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说明奚旷短期内还会留着她的性命,那她就总能找到机会脱身。 “本王的意思是,就只有这几箱衣服?”奚旷有些不快,“你是打算让本王的侍妾穿红着绿,头上却还素着?” 朱策一拍脑袋:“殿下恕罪!属下险些给忘了!还有一箱首饰呢,只是首饰要做新的麻烦些,所以送得迟了,属下这就去拿!” 奚旷:“还不快去!” 外面两个人在一唱一和,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桑湄假装没有听见,安安静静,对着铜镜,缓缓褪去了她早已穿惯的素白衣衫,换上了新的颜色。 梅子青的方领绒毛小袄,琵琶袖的袖口上用金线绣了一圈祥云,褶裙裙面上是织银缠枝灿纹,阳光从窗棂间透过,裙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流光。 如月拾掇完箱子回过身,看到桑湄的模样,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好漂亮”,幸而刚张开嘴就意识到了不对,又连忙闭上了。 桑湄望向她,微笑道:“好看吗?” 如月猛点头。 桑湄:“那别的也不必试了,就这件罢。” 桑湄抚了抚头发,在梳妆台前坐下:“过来帮忙。” 从前秋穗在的时候,都是秋穗帮忙梳头,她会梳各种精巧的发髻,但后来桑湄又是守孝又是清修的,也不弄那么多花样了。 想到不知所踪的秋穗,桑湄在心里叹了口气。奚旷暗示过她,秋穗已经被他弄死了,但她不信。她觉得,以奚旷的性子,对秋穗和对她应当差不多,毕竟秋穗当年也是重要的“帮凶”,死得太轻易,便失去了价值。 只是如何才能和她见上一面,桑湄还没有想好。秋穗落到了奚旷手上,这几日还不知要受什么折磨,实在令人担忧。 “嘶。”头皮忽然一疼,身后的如月惶然停下了梳头的手。 “算了,我来罢。”桑湄接过梳子,抬手却愣了愣,失笑,“说得好像我会这些一样……我也只不过会最简单的盘髻罢了。唉,莫非从前的我,连梳头都不会?怎么连这般简单的讨宠技巧都能忘。” 如月低头不敢吭声。 身为公主,梳头当然是由身边宫女代劳,用得着她自己动什么手?公主别是察觉出什么了罢? 桑湄只简单拢了拢头发,便放下了梳子。 好在梳妆台上还有些简单的妆品,她稍微描了描眉,又蘸了口脂,点了点朱唇。 而后拂开纱帘,走出内室,唤了一声:“殿下。” 她很有自知之明,奚旷想让她以色侍人,以此来折辱她,那她便以色侍人,要那些没用的骨气做什么。 朱策已经离去,外间只剩了奚旷一人。 他本以为女子打扮要很久,谁知道出来得却比他想象地快得多。 他抬眼,先看到的是一件梅子青的绒袄,再是绒领上的那张小脸。一圈绒毛滚边贴着她的脸,乌发红唇,盘髻以一根碧玉簪挽着,愈发显得她瑰姿艳逸,雅正卓绝。她朝他笑了笑,行了一礼,宛如一株破雪而生的春草。 奚旷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身上出现出了银灰白以外的颜色。 她确实很美丽。美丽得让人看到严冬之后蓬勃的生机,美丽得让人想念万物喧嚣的温暖春色。 也美丽得,像一堵无懈可击的宫墙。 桑湄捏着衣角,似是有点紧张,开口道:“殿下,这一身如何?” 奚旷伸出手:“过来。” 桑湄依言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暖和,或许习武之人总是体热,不似她,大病初愈,又不常健体,手上若没有手炉暖着,便容易泛凉。 她被他拽进怀里,半坐在他的身上,他披着的黑色大氅也将她罩进去一半,竟都有些热了。 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个晚上,她就喜欢这样抱着他,汲取他身上那一点可怜的热度,来温暖自己一颗冰冷的心。 发怔间,就听门外传来朱策的声音:“殿下,首饰来了!” 他端着一只约莫一尺长宽的拱形盒子快步走进,看到两个人半搂半抱的姿势,额角青筋情不自禁地一跳:这么入戏吗? 奚旷面不改色,只捏了捏桑湄的下巴,道:“有了新衣裳,自然也得有新首饰相配,打开看看,可合你的心意。” 桑湄心想,可别一打开,结果发现是从其他后妃公主殿里搜刮来的玩意儿。 但她面上仍莞尔灿烂:“多谢殿下费心。” 她起身,从朱策手中接过那只沉甸甸的盒子,却没有听到预料中金玉碰撞的声音,想来是用了柔软的垫料。 她打算把盒子抱到桌案上去打开,却听奚旷道:“回来,也正好让本王瞧瞧,南邬工匠的手艺比之北炎究竟如何。” 桑湄一边抱着盒子坐回他的膝上,一边笑道:“原来殿下没有看过?莫非全都是由朱大人代劳?看来我在殿下心中,也不过尔尔。” 奚旷勾了勾唇角。 她低下头,摆弄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拧开那盒上的锁。 “怎么弄这么神秘……” 她嘀咕了一句,十指托着拱形的铜制盒盖,缓缓打开,却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面色霎时褪成惨白。 喉咙里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尖叫,她瞳孔剧缩,整个人从奚旷膝上跌落,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不休。 那沉重的铜盒翻倒在地,发出哐的一声重响,而从里面滚落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金簪玉钗。 而是一颗人头。 一颗在脖颈切面上裹着红绸,却容颜完好无损的人头。 如墨长发散乱在地,浓眉入鬓,高鼻锋唇,倘若睁开那双长睫掩映的双目,必是能倾倒一城少女的风流才子。 如果南邬国君在此,定能顿悟,为何那日城门下与奚旷初见,会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而如果贺家人在此,也定能发现,这便是他们失踪已久的大公子——贺暄——的项上人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桑湄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颗人头,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越颤越无力,越抖越寒凉。 她的目光停在贺暄的头颅上,明明拼命想要挪开,却怎么都挪不开。 他死了? 他死了? 贺暄死了?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血液都无法再流淌,也根本无法再进行任何思考。 如月在内室,早就得了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出来。 朱策站在旁边,神情肃然地望着地上的桑湄。 没有一个人上前,那颗头颅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曾经惊才绝艳,令无数建康少女趋之若鹜的青年郎君,此时此刻,就只有一颗头颅,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而奚旷,仍旧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她从他怀里滚下去,冷眼看着那颗头颅被她慌乱地抛开,冷眼看着她倒在地上,满眼恐惧。 恐惧,恐惧。 他终于从她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心口一刹那无法言喻的畅快,简直要澎湃而出。 桑湄啊桑湄,你无法忘却的情郎,你剪不断理还乱的情郎,你敢于托付身家性命的情郎,就剩了一颗头颅在这里,你还在妄想什么呢?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去扶住她的肩膀:“卿卿。” 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惊恐地抓住他的胳膊。 “别怕。”他轻声道,转头又厉声呵斥朱策,“怎么回事?!” 朱策连忙蹲下身去捡那颗头颅,将其装回箱子里,道:“这,这……属下失职!竟然拿错了箱子!惊扰了桑姬,属下实在该死!” “还不快滚!” 朱策抱着箱子麻溜地滚了。 桑湄被奚旷抱在怀里,直到朱策消失在了视线中,她才终于能将眼神在奚旷脸上聚焦。 “吓着你了?”奚旷细细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防才一摔,连同她的发髻都摔散了,看上去好不狼狈。 “殿、殿下……”好半晌,她才能艰难出声。 她曾设想过很多次,贺暄究竟去了哪里,他们的计划究竟为什么没有实行。 后来猜到了贺家与奚旷的关系,她便以为,贺暄从头至尾,都是在为奚旷办事,又或者,是被奚旷察觉了端倪,将贺暄拿捏在了手里。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杀了贺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与贺暄难道不是同出一族吗?他攻下南邬难道不是因为有贺家助力吗?他怎么敢就这样杀了他! 还是说,他早就恨着贺暄,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恨到了如此地步? 她以为他早已放下,是她太过天真,低估了男人的气性? 奚旷揉着她仍在轻颤的唇瓣,直到将那双唇瓣揉得红脂洇开,花色糜软,他才慢悠悠道:“朱策太过粗心,本王定会好好罚他。不过,你也无需介怀,方才那人是个恶徒,斩他首级,乃是合情合理,本王并非嗜杀之人。” 桑湄闭上眼睛,揪住他的领子,靠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当年会爱上贺暄,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她是南邬皇后亲出的唯一公主,从小就被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教导,其他妃嫔的皇子皇女都可以偷闲玩闹,可轮到她,却得天天被母后按着立规矩。 她以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身为嫡公主,更应担负起皇室脸面与责任,所以从无过多抱怨。可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连太子都可以偷懒耍滑,她却不能的时候,她生气了。 在她难得的叛逆之下,母后终于心软了一回,告诉她,太子再偷懒,只要不犯大错,他就永远可以是太子,永远压过他们一头。而自己已不能再生育,她身为最尊贵的公主,却没有亲生兄弟可以依靠,除了母族,她更需自立,才能未来不被太子打压。 她和太子,是两个世族的博弈工具。 而更重要的是……母后摸着她的头,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桑湄出生不久后,皇后曾找庙里的高僧给她看过命格,高僧说此女命格与其他皇室子女大有不同,为男子则为乱臣贼子,为女子则为祸水殃国,未来南邬祸事,恐将由此女而起。 皇后听了大惊失色,连忙贿赂高僧,拜托他千万不要对外透露此事。高僧没有收,皇后又问他如何能解,高僧只道,这都是各人宿命,但靠人力也不是不能扭转。就像人生来就分有聪慧和愚鲁,成功之人大多是聪慧之人,但愚鲁之人,也并非注定一事无成。 “湄湄,其实就算是高僧,算得也不一定对。”皇后安慰她说,“你是嫡公主,自然有嫡公主该做的事,不要与那些眼界浅薄的人厮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当然,太有野心的,你也绕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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