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殃国?桑湄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母后虽嘴上说着“高僧算得不一定对”,实际上等她稍微长大点,就忙着带她出去做各种事,树立清鸾公主的贤名,仿佛这样就是“人定胜天”。 她无可无不可,母后让她做什么,她照做就是了。只是偶尔,看着其他姊妹肆无忌惮地在皇宫中嬉戏打闹时,她也会觉得寂寞。 第一次见到贺暄时,她只有十五岁,一眼惊艳,从此她的少女心事,悉数被他填满。 那是一场极为无趣的勋贵小辈间的宴会,但为了维系人情,桑湄不得不出席。好在皇后没有跟来,也没有人敢管着她。 她抽了个间隙偷偷溜出了席,找了个假山掩映的墙角,躲起来透风。 可还没轻松多久,就听头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清鸾公主,你也觉得无趣么?” 她惊吓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墙头上的青年。 正值冬日,开席的园林内,曲径流水,小山叠亭,有残荷浮于池塘,在半碎的冰面中凝滞。 唯独他一身青衣潇洒,衣角被北风卷得狂浪,手里一只酒袋,腰间一柄折扇,好不快活恣意。 “你是谁?”她愣愣开口。 “微臣贺暄,参见公主殿下。” 说着参见,人却还在墙头,一动也不动。 原来他就是贺丞相家的大公子,贺暄。 十二岁时便以一首七言绝句名满建康,无怪乎有这样倨傲狂放的底气。 他世族出身,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建康绝大多数姑娘都梦想着嫁给他。从前听说,只觉得言过其实,可如今一见,桑湄才觉,传闻确实有几分道理。 像贺暄这样的人,对循规蹈矩的贵女们来说,像是一剂致命的诱药,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却无人可以将他据为己有。 桑湄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人。 从来无人问过她是不是无趣,是不是寂寞,唯独他,敢于坐在墙头上,笑着朝她举起酒袋,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去坐一坐,见一见其他的有趣风光。 她瞒着母后,偷偷溜出宫与他私会,他带着她去看节日灯会,带着她去挑花鸟市场,甚至为了抄近路,带她去爬了人家的墙,他坐在上面笑,看她在墙下怎么也上不来,也不伸手拉一把,直到她急得跳脚,他才指了指墙角的砖垛,示意她踩那个……诸如此类,鸡飞狗跳,荒诞不经,却全是她从未有过的刺激经历。 她明知危险,却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能避开皇后出宫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能让秋穗假装办事,出宫传信。然而好景不长,皇后的旧疾重发,且一日比一日严重,她在母后身边侍疾,再难出宫一步。 起初贺暄也会传些信进来,问候皇后的情况,安慰桑湄。因为母后病重,自己却还分心在情郎身上,桑湄心中十分愧疚,便从未回过他的信。渐渐地,他也不送信进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时日无多。 皇后入陵那一日,天降大雨,桑湄淋了雨,高烧三日,醒来身边只有秋穗。 秋穗说,皇帝来看过她一回,留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连贵妃及太子等人也遣人送来了些温补之物,唯有贺暄,至今未有表示。 桑湄听了,久久未语。但还是撑着病体,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悲痛难愈,请他等等自己。 贺暄的回信很快来了。一如既往的熟稔口吻,仿佛中间几个月的断联从未发生。 桑湄将侍卫长派了出去。 她不信自己可以祸不单行至此,可侍卫长带回来的消息,却并未能如她所愿。她面无表情地听着贺暄的种种事迹,无非是给侍郎家的女儿写了首诗,与将军家的妹妹喝了壶酒,又或是为哪家坊间盛名的歌姬谱了首千金难求的曲子。 这些都是她衣不解带侍疾时,他在外面做的事。 其实她早知他德性如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红颜知己多如过江之鲫,可她却总觉得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因着尊贵的身份,他不会敢忤逆于她。这世上描写浪子回头的话本有许多,她定会是那个被偏爱的那个女主角。 是她高估自己了。 他们的关系只能在夜幕下出现,不能为人所知。 他们甚至连任何好听的海誓山盟都未曾许下过,所以也不能说是他背叛。 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空虚生活的一个花样点缀,也或许只是将来茶余饭后的一个精彩谈资。 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贺家与太子母族要结亲的消息,在建康城中传开之前,先传到了桑湄耳朵里。 当夜,她来到了贺暄的书房。 贺暄回家,却发现家中无人,连仆从都不曾点灯。他疑惑地自己点了灯,却猛地发现房间中央坐了个人。 白衣黑发,形同鬼魅。 桑湄本是想心平气和地与他把话摊开,可情之一字素来不由人控制,见到他的第一眼,她泪珠滚滚而落,然后想也没想,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她质问了他许多,譬如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譬如为什么要同时招惹那么多姑娘,譬如他贺家就这么急着投靠太子,这么急着落她的脸吗? 可得到的,只有贺暄重复的抱歉,与他的反复解释:微臣以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桑湄这才知道,原来那些追逐他的贵女,也并不一定是真的有多么爱慕于他,只是想尝一尝风花雪月的滋味罢了。只有她,只有她,是全天下最正直的清鸾公主,也是全天下最愚蠢的清鸾公主。 作者有话说: 真无语,你造孽,我倒霉。 ——奚旷to地上的人头
第20章 桑湄第一次像个泼妇一样,需要靠摔打东西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怒与痛苦,贺暄试图阻拦过,却激起了她更大的怒火。混乱之间,她不知道从书桌上扔出去了什么,一堆黑灰色的干草从盒子里被打翻在地,顿时,一股难以言说的奇怪气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当时她在气头上,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什么药材。怒骂完几句,与贺暄恩断义绝后,便拂袖而去。 只是等回到了宫里,自己冷静下来后,看到指甲里残留的草屑,又想起当时贺暄紧张的脸色,她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把草屑刮下来,让人出去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来是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草屑就是她能够拿捏住贺暄,交换一个许诺的把柄。 而当时,她想再往三教九流的方向问问,可还没来得及行动,舅舅就给她递来了消息,说是太子带皇帝去烧香,有位高僧为皇室卜了命格,却卜出来她是祸水命格,对南邬有大凶。 她离京离得很是仓促。 父皇一向容易被这种命理邪说蛊惑,已经对她生了疑心,若是太子再暗中使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扛得过去。因此她接受了舅舅的建议,先以为母守孝之名,暂避撷阳,稳住百姓的爱戴,等风头过去,再回建康。 她初到撷阳,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忍不住以泪洗面。 她恨太子狡诈,明明自己没做什么,他却不肯放过她;也恨贺暄风流薄情,辜负她一腔真心,留下她孤身一人;更恨自己无能且荒唐,母后去了,她不仅没能如她所愿与太子分庭抗礼,更在孝期,为着个不值得的男人,伤心成这样。 若不是有秋穗在旁不断悉心安慰,跟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公主才十六岁,这样难过无可厚非,桑湄恐怕实在难以走出那段阴霾。 “就当是得个教训,往后公主只信自己便是。”秋穗这样说。 桑湄想,秋穗说得对,父皇多疑,兄长寡义,情郎薄幸,这便是帝王家,这便是建康的高门大户。她忙忙碌碌十余年,到头来只不过是作茧自缚。 “撷阳民风淳朴,风光秀丽,等开了春,公主出去散散心也好。” 如秋穗所言,春天的撷阳,确实风景宜人。她借清明祭祀之名外出一趟,顿觉天地宽广,胸臆舒畅。 可不曾想,回府时,却会遇到那个人。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清鸾公主一如既往地关照百姓,却在看清抹去了血污的酒肆货郎面容后,久久难以出声。 她好不容易逐渐忘记的那张脸,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们有着相似的脸型,相似的眼睛,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贺暄是翩翩佳公子,一表人才,光耀夺目,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良婿。而这个人则是路边随手捡的野狗,隐忍冷淡,又凶相难掩,能吓跑绝大多数的闺阁少女。 或许是旧情难忘,或许是耿耿于怀,或许是她从来就没能真正放下。 所以她才会无视了秋穗劝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问那个叫虞旷的平凡少年,要不要到公主府来当个侍卫。 出乎她的预料,他不愿意。但不愿意,她也有办法让他愿意。 在他看门的那一个月里,奚旷不知道的是,她常常站在院子里,遥遥望着他的背影。 他生了一张和贺暄相似的脸,不能就只留着看大门,须得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才好。 于是她把他调到了身边。 日复一日,她看着他的眼神逐渐从冷淡变为挣扎,再从挣扎变为沉溺,竟也会生出一丝快感来。 怪不得贺暄明明不爱她,却总是喜欢与她亲昵,看着别人为自己一点一点变化,原来是这样有成就感。 尤其是当他对这份感情的起源一无所知的时候。 她喜欢看他毫无保留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喜欢看他为了自己妥协退让的样子,喜欢看他为了哄自己高兴绞尽脑汁讲故事的样子。 “虞侍卫。”她亲切地呼唤着他,却常常忍不住想,倘若你是贺暄,那就好了。 如果贺暄能像你一样,照顾我的感受,不为了捉弄我,而把我丢在陌生的地方就好了;如果贺暄能像你一样,时刻以我为先,会主动拉我上屋顶,而不是等着我自己爬上去就好了;如果贺暄能像你一样,将我送他的东西珍重收好,就好了…… 如果我在十五岁时,遇见的是你就好了。 不,不对。 我会爱上贺暄,是因为他的不羁与潇洒,而像你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我是不会注意到的。 众星捧月的清鸾公主,是不会需要虞旷的。只有内心空洞的桑湄,才会想要他的陪伴。 远处灯火辉煌,桑湄窝在奚旷的怀里,淡淡地想。 灯会次日,秋穗来告诉她,侍卫长和奚旷私下说了些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秋穗不知道,只知道侍卫长走的时候脸上带笑,而没过多久,公主府巷后的杂物堆里,就出现了一块兔毛毯子,被拾荒的老头捡走了。 秋穗忧心忡忡地问:“公主,侍卫长是否手伸得太长了些?明知道虞侍卫是您的人,却还从中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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