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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用等在学堂门口，听到婢女道：“公子出来了。” 沈宝用掀帘一瞧，立儿走在前面，布旺走在他身后，往常他二人也是这样的，但今日沈宝用觉出了不同。 立儿不爱发火，但他若生起气来，脸色堪比最吓人时的薄且。 此刻立儿就是这样的，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沈宝用看得分明，再看他身后的布旺，这个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沈宝用相当了解。 此刻布旺看上去也没有了往常的精神气，显然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 沈宝用没有忽略这种异常，因为沈立与布旺不是一般的小孩子，立儿这几年成长得很快，在薄且与她特意的教导下，这孩子已不再是小时候的憨傻样子，他到底是她与薄且的孩子，稍一点拨，心路与心计自然是蹭蹭地往上涨，不是同龄孩子可比的。 所以，会让他摆脸子的事，恐不是小事，沈宝用不能不过问。 正好她也有意探一探立儿对于未来的想法，晚些时候，薄且过来，三个人一起坐在了饭桌上。这也是薄且争取并坚持的一点，只要沈宝用晚膳是在家里吃，他就一定要上桌，美名其曰，对立儿好，可以给孩子一个家庭的感觉。 沈宝用同意了，就一直这样了下来。一般他们有要教导沈立的事，也正好在饭桌上完成。 今日也是，沈宝用对沈立道：“学堂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你从里面走出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沈立因为见惯了父亲与母亲什么事都放在明面上说，所以，只要父母问起，他不会把心事闷在心里，而且他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再成熟再沉稳，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 他放下筷子，还挺正式：“布旺被人骗了，我告诉你真相，他不听，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我说什么他都信我的，可这次却为了别人反驳我。” 原来真的与布旺有关，薄且与沈宝用对了下眼神，薄且道：“布旺被谁骗了？让你急成这样。” 沈立：“雅衣阿姨家的黎夏。” “黎夏，她才多大，她怎么能骗得了布旺，她骗了什么？”沈宝用不解。 沈立：“母亲与父亲不是教育过我，人不可貌相，黎夏是不大，但我亲眼所见，她挑拨她嫡兄与嫡姐的关系，还在黎家主面前装可怜。小小年纪心眼比天大，就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妄图挑起家人之间的纷争，她还想拉着布旺站在她一边，种种行为，我真的看不上这种人，我要为黎家兄妹还有布旺盯着她。母亲，你说我该不该去警告她？” 这一幕给了沈宝用似曾相识的感觉，薄且比她反应快，头一低夹了口菜。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她留给薄且的印象吗，嫌她小小年纪心机重，为了自己的利益挑拨他的家人，也是从那时开始她被他盯上，得到了一段被压制失去自由的灰暗日子。 如今，这一幕竟在立儿身上重现。她道：“你有没有想过，黎夏为什么这样做，若她的嫡兄嫡姐正常待她，都不用把她当成庶妹一样看待，她会小小年纪活得这样累。又有谁愿意用心机去算计别人，还有可能算计不成反惹麻烦。你说她在黎莽陇面前装可怜，她是装可怜吗，她是真可怜，可就算她在她父亲面前装了，她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不过是想着在她被兄姐欺负的时候，父亲能帮她说句话。” 薄且放下了筷子，看向沈立，这儿子真会给他找事，竟让他娘亲把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 沈宝用还在说：“你说她骗布旺，为了利用布旺帮她，可布旺还不如黎莽陇呢，布旺怎么说都是奴仆，他还能跑到人家家里去，不让嫡长欺负庶出。你气布旺不听你的，气布旺替她说话，那你有没有问过布旺为什么帮她说话？” 沈立：“难道母亲知道？” 沈宝用还真知道，是从布旺口中得知的。那时，黎夏的娘亲还未死，她在街上看到布旺给一个小女孩买东西吃，一时叫他过来询问。 布旺对家主十分崇敬，家主问什么他不敢有瞒，于是就把黎夏的事情都说了。这事她连雅衣都没有告诉，因为那时沈宝用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黎莽陇有外室的事情告诉雅衣，偏那时那外室病得重，根本活不长久，若因为一个快要死掉的人让雅衣痛苦，沈宝用不知这样做对与不对。 就在她犹豫之际，那外室死了，雅衣终是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 连雅衣她都没告诉，自然不会与立儿说这些，但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她还在刚才下定决心，去找雅衣，告诉她黎夏为什么这样瘦小，让她可怜一下这个孩子，同时也教育下自己的孩子，不要再欺负庶妹了。 沈宝用道：“黎夏的娘亲有病，不是要了她命的那个病，而是她心里有病，她因为黎莽陇不能常常去见她，生了郁症，无处发泄只能对着更加弱小的女儿下手。黎夏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还要被她整治得生病，以博得黎莽陇的眷顾。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她当然不会像黎紫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 说着她握住沈立的手：“立儿，母亲是十分理解黎夏的，并不会看不起她，还有，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却不知母亲小时候从没过过你的日子，我与黎夏虽不一样，但总有一样是相同的，我们都曾在年幼的时候苦苦的挣扎过，玩命地想活得更好，这并没有错，也不是你因为命好就可以高高在上俯视我们的归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这种人，不要一概而论，想一想你的母亲，我也是从那泥藻里长出来的。” 沈宝用看了薄且一眼：“可就算拼命地想活好，若遇上你这样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们戳下去的好命人，于我们来说就是灭顶的灾难。” 薄且垂了头，他的难受不是装的，这也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摸不得的刺儿，就像沈宝用所说，她的成长经历，她在那个年纪，有那样的行为情有可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罪过，并没到他那样苛待她的程度。 “所以立儿，不要做那样的人，你所拥有的一切不是你该得的，而是你命好，生在了富贵人家，有父亲母亲给你撑腰，成为你的底气。” 沈宝用松开了立儿的手，她不再说，而是重新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待回去慢慢想。” 晚些时候，屋中只剩薄且与沈宝用的时候，薄且轻轻靠近沈宝用，轻轻地拥了她一下道：“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真的很后悔，从来不敢想那时的自己，那时的行为，因为会愧疚与心疼。沈宝用，对不起。” 沈宝用任他拥着，好久她道：“那就慢慢地偿还赎罪吧。” 薄且眼眶一热，手上紧了一些，但还是轻轻的，生怕弄疼她一般：“嗯，好。”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沈宝用对薄且的存在更习惯了，甚至多了份依赖。 她的头晕头疼症，只要有薄且在，他总能想办法缓解这些病苦。她后来才知道，他这套手法是从吴神医那里学的。吴神医那人是个什么性子，沈宝用能感觉得出来，可见薄且至少在吴神医面前软了身段。 要说这些年，类似的桩桩件件，沈宝用没有受到触动是不可能的，她都记在了心里。时间一长，她的心底被薄且的真心铺就了厚厚的一层，快要填没了以前他在沈宝用心底留下的伤痕。 沈宝用终于对薄且有了一点儿家人的感觉，他无限纵容她，她的任何决定他都支持，哪怕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薄且也会是坚定站在她身边的那个。 他包容她，她脾气不好的时候，难免会波及到他这个最近的身边人，但薄且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默默承受，他给沈宝用的感觉，就是没有底线，任她朝里扔任何东西，他都能接住，这给了沈宝用无尽的安全感，她从小到大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几次午夜梦回，沈宝用也会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哪怕薄且呈现出来的都是真的，也不要陷进去，宁可她余生皆负，也不可再让别人欺她一毫。 可人啊，不是石头做的，就算是铁石心肠，不还有滴水穿石一说。 也是在这一年里平静的日了被打破了。 立儿已经十四岁，大弘的皇帝迫不及待地想带着他的皇后去过自由的日子，不再励精图治，不再应付着大臣们对他无嗣的不满，薄光已知薄且是乐不思蜀不会回来继位了，而他们一早的默契就是他的儿子，沈立。 当然在那之前，得让孩子把名字改过来，认祖归宗，然后成为新一代的帝王，年轻的帝王，可以择选皇后与后宫的年轻帝王。 但薄光发现，一年一年，随着立儿的长大，薄且开始回避这个问题，薄光等不下去，给了他最后的期限，立儿必须在十四岁这一年回大弘，先做太子，扶持他一到两年，再登大统。 薄且把皇上的信收好，沉思了一整天。 不过，不管他想了多久想了些什么，他最终还是会按照他一贯的做法，开诚布公。 薄且很少开场白是，“我有事要与你说”，上次他说这话还是三年前。 这次他又说了，沈宝用正色对待：“你说。” 薄且道：“皇上来信了，他要立儿回去，今年必须回去。” 对这一天的到来，沈宝用有些准备，但还是心情不佳，她问：“你与立儿说了吗？” 薄且摇头：“没有，当然要我们一起来与他说了。” 对于回到大弘当皇帝一事，薄且与沈宝用前两年就与沈立谈过了，沈立当时的态度是他要了解一番再做决定。从那开始，他们就没再就这个话题谈过。 沈宝用让人叫来了沈立，她看了眼薄且，薄且把皇上的亲笔信交到了立儿的手上，并说：“此事，你要早做决定，不可再拖了。” 沈宝用补充道：“你可随心意做决定，没人能强迫你。” 沈立低头看信，然后他把信放到桌上，抬头对父母道：“我不去，我要留在桂越。” 薄且没什么反应，沈宝用看上去倒是松了一口气：“好，就按你说的办。” 薄且自然没有意见。可到了晚上，他在似福山庄见了沈立。 从前两年开始，沈立又回到了小时候，与薄且更亲的阶段，这个时候的他需要的是男性长辈的提点，他已过了寻找母爱的阶段。 他们在似福山庄谈过很多场心，薄且也给过沈立不少建议，这是沈宝用所不知道的。 薄且问：“为什么不回去，你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个从没见识过的大天地，皇上会精心教导你，以你的聪明劲儿当皇上并不难。” 沈立反问：“那父亲为什么不回去当？” 薄且：“你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你母亲，我是不可能离开她的，除非她脑子抽风忽然想回宫里过日子，做皇后，那我肯定是会回去的。” 沈立：“我也是因为一个人，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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