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足为奇,太后娘娘一向对女子的权利非常维护,当年提议为先皇选妃的奏折,都是由中宫之主一手压下的。 这个姓苏的触了大忌,前尘还没断干净,一屁股烂债,便敢招惹太后娘娘,看来从今往后是不会复宠了,于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哪怕是素昧平生,这会子也一人一本奏折开始跟风参他。 反正天下闲来太平无事,连哪个官员宠妾灭妻都能被放进十几本折子里说道说道,更别提这事儿还涉及太后。作为被蒙在鼓里的一方,太后娘娘想必心怀不忿之气,正要惩治苏探微,有了这些添油加醋和干柴,这把火只能烧得更旺些。 姜月见没先看到这些奏折,楚翊先看到了。 大理寺发生的事,他自然也早就听说了。 可他实在不能相信,一直陪伴自己的苏探微会是这种人。 苏探微虽则偶尔烦些,禁锢了他的自由,但人格上风恬月朗、冰清玉粹,这点楚翊是知道的。再说那个姓李的女人,实际也就红口白牙,除了证词什么关键的证据都没有,母后怎会糊涂,听信了她的话? 不济,也该调查苏探微耒阳老家,多几个人前来佐证,方能定案啊! 楚翊正要去问一问,母后这是怎么了,从前她可不会这般糊涂的,她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兼听则明,怎么到了苏哥哥的身上,她就变傻了一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时已入秋,天气日渐转凉,潦水尽而寒潭清,飞雁高振,一帘淡云如挂在坤仪宫巍峨屋脊的鸱吻之上。 楚翊快马当先地不打招呼闯进了内帷,碰巧,正撞见侍候母后床榻下,正在优柔打扇的惨绿少年。 叶骊身形羸弱,面白如粉,不凑近了,打老远外一瞧,恍惚间竟真有几分苏哥哥的感觉。 只是,楚翊靠近了些,就发现,这个人其实完全无法和苏哥哥相比。 说不上来,就觉得,苏哥哥身上大概没他这种阿谀自贱的气息。 赤金色纱帘幔帐从金钩里被扯落,平整地放下,伴随叶骊的打扇,香帘簌簌,隐隐露出里头云枕高堆、锦被横卧的轮廓。 楚翊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声,当他走近时,叶骊便察觉了,太医惊奇地回眸过来,看是谁如此大胆,敢不经传话便打搅娘娘午睡,猝然发觉是陛下,连忙停了摇扇的手,伏地乞求恕罪。 少年指骨修长,匀亭白净,是一双多年浸泡药材的双手,很美观。 其实他比苏探微,更像一个称职的太医。 楚翊悄没声息地停在母后床前,吸了吸气,“母后。” 姜月见没有反应,似乎睡着了,没有听到。 楚翊攥紧了拳,咬咬牙,拉高了声音:“母后!” 姜月见这才被他吵嚷醒了,不禁呓语一声,双臂打直,躺着伸了个懒腰,呵欠着道:“皇帝怎么来了?何事?” 楚翊的脚尖撞在叶骊的腿上,极其不高兴地嚷:“朕不相信苏哥哥是坏人,你让朕重审,朕要亲自查清原委!” 作者有话说: 楚狗啊楚狗,你真是该啊,让你骗她,让你骗。
第61章 暗室不见天日, 漆黑的甬道里遍布湿冷阴森的空气。 监牢外一盏油灯,擎在一滚圆铜盘上,燃烧着星点的火焰, 发出苍白光晕。 室内一片沉寂, 苏探微的脊背贴向身后冰冷的青砖,一股幽寒的气息沿着脊骨经络窜入四肢百骸,无比刺麻。 曾经坐在太和殿上俯瞰日月, 在战场上杀人如刈麦,也曾悬崖走索, 坠落深渊的男人, 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沦为大业的阶下囚。 想来实属可笑。 一串明晰的脚步声响起,苏探微耳梢轻动, 有人提着灯笼, 跟随牢头进来了。 伴随着光芒亮起, 苏探微从乱发掩映之下抬起眸。 灯光照见来人的脸, 满是震惊和心疼之色。 师父。 老太师急忙找牢头拿了钥匙,咔嚓一声,钥匙入扣,将牢门打开了。 老太师疾步而入,从乱糟糟的草堆里, 把苏探微扶起。 牢头叮嘱:“只有一刻钟的时辰, 长话短说, 老太师, 您莫教小的为难。” 微生默转过去, 连连点头, “哎, 好,好,有劳了。” 等牢头脚步声转弱,完全消失,老太师将苏探微从湿滑黏腻、遍布青苔的地面挪到石床上,铺满干草的石床上尚有一分睡后的余热,头顶有一扇斜开的壁窗,但因为时值早晨,天色不亮,又背着光,这扇窗仅能说是聊胜于无。 老太师将苏探微浑身上下打量,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尚未用刑。陛下……昔玦,你怎么不同太后娘娘说明实情呢?” 这昭狱有全天下最恐怖、最教人毛骨悚然的刑罚,只要用上一两道,都至少一个月离不开床。传闻中,昭狱冤假错案常有,每一个入狱之人,无论是否有确凿罪证,都会被先打五十杀威棒。 昨日听说苏探微入狱,太师人在城外回不来,干干地徘徊了一整晚,不曾合眼。 幸而今早入城,敢在天刚亮打点好了昭狱,得以入内。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对苏探微用刑。 老太师口吻焦急:“这样,一会儿我同高三郎说说,就算是倾家荡产赔进去,也不能教他对你用了刑。” 苏探微扯着薄唇,眸光泛冷。 笑意未达眼底。 老太师道:“昨日大理寺公堂,或许是没有机会。这样,一会老臣便入宫,亲自向太后禀明事情,此事全然是子虚乌有,欲加之罪。昭狱这是什么地方,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 微生默等不得了,他立刻就要去,但没等到老太师起身,他的一臂,便倏然被反掌扣住,动弹不得。 对方用了内劲,强行挣脱只怕脱臼。 老太师目如铜铃睁得老大,因为这个弟子实在油盐不进,跺脚急得脸红。 “这又是为何?昔玦,你可曾考虑到,你都身陷囹圄了。你还不让说,要瞒到什么时候?” 苏探微轻轻一嗤,似是自嘲。 “坤仪宫,什么动静?” 动静…… 老太师心里发毛,他还能不知道太后如今什么动静,无非便是又选中了一个年轻好看的小郎君,没日没夜跟在身旁伺候着,这喜新厌旧、反复无常是板上钉钉的事。 今早入昭狱前,又听到了一桩,说陛下要亲自审理此案,可惜被太后娘娘驳回。 看来这事儿,姜太后是一定要重惩于苏探微了。 苏探微又问出了一个昔日从微生默这里听来的问题:“师父当日为何说,太后往昔举止,并非静女?”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本来老太师也不愿多提,当时以为先皇陛下又重新还朝,这些事他自己定会考量,加上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他这个将婚姻经营得一败涂地的人,也给不出什么建议。 此刻被问起,微生默心头打了个突。 他说起来:“太后娘娘一向喜爱美男色,这不是老臣泼脏水,先皇……昔玦在时,尚知晓收敛,这几年来,太后虽从未招募男宠,也不曾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传闻,但行动举止,却实在……” 老太师自个儿都脸红,一些话,不知太后是如何脱口而出。 溧阳县主休夫,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却还是她养了一个云游野僧做面首。 有一回,溧阳县主来岁皇城为太后拜寿,言辞间甚是危险,当时上百双耳朵听着,溧阳县主似乎有意要为太后娘娘献上美男,以博欢笑。 姜月见推辞:“敬谢不敏。” 满庭之人都松口气时,忽听得太后娘娘石破天惊一语。 “若献枕侧那个已无烦恼丝的俊秀美人,哀家颇喜。” 谁人不知溧阳县主内宅里那点子事,太后这句话,闹得溧阳县主下不来台,吃酒三巡后借故不胜酒力便拂袖离席。 无独有偶。 不止那溧阳县主,太后的闺中密友,安国公的夫人傅银钏,也曾有意为太后物色暖床之伴。 太后虽然回绝,说得却是:“哀家不挑,要貌比秋月,质赛春华,要冰心玉壶,骄矜傲世,要身强体健,悍物异巨,能征服哀家。” 这上哪儿找这丽嘉样的人去?傅银钏也自知为难,就算前头都符合了,那最后一点,她又不能自己扒了人家的裤子去检查。 不然她们家那个活死人一样的国公爷,会教她三天三夜下不来床。 这些话倒也不是什么私密,当场听见的人都不少。自从先皇逝后,老太师尤为关注新帝陛下,对于教养小皇帝的太后娘娘,又怎能不重视。 这桩桩件件,都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刨出坟追着陛下到阴曹地府去告状。 “昔玦啊……” 老太师痛心疾首,搭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 “想开点。” 太后娘娘翻脸无情,这也不是不可想象之事,说实话,微生默一点都不感觉奇怪。 既然在太后那里,苏探微已经成了被抛弃的旧人,祈盼三言两语便让太后回心转意已是不能,微生默思前想后,唯有将事情捅穿,让太后知道真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能彻底解救苏探微。 这是最快,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昔玦,你还犹豫什么呢?” 这不是犹豫。 沉默良久,苏探微再一次将身体后仰,抵靠上了冰冷的壁面。 “师父,”他自嘲道,“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不是看错了太后,是看错了自己的发妻。” 一直到下狱,都没有确凿实证,都够证明李岫晴是苏探微私定终身的妻子,阿巳是苏探微和李岫晴无媒苟合生下的儿子。姜月见,她对他问都不问,便判了他的罪。 他们说她喜新厌旧,已转而宠爱叶骊。这个已经过气了的苏探微,是太后鞋尖上的一缕尘埃,太后弃之不及。 他们说对这件案子,太后已不会再给予关注,并剥夺了陛下重审的权力。如果李氏再无任何凭证,那苏探微的入狱便会成为一件无头公案,谁也无法断定他是否含冤。 可直至此刻,他仍然难相信,她会是一凉薄无情的女人。 她真的不爱他么。 他不相信。 不相信了。 一个在位的帝王,生性多疑是自保的手段,那时候,他曾对她的真心满腹怀疑。 但现在,他无法相信,过去的种种,她不爱他,也能做到这个地步。 至于那个叶骊,他难道会有自己一半的受宠? 他难道也会被姜月见抱着,亲吻,顺从,娇蛮,耍狠,凌虐,求饶…… 不可能。 甚至,他脑中都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画面。 太师看他是病得不轻,症候已经很久了,良言难劝,太师不费那个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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