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怒道:“他家卖假酒!” 奚旷:“我只是个看店的,你若认定是假酒,要赔钱,我找店主过来。” 这附近的人都认得这名男子,他是个出了名的闲汉,嗜酒如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做工,工钱花完了,就逼他妻子把做刺绣赚的钱拿出来贴补。可怜那女人,还有个孩子在身边,想跑也难。 周围人都道:“王老酒,你还好意思喝呐!上次喝进医馆,欠赵大夫的钱还了没有?” “瞧你醉醺醺的样子,真要是假酒,还能喝成这样?” 王老酒被邻里一阵奚落,大为光火:“老子是在外头喝完才回家的!回家就发现这掺了水的假酒!” 奚旷本都打算请店主来了,闻言不由收回脚步,冷笑一声:“在外头喝完不够,还要回家喝?你可知你家娘子每回来买酒,都是擦着眼泪来的?”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附和:“没错没错,说什么家里的存酒都被你喝完了,若是回家发现没了酒,还要挨你的打!” “我看啊,是你家娘子怕你喝得太多,才往酒里添水的,也是为了省钱好多喝几回嘛……” 谁知王老酒一听质疑,更加恼怒:“好哇,那娘们胳膊肘净往外拐!借着买酒,竟在外头勾勾搭搭……” 眼见越来越不像话,奚旷懒得和这醉汉再扯皮,往店门外走了两步,准备去喊店主过来解决。 身后冷不丁一阵风声袭来,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黑影当头砸下—— 有什么东西在头顶轰然炸裂,碎片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酒液混着血水,盖住了他的眼帘。 奚旷愣住了。围观的人也愣住了。 他晃了晃,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跌坐在了一地酒坛碎片之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耳畔嗡鸣一片,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人靠近,嘴里大喊着什么。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抹,摸到了一手血。 过了这么久的太平日子,已经快要忘记鲜血的气味了。 他抬起头来,眯眼盯着对方。明明形容狼狈,未发一言,那目光却又阴又冷,看得男人情不自禁地呆了一下。呆过之后,又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不服?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他一拳挥在了奚旷脸上。 一击闷声,奚旷头偏向一边,他腮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周围人手忙脚乱地去拉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王老酒,你这样是要出人命的!” 王老酒还死死拽着奚旷的领子,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脸上:“外地来的小杂种,你再敢——放开老子!” 王老酒虽是个闲汉,身材却是一等一的高大健壮,此刻喝了酒,更是蛮力狂乱,众人几乎要拉不住他。 奚旷的领子被他死死扯住,被迫从地上被提起,直视着对方因酒意而通红的眼眶。 奚旷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店主待他不薄,他不该给店主招惹麻烦。倘若因斗殴之类的事情进衙门一游,被查出逃犯的身份,那更是得不偿失。 他双拳紧握,指尖掐入掌心。冰凉的酒水还在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流淌,流入他的唇角,渗入他掺着血沫的齿缝。 王老酒见他并不反抗,不由激动道:“看到没有!这小杂种就是心虚!看老子不打死你——” “住手!”一声清叱,让这混乱的局面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所有人扭头望去,只见并不宽阔的道路中央、众人身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看样子,是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那马车乍一看并不多起眼,至多是涂面的漆料成色光鲜一些。但细看之下,那马车窗沿用来遮光的却不是普通的绢布,而是泛着浅浅鳞光的双层纱丝。而前面拉车的马匹,油光水滑,正不耐烦地喷着响鼻,前蹄踢踏间,光听声音,也知那马蹄铁价格不菲。 身着素衣的侍女沉着脸,从马车上提裙而下。 “公主出行,岂容尔等在此放肆!”侍女厉声喝道。 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哗啦啦跪了一地。就连王老酒,此刻也清醒了几分,忙不迭地把自己藏进了人群里。 奚旷的领子被松开,他踉跄了一下,低着头,也缓缓跪了下去。 “秋穗。”马车里传来一个隐约的女声,“怎么回事?” 秋穗回身行了一礼:“回公主,有人沿街斗殴,挡住了去路。” “可有人受伤?” 秋穗回头瞥了一眼,道:“有。” 车厢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片刻,几声铃铛轻撞,如鳞如雾般的车帘被挑起。 然而并没有人敢抬头。 “本宫来到撷阳,已近一年,难得出一回门,却遇到这种事。”清鸾公主轻轻摇头,眼含怜悯,“秋穗,去瞧瞧。” 秋穗上前,扫视一圈,随手点了一个邻居问道:“他二人为何动手?” 公主悲天悯人,心怀百姓,那邻居不敢隐瞒,忙把所见所闻讲了一遍,末了还评价道:“依草民愚见,这间铺子开了多年,大家都熟得很,不会卖假酒的,王老酒怕是喝多了,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 “你叫虞旷?”秋穗的声音从奚旷头顶传来,“伤得可重?附近可有医馆?” 奚旷垂着头道:“承蒙公主关照,草民并无大碍。” 那头上伤口虽然看着鲜血淋漓,但既然人还清醒,跪得也挺端正,想来确实没什么大事。公主府不是官府,没有帮人断案的爱好,秋穗问明白了,便回去同公主复命。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公主府的马车却先动了起来。 不过只近了些许距离,公主的声音便不再那样缥缈无踪,落在耳畔,仿若清玉入泉:“分明血流披面,又岂能无碍?秋穗,替他擦擦脸。” 此言一出,许多百姓都忍不住额角青筋一跳。 清鸾公主身边的大侍女,竟要纡尊降贵为一个小小贱民擦脸?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有一颗慈悲善心。 一时之间,竟觉得奚旷被王老酒砸这么一下也不亏。 而被砸了也不亏的奚旷,闻言情不自禁地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从正在取帕子的秋穗身上滑过,最后停在了一丈外的马车之上。 午后的太阳愈发盛了,光晕照得他眼前一阵阵发花,看不清车厢内那南邬最尊贵的公主模样,唯见半幅衣袖轻飘飘地搭在窗沿上,白得耀眼,而那衣袖之上,纤细的手腕与微曲的五指,正拂开浅色的纱帘,宛如粼粼湖光中一朵含苞的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奚旷有短暂的怔神。 但秋穗已到了跟前,他迅速回神,从她手里夺走了帕子:“不敢劳驾。” 他胡乱抹了两把脸,那帕子立刻变得又湿又脏,惨不忍睹。就算是洗,大约也洗不干净了。想来公主侍女也不会再要,奚旷便把帕子团了团,随手塞到了一边,道:“谢公主关心。” 视线变得清晰了许多,可那阳光依旧晃眼,他眯着眼,也难以看清清鸾公主的五官。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沉默着低下了头。 一时安静。 他等着公主发完善心,驾车离去,可谁知左等右等,等得他感觉肩膀都被太阳晒热了,公主车驾也没有半点响动的声音,甚至连秋穗都没有挪过步子。 正在疑惑间,就听清鸾公主的声音再次传来:“虞旷?” 她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有了些变化,像是也被太阳晒化了一般,融出缓慢绵长的尾音。 “正是草民。” “过来些。” 奚旷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提起衣摆,往前走了几步。刚要再跪下,背后就被秋穗又轻推了一把:“再往前些,让公主看看你的伤势。”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奚旷闷头又走了几步,终于走到马车边上,跪地道:“草民参见公主。” “抬头。” 分明是轻柔的语气,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奚旷依言抬起头来,恰恰对上清鸾公主的一双眼睛。 该如何形容那样一双眼睛,微尖的眼角,微勾的眼尾,本该是妩媚的形状,却因着她盈圆的眼眶弧度,而显出几分纯善与无辜来。她坐在马车里,略垂着眼看他,长而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未施一丝粉黛,却偏偏光华慑人。素白的衣衫与簪钗,不仅没有削弱她的美丽,反而衬得她宛如清水芙蓉一般动人。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中却仿佛流转着千情万绪。 奚旷愣愣地望着她,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清鸾公主开口问了一句:“你年龄几何?家住哪里?” 奚旷陡然回神,垂目答道:“回公主的话,草民虞旷,今年十七,是这间酒铺的货郎,酒铺关门后就住在仓库里的隔间。” “你不是撷阳人?”清鸾公主顿了顿,“那你户籍何处,家中几口人?” 奚旷抿了抿唇,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草民临川人士,家中父母皆已亡故。” 南邬对户籍管理并不严苛,各地常有人口流动,他这几年把各地的口音都略学了一些,手上还有黑市伪造的户籍证明,只要这公主不闲得没事去查验,也没什么好怕的。 头上蓦地传来一声呼气般的轻笑。 他诧异抬眼,便看见清鸾公主唇角翘起,一只手虚虚握拳,食指弯起抵在唇边,眉梢眼角俱是清浅的笑意。 她颊侧甚至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这一笑,便打破了她看似疏离高贵的外壳,露出本该也属于十七岁年纪的灵动来。 是了,大名鼎鼎的清鸾公主,十六丧母,如今也只有十七岁而已。 在这一刻,奚旷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建康城内见过她的百姓,会对她抱有如此大的信赖与拥戴,哪怕她出身于并不靠谱的南邬皇室。 光靠这幅面容,便是石头做的顽心,也不能不有一丝颤动。 清鸾公主的笑声很轻,只有他和秋穗能听见。而她的笑容也只不过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如雾一般地消失了。 毕竟有孝在身。 他被她的笑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临川人士”好笑,还是“父母亡故”好笑,但他还没想明白,思绪就被她再次打断。 “本宫见你孤身在外,又不善言辞,恐遭人欺。”她望着他,柔声说道,“公主府上缺个看门的侍卫,你愿不愿意去?” 不仅是奚旷,连周围人都呆住了。大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骇,纷纷抬起头来,待看清公主的花容玉貌后,更是心中波涛汹涌。 他、他奚旷说到底也就是个卖酒的,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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