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沈宝用就搬了出去,薄且下朝回来后,望着空荡荡的内殿,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好气的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但他不想破坏昨日的好气氛,难得的他没有去书心殿,只是让冯大么去送了趟东西。那书心殿虽一直有人打扫,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可跟勤安殿还是没法比。 “回皇上,东西都送过去了。”冯总管回来复命。 “贵妃在做什么?”薄且问。 “在刻章。” “她有说什么吗?” 还真没说,娘娘连头都没抬,但冯总管一点都不怕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他腆着笑脸献宝一样地捧着手中的东西:“奴婢正要告退时,娘娘把奴婢叫住,娘娘说,把这个给皇上,是她今天新刻的。奴婢过去接时,娘娘还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说是赏奴婢的,奴婢瞧着娘娘是真高兴。” 薄且轻笑一声:“离了朕的勤安殿就高兴成这样,连你个奴婢都瞧出来了。” 冯大么暗道一声不好,脸上的笑一僵,他急于讨巧,话多言失。 薄且瞥他一眼:“行了,还不快拿上来。” 冯大么马上递了上去。薄且看着手中的小玩意,不大,黑玉章,上面刻了两个字,“静安”,没有署名。少了昨日的锋棱,确实圆润了一些。 薄且觉得做出今日不去书心殿的决定无比正确。他把印章放在案上眼前,时而瞅上两眼,时而拿在左手中把玩,倒是一点都没耽误右手提笔写字。 虽然薄且今日未到书心殿,但在沈宝用搬来的第二日,他下了朝拿上他亲手挑的刻料,大步向书心殿走去。 这天,他在此用了晚膳,指导了沈宝用的刻技,就寝的时候,只是抱着她共眠,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沈宝用暗道又混过去一天,明日玺儿就出发了,她一定要坚持到她回来。 住到书心殿的第三日,太后、皇后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沈宝用遵礼制要请安谢礼。 在中宫殿门口她吃了闭门羹,虽知皇后现在几乎是隐居的状态,谁都不见,但也算是还了当初皇后被拦在东宫外一事。 “走吧,去保宜宫。”沈宝用从中宫殿掉头去到保宜宫。 乔嬷嬷迎了她进去,裴太后坐在中屋,沈宝用给她行礼。 “起吧,东西看着可还喜欢?” 沈宝用站起来道:“谢太后赏,娘娘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臣妾非常喜欢。” 太后又赐了座,沈宝用坐下后,两个人聊着天,好像那日由太后主导的那场当众羞辱不存在一样。倒是始作俑者九王府里的梁氏被王爷定了罪,她本就染了病,没折腾多久人就没了。 至于她的女儿薄溪若,毕竟是九王的亲生女儿,九王无子唯三个女儿,加上皇上拿这三个堂妹真当妹妹来照顾,薄溪若才躲过一劫。 但皇上给沈家下了斥诏,让派去的内侍官大声朗读,内容为斥责沈家门风不正,不管教善妒蠢妇,令自家、皇家蒙羞,日后该当吸取教训,不得再犯。 虽对沈家、对薄溪若没有什么实质的处罚,但这种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沈大人及其夫人灰头土脸,自觉丢了人,对薄溪若这个儿媳从此有了芥蒂,很是看不上。 薄溪若等于是被内侍官指着鼻子骂,弄得都城人尽皆知,别说出府见人了,就连屋门都不出了,沈府里的下人见得多了,她都觉得他们在笑她。终日躲在屋中,郁郁寡欢。 而这时沈家再也不逼着沈芮与媳妇交好,开始给他相看贵妾了。薄溪若听到后,竟没有想像中那么在意,反正沈芮不来找她,她也不会出屋去找他,他有没有妾侍,与她关系并不大。 薄溪若开始想着,待过几年后,父王消了气,她再求父王让她回府里住着。这辈子什么男人啊,她算是看透了,姨娘深爱父王,爱而不得最后落得个早死的下场,而她自己,硬要勉强的结果就是夫妻生怨,两别离。 沈家与梁氏母女因此事受到了责难,但一手助推此事的太后却还好端端地坐在沈宝用面前。 沈宝用不在乎梁氏与她女儿会受到什么惩罚,只要王爷不再让梁氏在她养母身边就好,后来知道人死了,她更是放心下来抛之脑后。 同理,她也不在乎太后受没受到惩罚,她住在宫中时太后与她何干,日后若是能逃出宫去,就更跟她没有关系了。 如今她们不过是互相试探,看看彼此能不能被自己所用。 太后怕的是沈宝用被富贵迷了眼,对皇上的独宠入了心,早忘了之前拼死拼活地抗争。 而沈宝用怕的是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祖母,太后拉拢她的真正目的,她还要再看看。 两个人都有所保留,太后提了一嘴,过些日子她会召九王妃进宫陪她看戏,到时沈宝用可以过来与养母同乐,沈宝用满口答应。 太后又问她:“听说,你那孩子被送到了辰义大师处,皇上对你算是用心了。” 沈宝用收了微笑,看向太后:“若皇上不带他出宫,他也不会遭这一劫。” 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按理太后该当怒斥她一声“大胆”的,但太后听了后,完全没有怪责的意思,只端起杯子喝茶。沈宝用见了,心里有了一些数。
第92章 九十二 沈宝用从保宜宫回到书心殿,不许人打搅,安静地独坐了会儿,然后她招呼春然:“去把装绸料的箱子拿来。” 奴婢们把箱子抬来后,沈宝用把拖地的华丽披衣脱掉,全满刺绣的腰带摘下,以素棉重绑了一条……春然与夏清几次欲上前服侍,都被她制止,直到最后,她拿着肩带对她们道:“帮我绑上。” 沈宝用指的是长袖,她要做工长袖碍事,可用长带绕过脖颈把袖子绑于两肩腋下。 所以,薄且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素面女子不施粉黛,青丝无钗,鬓发微散,玉臂尽露,纤纤玉手在堆满绸料的桌案上忙碌着。 因他的命令,贵妃浅眠整个书心殿不许大声,不必禀报迎驾,所以,他进来时并没有人提醒打扰贵妃。 沈宝用忙得很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薄且也不急于叫她,借此机会默默地看着她。 她这副样子给薄且带来很大的惊奇,九王府里时,她是比郡主还要端庄的淑女作派,出了王府她做绣娘,薄且并没有看过她做工的样子,就算在太子府里也没有,他只看过她胡乱作画的样子,与现在又有些不同。 那时,她防着他并不专心,而此刻,她专注于手下的活计,偶尔会用手背蘸一下额上的微汗,是了,夏天快到了。 “在做什么?” 清朗的声音无比温柔,沈宝用听到后肩膀一绷,开始吧,你能行的,她这样对自己说。 沈宝用迷茫抬头,对上薄且的视线后,迷茫渐消嫣然一笑,抬手一招:“过来,你。” 礼不行且没规没矩的,但,薄且又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砸得他什么都忘了。 在一众奴婢面前,当今皇上无比听话地朝他的贵妃走去。奴婢们,哪怕是老练的冯大总管都不自主地垂下眼波,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陛下,有些微不敢视。 “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沈宝用:“想着搬到这里时看到的那几箱绸料,忽然手痒,正好天气热了,给陛下做几身衣服。” 说着把面前的料子拿起一款:“我喜欢这个,陛下呢?“ “嗯,就这个吧,一件就够,小心伤眼累到。” 沈宝用把这款衣料收好,然后让人把剩下的收了起来。薄且说:“朕以为你还在刻章呢。” “刻章很好,臣妾已从中获益匪浅。”沈宝用净着手,一侧头就见薄且站在她身后,他这是,一直跟过来了吗。沈宝用垂眸擦干手,她虽怀疑过,但现在看来她的方向没错。 她知道薄且不信她能这么快地转变过来,但他说了只要用心就好,等于是明白地告诉她,他知道她在装。那又如何,若她装的连自己都骗了,薄且呢? 沈宝用把巾帕放下,转过身来面对他:“今日陛下不忙吗,比往常来得早,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这样也好,你自己认可的颜色,到时不要怪我眼光不好。” 薄且:“你现在的眼光很好,”说着拉起她的手,“继续保持下去就好。” 什么为真什么是假,存在就是真,她对他笑,与他正常交流,还给他刻章做衣服,这些又怎么会是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温馨地用了晚膳,相拥而眠时,沈宝用第一次不用他转主动面对着他。 这一夜,他们之间只有一个稳,缠绵的稳。 沈宝用终于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她做不到回应他,无论如何也不行。她把这份坚持掩饰成了害羞,薄且没有难为她。 一晃几日过去,他们之间一直这样温情着,但沈宝用犯了一个小错误,她按自己的戏码给薄且裁衣量体,她觉得他会喜欢她为他亲手做这些。 薄且当然喜欢,但她给他量体时,她的手会若有若无地碰到他。她当然不是有意的,但他已压抑数日,这样的举动于他无异于撩拨,当晚他不再满足于温情地相拥而眠。 沈宝用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并没指望能一口气拖到玺儿回来。 但她还是争取着,她面对充满侵略进攻气势的薄且道:“陛下答应我的。” 薄且:“答应你什么,一年半载?当时我就告诉你不可能的。” “那可否容我一月,”说着她眼眶湿了,“近日,我总在想,我以前是否对我生母太过苛刻,我曾怪过她为什么不能再撑几年,为什么在我那么小时就撒手人寰,但如今再看自己,幼子生死不明,我却开始想要新的生活。” 这是二人从漳泮山回来,第一次谈到沈思时。 薄且对这个话题是逃避的,因为沈宝用若完全相信他的那套说辞,是不会与他虚与委蛇的,她没那个精力,她顾不上。她不过是在借他逃避现实,选择了自欺欺人,但她能骗自己多久,薄且没有把握。 而他也在自欺欺人,骗自己她对他的笑是真的,她是充满着爱意地在给他做衣服。薄且不在乎,她若能演一辈子,他愿意一直配合下去。 “就一个月,到时不可再找任何理由。”薄且起身去了净室。 沈宝用则是暗松一口气,又闯过一关,但愿玺儿如期归来。 第二日,是与太后所约的,她养母进宫之日。沈宝用在薄且要走时拉了他一下,带着没睡醒的慵懒禀道:“差点忘了,今日九王妃入保宜宫,臣妾要过去一趟。” 上次她去皇后、太后那里,薄且本来是不乐意的,是要告诫她没事少去的,但那日他沉浸在她的温柔中、她要给他做衣服的惊喜中,命令的话没有说出口。 如今,她又要过去保宜宫,他不是怕她与太后有什么小动作,他是怕她玩不过太后,再被他那厉害的祖母坑了。如今玺儿又不在她身边,薄且更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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