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故人,杀什么?”穆寒年闻言心中毫无波动不说,甚至面上还浮出丝笑,“如今胡人可还在,这东隅一天还不稳当,他们就得让我活着一天。” “自我在军中承袭父亲遗志后,周遭便皆是虎狼环伺的局面了,估计想让我活着的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莫管是朝堂亦或是胡人,只怕是天家也认我是眼中钉肉中刺。” 穆寒年冷哼一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傲气,“胡人恨我入骨,可有人能杀得了我?朝堂天家还需要我这把刀,也暂时杀不得我。” “要让我死,除非是狡兔死全蜚鸟尽灭!否则我这条让他们看不顺眼的拦路犬,就会一直死占着门房不放。非在他们眼前见天的晃悠,天天膈应他们,最好将他们活活气死才好!” 影卫枫:“……”额,他怎么觉着主子这些话说的,虽说是有些幼稚有些糙,但是仔细一琢磨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主子,有人来了,我先遁了。”影卫枫突然撂下这句,一阵翻墙弄瓦声罢,他整个人的身影遂消失于无形。 影卫枫那边刚落下瓦片一刹那,便听得这房间唯一的那扇门“嘭”地一下从外面踹开。 穆寒年眯起眼略适应了下光线,才略看得清来人的身形。 只见来的人,是个伸长九尺彪形大汉,整个人将门占得满满当当,一只七尺长刀锄地,右足还维持着踹出去的姿势,光看着剪影,就像是被惊扰到冬眠的熊瞎子,才刚从动力站起身子朝人咆哮。 刚见到穆寒年的脸,大汉便口吐脏言,并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紧接着大刀一轮,直冲穆寒年面门轮了过去。 可那大刀,轮了整整一半圆,穆寒年依旧保持着苍松似的笔直站姿,双眼直凝着前方,只是右手悄悄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乌头金”。 穆寒年防备举措太过隐蔽,那大汉只见这下马威似乎对穆寒年没有任何效果,显然不太满意,清了清嗓子张开口,那声音跟锣鼓似的震得人直耳鸣。 “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怀的事儿,咧着嘴笑起来,扯得脸上一横一竖的伤口狰狞地向外吐露着鲜肉。 穆寒年看着他有点儿眼熟,大概是从前在黑虎岭上见过。 …… “奶奶的,哪有绑架绑一半把人给丢下的?!玉容,你大爷的!”周鸾脑子里差不多要把玉容祖宗十八代亲族十九代都要骂上一遍了。 周鸾一路上差点儿没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全颠簸出来,且不管这五脏六腑,就说她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大好使了,几次差点就晕过去,她只得下狠心咬了几次舌尖,直咬得鲜血淋漓的,人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即便她都狼狈成这样了,可这匹马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昏死过去。昏死过后,那哪种死法就都有可能了。 冻死、摔死、吐血死……八十种可能,说不准还能在死前让饿了一冬的走兽吃上一口热乎的。 诚然,她也不是怎么想活,前一段时间也想过一了百了算了,但是若死在如此没意义的地方,她又觉着实在太过窝囊! 丫的,要不跳下去算了,不过就是赌一把。 赌赢了半死不活,赌输了当即翘辫子。
第61章 误入胡地 周鸾下定主意,用尽毕生所学向着那方向全力“滚”下去。 这一滚便停不下来了,这滚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滚到沟壑里仍继续滚,也还是往旁的滚了数十步才停住。这回不止是五脏亦或是头脑的问题了,还得加上两条胳膊两条腿。周鸾彻底摊在沟里望着天,睫毛上沾了厚厚一层冰霜,挡得她都看不大清身处的情况。 漫天的雪大如席,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短短一炷香她全身上下便敷上了一层冰霜。 素雪连天,霜雪断念。 周鸾觉着,二十载的红尘,就在这雪中葬了。 也挺好的,人生最后眼前是这番美景也是不错,只是……只是有点儿孤独。 人生不过就是不长久的东西,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很多遗憾与未知仍存在着,执念未消怎堪溘然。 她望着漫天的雪,想着将这些个飞琼都映进脑子才好,若是死去真有灵魂,她还可借着它们去看看她还记着念着的事。 看看爹娘,看着殷樱,最后……看着穆寒年忘却前尘,成就一番事业,驱除胡人光耀门楣,娶那良家碧玉,举案齐眉相携此生。 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飞。 她向来都肯定的畅想着穆寒年未来的成就,依着与她相投的执着劲儿,还有她不能匹敌的出身和运气,他是决计会成功的。 唉,人之将死,虽是想咒得他战死沙场客死他乡魂魄无法归乡的,可现在却觉着,他的未来似乎和她也没多大关系,那又作些咒有什么用呢? 周鸾阖上眼,凉气透着鼻腔涌入肺腑。 面上忽泼了几滴热腥气儿,她拧眉睁眼,眼前硕大的黑影砸了下来。 眼前一团团的黑罩过来的时候,她在想,这辈子竟然连最后一丁点的美景都有些意外瑕疵,那这一辈子还真有点悲惨。 …… 正于此时,位于东隅及胡地边境不远的寨子,类似棺材的房门口,一大摊血水蔓延到门外。 那寨主夺门而入,果见一大汉瘫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没死。”坐于墙角的穆寒年脸上沾着血,见人来了竟透出些淡笑,又拍了拍旁边的墙根,客气道,“来,坐这儿,谈谈。” 那寨主见了穆寒年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俯身扶起那大汉转交给屋外的“好汉”们。 待处理完此事后,那寨主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苦笑了声。 “刚伤了我的人,你……”寨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周鸾说的没错,你脸皮忒厚了。” 提起周鸾,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触即发的火苗转而被羊皮罩住了一样,没有起初的剑拔弩张。 “多谢夸奖。”穆寒年咧嘴露出八颗牙,转而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剿匪的。” “显而易见。”寨主瞧着地上的血水道,“你好像看见我一点都你不惊讶。” “自然。”穆寒年的笑稍稍矜持了些,至少不将明晃晃的压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那苟且的机会……是我给的。” 说的人也许会很爽,但那听的人就该是相当的不爽了。 果然,寨主喝道:“穆寒年!” 穆寒年道:“孟云。” 孟云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颓然下来。 静默半晌,孟云忽然道:“少当家可还好?” 穆寒年听到“少当家”这三个字也有些恍惚,“还好。” “依着少当家的性格,她不该被困住太久的。”孟云道,“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若是你不能娶她,便放了她吧,放她自由。”孟云继续道。 穆寒年笑容尽失,咬紧牙关,只说了一个字:“不。” “便是我死了,也不能放她走的。”他静静的说,却好像是在立誓,“永远不会。” …… 周鸾醒来时人还是懵的。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冻死之前,身体会感觉到出奇的温暖。 她现在就感觉温暖得紧,整个身体像是被蓬勃的火焰烘烤过一样,温暖舒泰,躺在云端上一般。 难不成方才还没死成,现在才是马上要去见阎王的时候? 可看着草棚圆顶,周鸾却清楚的知晓,她大概是被人从那个雪沟里救出来了。 “醒了?”一只苍老的筋骨虬结的手伸了过来,那手上还端着只破了口的陶碗,“喏,把这个喝了。” 周鸾想抬手,但是胳膊似坠了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那老人嘟囔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而后便又伸出一只拿了勺的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喝着暖乎乎的加了盐水的汤,周鸾眼眶发热。 “谢谢您。”她说。 那老人手抖了下,叹了口气,拿着碗走了。 过不了多久,那老人又折返过来,道:“你快些养好,我这儿收不了你几天的,东隅人。” 这老太是胡人,听她口音就能听出来。 她现在应该在胡境,这也不难猜。毕竟她只是才离开边境军营大帐不远,那马惊了就胡乱的跑,免不得就瞎跑进胡境去。 她这面貌一看就是东隅人,这胡人与东隅自十年前便不共戴天了,十年见大战小战两国都四伤无数。 按理说这胡人瞧见她一个东隅来的必定也得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说有气儿也得给砸没气儿,就说她一个将死不死的,若是被东隅的瞧见了也可能任她自生自灭了,但是这老妪竟然看见她并救她上来…… 可见,还是有至纯至善的人的。 只是周鸾感慨得过于早了,这老妪有可能是至纯至善的,可她家人就未必了。 没到三天,她的背才刚有些力道足够能让她在床上坐起来,那老太就连推带搡地将她哄走了。 不过,她对老太的此番作为却是很感激的。至于这么早将她推出来,无非是老妪的那个儿子回来了。要仔细点儿说,她儿子才是救她回来的那个“恩人”,只是这个“恩人”肯定存着不太好的心思才救她罢了。 总之见到周鸾起始,看她的眼神便不怀好意起来,甚至他老母亲拦着的时候,还想拽她去送军。 在这儿子和老太半汉半胡的言语中,周鸾还是快速捕捉了点儿信息。 一是,她是这个老太的儿子出去找肉吃的时候,刚巧在死马的旁边发现了她。 二是,发现她的同时就看中她是个东隅人,又想到最近胡人军中在搞悬赏,若是捉了一个东隅人就悬赏多少银钱那种。 三是,周鸾是个女的,若是送上去之前疏解疏解也是好的。 总之,他那意思就是,救人肯定不能白救的,不仅不能白救,还得拆了骨头恨不得骨缝的肉就着汤,把人彻彻底底用了卖了占尽实惠才好。 那老太似乎还有那么点恻隐,直接将周鸾推出门去让她跑。 周鸾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赶着,跑出去一里远似乎还能听到那男的的谩骂声。 听了声音周鸾走得更快了,她心里想着,爬也得爬远点,就算是再经历一次冻死,也别被那男的逮到才好。 她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废物般的身体,没有气力没有力气,只有经年练出来的一点点敏捷,其他和少时厌恶的不可掌控与弱势一样,似乎只能找到个避风处才能活着似的。 周鸾在精神再怎么执着坚韧,也抵不过她这身皮囊一身的伤病。拖着腿行了两三里,一脚踩中雪中的冰,滑了一下,就彻底起不来了。 不过这回,倒是一触地就被人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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