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住垂落的白雪梅花纹衣袖,纤长指节抻到苏芷面前,递上一支银花枝托白玉兔簪子。 苏芷不明就里:“做什么?” “芷芷,这支簪很衬你。”他一派温和举止,却霎时间触了苏芷霉头。 苏芷忍不住抽出半截腰刀,冷声斥责:“沈寒山,你把本指挥使当寻常小娘子看,你想死吗?” 她此举僭越太过,不该对上峰动粗。 可是沈寒山一再卖乖,挑衅她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寒山落寞收回发簪:“不要便不要,缘何动刀动枪的,伤同僚间的和气。” 他告降太快,苏芷也只得压下火气。 “嚓”的一声,弯刀入鞘,锋芒尽敛。 苏芷不愿同沈寒山闹得太过,好歹两人都同朝为官。 她思索一番,道:“沈寒山,我同你没有什么亲友情谊,故而开不起玩笑。我知你把我当同僚,赠簪不过好意。可我也是个女子,赠我发饰,亦有‘结发’之意,往后莫要那我开涮,明白?我忍你一回尚可,却不能次次容你。” 言下之意是,再同她胡乱玩笑,苏芷真会砍人的。 岂料,沈寒山只是凉凉望她一眼,低喃:“沈某可是很守礼的,亦晓得人情世故,倒无需芷芷点拨。” 说完这句,再无后续。 苏芷细细一品,觉察出一丝不对——沈寒山是什么意思?说他世事通达,也知送簪的含义么?既如此,他还敢给她赠簪?!疯了吧! 好在沈寒山的绵绵情谊不过一瞬息,他知苏芷不要簪,便考虑将其赠予苏婶娘。 此举,打消了苏芷所有绮思。 他果然没把苏芷当可婚配的可亲可近小娘子看待。 苏芷拦不得他,只道了句:“我娘还爱吃柳氏桂花糕,你若要送年节礼,记得多置办些她爱吃的小食,投其所好总好。” “多谢芷芷告知。”他又恢复一派没心没肺的傥荡文人姿仪,进退有度。 这两年坊间没了宵禁,即便是子夜,街巷离还有稀稀疏疏的人。 夜里又下起雪絮,好在苏芷披了一身狐裘,不怕受冻。 差不多得去荒宅缉凶了,临走前,沈寒山非要寻一间粥铺吃豆沙加糖粥。 苏芷拗不过他,只得耐着性子陪他吃喝,两人并一桌刚分食了一锅粥。 刚给了店家粥钱,巷弄里便有打更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冲出巷子。 他认出苏芷腰间佩的弯刀,忙跪行至她面前:“官人!有!有鬼啊!” 苏芷同沈寒山对视一眼,知道是荒宅的精怪现身了,忙使一招飞燕掠空,踏檐而去。 公务当前,苏芷顾不上羸弱书生沈寒山,任他在后头紧赶慢赶追着,自生自灭。 苏芷翻上屋脊,四下远眺。总算借着月光,看到一处黑漆漆的荒院人影攒动。 想必那人便是这些日子装神弄鬼的赤鱬了。 苏芷一个飞身,稳当落入庭院。 她的弯刀已然抽出,宽大的刀面倒映她凛冽眉眼,杀气腾腾。 “噗通”的一声,一名乌发翩翩的女子坠入井中。 “等等!”苏芷欲出手救人,已然来不及了,井底乌漆嘛黑,瞧不真切,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不慎坠井,定会有女子惨叫。 可是她悄无声息投井,好似有意一心寻死,抑或是为了归家而躲避穷追猛打的苏芷。 这口井是她的家吗?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真的住在荒宅水井里的女妖…… 思忖间,沈寒山以及打更人已然行至院内。 沈寒山焦急地喊:“芷芷!” 苏芷冷道:“我在这里。” “我还怕你出事,好在你安然无恙。”他朝她笑,苏芷却没心思回应。 而打更人一见这口井便吓得浑身发抖,他喃喃:“两位官人,小人亲眼所见,那赤鱬就是从这口井里爬出来!小人本来也不信邪呀!方才打更时,忍不住朝院子里探头,正好对上赤鱬的眉眼了!她不会记得小人,来谋害小人的命吧?” 打更人其实也没看清楚赤鱬到底长什么样,可井口还残留湿濡的水迹与满是腥臭的鱼鳞片,可见是真撞了鬼! 他越想越毛骨悚然,脑海里已然幻化出一个青面獠牙的精怪,怕得都要哭出来了。 苏芷听得不耐烦,她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在一处的手摇水桶上。 见状,沈寒山挑眉,问:“芷芷想下去一探究竟。” “嗯。” “那我和更夫在上头帮你拉绳,护你安危。” “多谢。” 作者有话说: 辛苦大家点一下收藏~~
第八章 苏芷斩断水桶上的麻绳,转而系在腰间。 她双足大开,蹬着井壁缓步而下。 苏芷并不是无所畏惧的强人,她也会怕鬼怪,只是比起临阵退缩,她更想查明真相。 苏芷一寸寸往下挪动,每当绳索拉紧,沈寒山便会适当放下一寸。 沈寒山的性子太温吞了,一点一点扣着苏芷行进范围。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想,至少他确实言出必行——他在护着她。 苏芷作罢,不同他计较太多。 这井不算深,才两丈出头,鲜少有井是打得这样浅的。 没多时,苏芷鞋尖便沾到了井水。 她朝下望去,月光不足以见底,只能嗅味判断井底有没有人。 若是那女人投井而亡,此时水面必有浮尸。偏偏她抬脚试探,底下空无一人。 去哪儿了? 总不至于是幻觉吧? 不可能!她明明亲眼瞧见那女人坠井,可女人凭空消失了…… 总不至于真是精怪吧? 苏芷朝上喊:“拉我上来!” 沈寒山侧耳倾听,知晓了苏芷的吩咐,他同打更人合力把苏芷带上井面。 苏芷累出一身热汗,气喘吁吁地道:“人不见了。” 打更人既惊恐又笃定地道:“我说吧!真是鬼!” 苏芷不理他,继续同沈寒山道:“人在水下至多潜游半炷香,超过这个时间便会窒息而亡。若她不是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那么这口井底下必然有供她藏身的露台或是出水的暗道。” 沈寒山若有所思地答:“你如何知晓人至多憋气半炷香?若有天赋异禀的神人……” “不可能。”苏芷抿唇,“你听说过‘贴加官’吗?我有幸观过一回刑,即便是濒死之人再如何挣扎也难能熬一炷香。” 沈寒山自然知晓何为‘贴加官’,这是一种比水刑还要残暴凶恶百倍的酷刑。需司刑卒将桑皮纸盖在犯人面上,口含烧刀子酒喷向纸面,待纸张受潮软化,紧紧覆于人面之后,再搭上下一张纸。不消说也知受刑人该有多煎熬,偏生他手脚被缚,叫天不应入地无门,只能活生生等死。人的气儿会一寸寸收在口鼻里,一点点没了声息,而苏芷这个姑娘家早已练得铁石心肝,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不惊不惧,是天性如此冷情,还是不得不为之呢? 沈寒山忽觉苏芷身上有诸多耐人寻味的小心思,蓦然勾起唇角。 他毫不掩饰的揶揄笑意惹恼了苏芷,后者狠狠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她有什么可让沈寒山耻笑的地方吗?!是她出丑了吗?! 沈寒山答非所问:“你不怕么?” “什么?” “不怕死人么?” 苏芷抿唇不语。 谁会不怕死人呢?可若是以死罪惩戒几个凶犯便能护住万千百姓的话,她愿意当那个手眼通天、作恶多端的坏人。 沈寒山见她不答,也不逼问了。 苏芷缓过气儿来,说:“我还要再下井一次。” 沈寒山蹙眉,明白她的用意。 苏芷是要潜入水底一探究竟。 只是这样地冻天寒,她又浸水失温,极有可能会有危险。 沈寒山道:“不妥,天太冷了。” “你在阻挠我办公么?” “没有。” “既没有,那便放我下去。”说话间,苏芷还将身上的狐裘尽除,只留下一袭便于行动的窄袖圆领袍,“狐裘泡水发涨,恐怕你们难以合力拉我上来,这样穿轻便。” 沈寒山颔首:“罢了,你心意已决,再拦又有何用。我只一句叮嘱,你入水前先同我知会一声,差不离半炷香后,我会拉你上来。” “好。”苏芷点头。沈寒山这个安排极好,苏芷可无后顾之忧入水了。 “好了,不耽误你缉凶了,放心下井吧,我且护着你。” 苏芷本要嘲沈寒山口出狂言,他一介羸弱文人,拿什么护她周全?可转念一想,好歹算沈寒山的一番好意,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苏芷似方才那般,如法炮制下到井底。地底水寒,古来便有用不起冰的小户拿井水给瓜果保鲜。 如今是隆冬天里,她又要入彻骨寒潭,不可谓不凶险。 苏芷咬紧牙关,还是拼命一把,钻入水中。 井底水深,稍稍往下潜游一阵,苏芷摸到一处峡缝,想来地底水便是从此中流出。奈何狭缝窄细,仅有半臂宽。塞入十多岁童子尚可,依她骨架却是太艰难了。 而就在苏芷一筹莫展之时,她摸到了一条绣满鱼鳞的布条。 这块布应该是有人挤入狭缝时,被嶙峋的石壁撕扯破的。 苏芷茅塞顿开,那赤鱬定然是钻入狭缝里不见踪迹了!暗道在里头! 苏芷想,她已经找到赤鱬的巢穴了。 还没等苏芷潜出水面,腰上的绳索已然做力,疯了似的将她往上带。 苏芷浸没在水中的时候还好,如今暴露在水外,湿濡的衣料如同鱼皮一般黏腻,紧贴在肌肤之上。那些密集的罗布线网不住吸收她的体温,身子骨一寸寸冷下去,待温热降到极致,苏芷的四肢已经没了知觉了。 她还是凭借本能紧攥那一块布条。 苏芷的双膝曾在一次任务里受过重伤,郎中吩咐过,决不能受寒,否则内伤复发,双膝会酥麻,疼痛无比。 往日苏芷都会戴上厚内胆护膝,今日为了入水,她特意解下了垫子。 罢了,能查到线索,受一丁点苦头又如何呢? 她这般想着,缓缓上升。 待苏芷见了月,银辉落满衣。 她唇瓣失去血色,朝沈寒山牵唇一笑:“看,我找到了罪证。底下不是妖,而是人。” 苏芷如坠冰窟,冷得发颤。 她原以为会得到沈寒山赞许,抬眸却见他那寒潭一般的冷冽眉眼。这厮怎么了?他是鲜少动怒的。 苏芷不懂,下一瞬,她肩上披了狐裘,连衣带人被沈寒山搂到怀中。 苏芷震惊,正欲挣扎,可温暖侵袭她,如春风拂面,一下子令她失了力气。 苏芷这才感受到,膝上传来一阵阵切肤之痛! 若不是沈寒山打横抱起她,恐怕苏芷要出丑,在黎民百姓面前膝跪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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