。 姜月见凛然,头皮紧绷,差点儿没一跤从已经跌在地面的床榻上摔出去。 糟糕,是乔玄那个老头子寻过来了! 深更半夜,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寸了,哪怕早来片刻,都不会是如此窘迫难堪,不可以见人的局面。 “怎么办呀……” 幔帐底下,同样绷紧了神经的苏太医,听到太后娘娘柔柔弱弱的无助气流音。 作者有话说: 乔玄:我来找猫,猫呢? 楚狗:在我怀里,不谢。
第54章 脚步声越逼越近, 哐嚓的一声,乔玄的脚踩碎了一片瓦砾,他停了。 老人家上了年纪, 眼神不大好, 低头琢磨了半晌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时候,屋子里的蜡烛“啪——”灭尽光晕, 陷入了一团墨黑。 他看不清物,不敢上前了。 死寂间, 姜月见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 快要撞破胸壁而出,这种紧张和刺激让她既兴奋又害怕,而她身上那个男人, 则全神戒备地护着她的脑袋, 目光瞥向窗外。 乔玄漆黑的人影映在纱窗上, 只要一只手拨开窗扉, 便能露出老脸。 好在乔玄因为眼神不好,不去费那个功夫了,苍老的声音往里传来:“小苏啊,你睡了?” “嗯。” 苏探微回了一声。 乔玄听说他睡下了,自己也不好打搅, 不能仗着老迈就欺压人家年轻人, 大晚上和衣入眠了还得爬起来替他找一只猫, 乔玄被夜风吹得咳了几声, “好, 我再上别处找找去, 应该是不会跑太远。” 上次那只猫出去以后, 在宫里碰见了危机,差点儿没被人捉走杀了,从此以后乖觉了不少,只待在太医院不去走动。 因它也知道,只有待在太医院才有肉食吃,面和心善的老神仙会时常施舍肉糜和小鱼干,要是跑出去了,不仅没饭吃,还要被人人喊打,小命不保。 太后在枕上活动了一番颈骨,侧了脸庞,盯着上首男子的脸庞,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依然觉得这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张脸蛋,让她爱不释手,只想肆无忌惮地揉捏。 太后娘娘的素手侵袭上苏探微的俊脸,握在掌心磋磨了少顷,听到乔玄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了,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肌肉恢复松弛之际,太后浅笑盈盈。 “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苏探微蹙眉,凝睛向下。 姜月见幽幽道:“哀家觉得很有趣。哀家现在觉得,明媒正娶没什么意思,暗里调情最是好玩了。” 这个“暗里”,只怕是人尽皆知的“暗里”,除了几个脑子转不过弯的,谁不知道,如今的苏探微是太后娘娘掌中禁脔,裙下宠臣。 他就如同昔日被豢养在家中的面首,太后娘娘这样说,敢情是不想给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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