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娘子正躲在梳妆台一侧,微微战栗。 她害怕雷雨天,她落下山崖那日,便是车夫打马走了滑,这才翻车的。 但她其实明白,无论下不下雨,有人要她死, 这车都是会翻的。 房门拉开一线,昏黄的光映照上少年郎湿濡乌黑的眼睫, 裴川上前,看着安然无恙的狐娘子, 温声一笑:“姐姐,别怕。” 他踏着湿漉漉的黑靴上前, 小心翼翼捧狐娘子的脸, 细细摸她面颊。 继而探指, 帮她揭下一层面皮。 卸下易容装束的脸虽满是浅淡伤疤,却仍旧能依稀辨认出清秀姣好的眉眼, 特别是额心那一枚观音红痣, 明艳生辉, 极为耀眼, 令他怦然心动。 不错,狐娘子其实就是纪嫣然,她被裴川私人养在院中,只允他一人亲近、一人采撷。 纪嫣然下意识挡住脸,悸栗栗地制止:“不要看……” “为什么不呢?”裴川困惑地问,“姐姐明明很好看。” 纪嫣然不明白,她已经毁去了容貌,为何裴川还是对她很痴恋。 明明不该……她不该被世人所喜的。 错愕间,裴川轻轻地吻上纪嫣然的唇:“姐姐这里好看、这里也好看……” 他亲她的唇、亲她的鼻尖、亲她的眼……他接纳她的一切,一如从前她接纳他一样。 纪嫣然错愕领受裴川的吻,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子背德感。但她前尘妇人身份已死,她如今是独身,是自由的。 她可以接受裴川的眷恋,她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破了身…… 其实,纪嫣然一直知道,她的夫君张怀书不忠。 在他第一次背着她偷吃时,纪嫣然一气之下去了青山寺的庙宇里待了小半个月。 她满心浮躁,哭问神佛,究竟是哪处做错,才使他们夫妻离心。 佛祖没有告诉纪嫣然为什么,只是宝相庄严地垂首,仿佛要她自个儿参透。 木鱼声与钟声交叠,纪嫣然心情平静。 夜深了,不苦恼了,她欲回房中沐浴。 这样寂静的夜晚,她能以礼佛的借口躲一躲凡尘事,真好。 夜半,支摘窗外下了一场急雨,她浸没浴桶之中,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是有官兵来寺庙捉人。 纪嫣然吓了一跳,正要起身。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穿过窗门,把支窗的棍子都打落。 “啪嗒”一声,窗扇盖下,严丝合缝。 有人闪身隐入她遮挡身子的屏风内,就在她附近! 纪嫣然刚吓得尖叫,口鼻便被人捂住了。 一股浅淡的、催人作呕的血腥味萦绕周身,她的耳畔传来少年郎稚嫩的嗓音:“姐姐好啊,能不能救我一次?你不帮我,我可能就要死了。” 陌生郎子的声音!大胆! 纪嫣然想起,她正脱衣沐浴,身上□□。 偏偏这时候,房中闯入了外男,还看尽了她的身子。 若是、若是被人发现……她和旁人“偷欢”,依照张怀书的脾气,定会休妻的。 明明男人先按捺不住犯了错,凭什么她要遭世人谴责? 纪嫣然心里慌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哪知,世情容不得她多加思索,又有了新动静。 小和尚在外高声阻拦:“你们不能进去,这是张官人的家眷!” “让开!我等乃殿前司都指挥使麾下御林军士,奉命抓潜入大内的刺客。若是耽误了皇命,你可担得起这责?” “可是、可是!” 小和尚故意扬声,盼屋内的纪嫣然有所警觉。 奈何纪嫣然来不及躲藏,御林军已然冲杀入屋,意图一探究竟。 掩在她口上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错愕间,纪嫣然下意识把少年郎按入浴池之中,自己则飞速撩过一件外衫蔽体。 衣下摆覆在浴桶口上,恰好能遮掩住刺客少年与她衣下春光,勉强应急。 女人姣好的身形被烛光打出绒绒的、模糊的影子,映在屏风之上,被一众军士看个精光。好在夜色昏暗,不至于分辨清楚腰身窄细。 若无单薄长衫遮蔽,恐怕纪嫣然真就失了清白,无颜再回张家。 她是守礼的小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于是,纪嫣然的声音发颤,泪盈于睫,哽咽道:“我乃张尚书的家眷,特地来青山寺礼佛,为亡父烧香积德。尔等便是大内禁卫军,也不该这样欺辱我一介妇道人家。要知,我与张尚书的婚事,乃是御婚,有官家作保,尔等擅闯妇人寝房,凌/辱朝官家内,不算亵渎圣旨皇恩吗?我、我定要叫夫君去官家面前状告你们!真真欺人太甚!” 女人哭腔满溢,仓皇无措,声声泣血。 行动太过冒进,竟没有事先打招呼。众军士面面相觑,尴尬地无地自容。 领军摆了摆手,命麾下军士退出寝房。 临走前,他闭眼,同纪嫣然告罪:“不过是追刺客误入禁地,叨扰夫人了,还望您海涵。” “快走吧!今夜之事,我不会对外说的。毕竟这样的事,教人听闻,总是妇人家受指摘!”她怨气很重,无人敢粘缠。 “多谢夫人体恤。”禁卫领军无话可说,能抽身就很好了,若是遇上不依不饶的官夫人,恐怕又是一番口舌纠纷。 军士们总算退出了屋子,纪嫣然头一次这样胆大,竟对着御前军士撒谎!她真真眼泪都吓出来了。 慌张间,她想起那个样貌漂亮的少年郎。 纪嫣然赶忙扯开衣裳,伸手入水,大力拉人。 好在少年郎知闭气,他没出事,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 少年浑身湿透了,他躲过一劫,对纪嫣然笑眯眯地道:“姐姐是张尚书家的夫人啊?” 郎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比纪嫣然小太多了。 她把他当孩子看待,心神松懈不少。 纪嫣然颔首:“嗯,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快走吧。” 少年郎可怜兮兮地问:“姐姐是在赶我吗?那些军狗还在外头巡逻,我出去一定是自投罗网,姐姐不能再留我一会儿吗?” “可以是可以……”纪嫣然回过神来,她和他共浴桶中,她身上也不过一层湿了的衫子蔽体,布下身段被湿布濡着,玲珑有致,若隐若现。 不、不是被他看光了吗? 仔细想想,纪嫣然老早就被他看光了…… 她懊丧地垂首,问:“那你能、能出浴桶避一避吗?” “为什么?” “我、我想穿个衣裳。” “哦。好啊。”少年郎目光纯真,小心爬出了浴桶。他不敢离开屏风,蹲在一侧,用湿漉漉的指尖往地面画圈。 纪嫣然迅速穿好了袄裙,待湿布裹上发,一切收拾妥当,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望向少年郎,纪嫣然倏忽想到先前嗅到的那股子血腥味…… 等一下,大内的刺客,难道是刺杀君王的? 她竟然包庇了朝廷要犯,天哪! 纪嫣然忙掩住口鼻,一句话都不敢说。 少年郎见她换好衣裳却迟迟不愿转身,心生纳闷:“姐姐怎么了?” 纪嫣然小声问:“你、你进宫……” “当然是为了杀人呀!” “杀人不好。” “嗯……是我主子让我这样做。主子怎么说,我怎么做。” “唉,好吧,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不啊,我乐意。以一剑快意恩仇,多好啊!” “……” 少年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姐姐救了我的命,你要我帮你杀人作为报酬吗?” 纪嫣然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要你帮我杀人。”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找我便是。” “……”纪嫣然很想说,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去找他了。 岂料,他们明明缘分那样浅,却还是相遇了。 几年后的官宴,纪嫣然随其他官夫人入宫,她远远瞥见那个随宫人一块儿接应朝官的内诸司官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纪嫣然,朝她莞尔,以无声口吻,喊她“姐姐好啊”。 纪嫣然这时才知,原来那个企图弑君的少年郎,乃是引进司使裴川。 官家居然养虎为患,把刺客藏在宫中了! 这样惊天的秘密……她自然是不敢对外说。 那夜,纪嫣然同他太亲密了,她是他的帮凶,说出秘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一面之缘,往后再没交集了,权当看不见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纪嫣然还是有了第三次同裴川见面的机会。 她落下山崖,命大没死。 是裴川救了她。 他轻功超绝,来无影去无踪,不过几个凌步踏檐的来回,就抱她回到府上。 裴川为她疗伤,帮她易容。 他知她醒了,笑着同她打招呼,一如多年前那个山寺夜晚。 少年意气十足,神采英拔。 裴川说:“姐姐,好久不见啊。” “姐姐,张怀书害你,你想要报仇吗?我可以找主子帮你的。” “姐姐,不过啊,帮忙是需要报酬的。我想要私藏姐姐,可以把你给我吗?” 就这样,裴川肖想了很多年的月亮,终于落入他的怀抱。 …… 思起前尘往事,纪嫣然一面沉溺于少年郎炙热的吻里,一面打摆子,困惑地问:“裴川,你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救我?” 裴川以吻,封住纪嫣然的口:“因为,我是姐姐的狗啊。” 只有小狗才会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故而他任她使唤、差遣……唯有一点,不可以辜负或抛弃家犬。 他会伤心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要夸夸的一天,爱你们么么么!
第九十六章 苏芷是皇城司鹰犬, 她知京城之中察子遍布何处。 说来好笑,她这个当上峰的,率先策反, 助起了反贼沈寒山的阵脚。 她推测了各个时辰察子巡逻的街巷,故意避开他们值勤的路段。 双人同乘一顶青帷小轿, 由苏芷掩护沈寒山, 完美入了裴府。 进门前,苏芷问:“你我在裴川他们面前暴露身份,无碍吗?” 沈寒山笑道:“裴川本就是‘碎云’的人。” “什么?”苏芷错愕,“他不是内诸司的官吏吗?” “朝中不少官吏,顶着‘碎云’的身份,谋着京官的职事。” 沈寒山待苏芷坦诚极了,两人没有秘密。 苏芷细细想来觉得可怖,皇帝陈屹以为他掌控了江山社稷, 拿捏着朝官们的命脉。其实不然,他底下的臣子, 好些都是隐迹潜踪的伥鬼,效忠于前朝。 苏芷起了一阵鸡皮栗子, 顿感毛骨悚然。 她感叹:“怪道皇城司要由他亲子陈风统领,底下武臣皆为他开国后笼络的门生。唯有背倚天家的寒门臣子, 他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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