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她还是脸色雪白、死气沉沉的模样,到了现在,脸色已恢复了些许红润,连嘴唇都有了几分血色。可她的表情却十分痛苦,双眉紧蹙,身体微微抽搐着,衣料摩挲时,便发出如月所听到的窸窣声音。 奚旷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滚烫。 他蓦地皱眉,掰开她攥着衣袖的手指,手心里也是滚烫,而捂在衣服与被子里的肌肤,比露在外面的,更要热上许多。 “清鸾公主。”他低低地唤她,“听得到我说话么?” 她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在小幅度地抽搐着。手腕上的脉搏在微弱地跳动,可她的呼吸却几乎等于没有。 “朱策!”他放下她的手,厉声道,“贺暄可有说过,人醒来之后会如何?” “回殿下,贺暄没说,您当时也没问。” “去喊军医。”顿了顿,奚旷又道,“南邬没死的御医,也一并喊来。” 朱策也知道事关重大,拔腿就跑。 最先赶到的是军医张大夫。一看又是披香殿里的女人,他不由眉头一皱。 “张重行。”奚旷盯着他,“三日前,你告诉本王,这清鸾公主必已死无疑。可今日守夜的宫女却声称公主诈尸,你如何解释?” “什么?”张大夫一愣,急忙上前,待看到床上女子轻微抽搐、却明显是活人的样子时,一个趔趄,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还不快治!”奚旷寒声道,“此女妄图殉国,动摇民心,还不快救下她,也好让本王向父皇复命!” 张大夫不敢耽搁,立刻开始把脉察看。 过了一会儿,朱策带着几个南邬的御医也到了。 这几个御医,大多是一些年老的、跑不动的,所以才留在了皇宫里。本来见了奚旷,还郁郁不快,可一听说公主还活着,几人顿时激动万分,立刻开始与张大夫一同诊治起来。他们比张大夫更了解清鸾公主的体质,他们拟下的药方,由张大夫过目后,很快便由人下去熬制。 奚旷站在一旁,表情看不出喜怒,可随着诊治的时间越来越长,汤药都灌了几碗下去,清鸾公主的抽搐倒是好了,呼吸也有了,可依旧昏迷不醒。 张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道:“从来没听说过,人死还能复生的。但公主至今不醒,或许是腹中的金珠还有影响?” 其他几名御医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唯一能看出的,也就只是公主惊厥、发热罢了,其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见奚旷脸色愈来愈差,唯一敢说话的张大夫也只能道:“眼下公主高热未褪,或许得等高热下去,才能醒来,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多久才能退热?” “药已喝下,大约一两个时辰便可起效。” 奚旷颔首:“既如此,你们便先退下,随时听传。” 有南邬的御医鼓足勇气道:“宁王殿下,公主她如今昏迷不醒,我等多年侍奉,可否……” “退下。” 他眼风如刀,那御医顿时噤了声。 朱策带着几位大夫很快离去,奚旷看着床上面色红润、呼吸起伏的女子,缓缓地笑了。 今夜他去了一趟军中,商议完军务,回宫路上还遇到了两个南邬臣子派来的刺客,所幸穿着甲胄,并未受什么伤。 那两个刺客也很快伏法,只是死前望着他的眼神犹带愤恨。 他不禁想,若是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便是那灭了她国的人,当作何感想呢? “你的好御医已经走了,不必再装了,清鸾公主。”他俯下身子,手指掐住她的两颊,阴恻恻道,“那药力当真后劲如此强大?还是说,你根本不敢醒来?” 女子被迫朱唇微张,淡淡的呼气在冬夜凝结成丝丝白雾,与他的吐息交织在一起。 他的诈语,她不为所动。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觉乏味,松开了手。 “堂堂清鸾公主,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懦弱?你当初可不是这样的。” 烛火摇曳,窗外是未化的冻雪,窗内是沉默的旧人。 奚旷抬起手,扯开战甲,撩起衣袖,臂上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我身上这一百零八道鞭伤,皆拜你所赐。” “你若再不醒来,我便让你的族亲也尝一尝,这表明恭柔贞静的清鸾公主,内里到底有着怎样一段歹毒的心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如果时光能倒流,奚旷一定不会踏入公主府的大门。 可那时候,为了躲避杜老爷的寻仇,天真的他当机立断,还是逃入了公主府中。 府中陈设素雅精致,虽无金玉堆砌,但处处可见巧思气派——或许这便是公主府与普通高门的区别。 他没能见到清鸾公主,甚至连公主身边的那位名叫秋穗的侍女也没见到,只有个外院的小厮领着他在詹事处作了登记,然后分了一间下房。 因为他是公主亲自点名要的,所以公主府的侍卫长还特意来看了他一趟,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逐渐露出几分古怪之色,显然是瞧不上他。但既然是公主要他看门,侍卫长也不能放任自流,给他狠狠专训了一番,免得站门口给公主府丢人。 那一刻,奚旷觉得,在公主府,除了能躲避官差,似乎也有不少别的好处。侍卫长虽然心里瞧不上他,但该负责的一点也没少。他虽然每日都练得浑身酸痛,但出手确实更有章法了,将来离开公主府,想必打架胜算也大了许多。 奚旷就这样守了一个月的公主府大门,但是一次公主的面也没见着。 清鸾公主还在守孝,平时大门不处二门不迈,那日初遇,也是她到撷阳郡一年以来,唯一一次出门。 奚旷在府里与其他侍卫混熟了,别人也愿意和他私下说几句话:“那时清明,秋穗姑娘劝公主出去走走。成日在府中,也会憋出毛病的,出去一趟,既能踏青散心,还能祭拜一番皇后娘娘,岂不是一举两得。” 奚旷:“祭拜皇后,又怎能在野外祭拜?” “那有什么,皇后娘娘的陵寝在建康,公主还不是来撷阳守孝?心意到了,在哪不都一样。” 奚旷这时候才忽而意识到,原来公主在撷阳,是没有亲人的。她成日在府里待着,来来回回面对的就那么几个人,难道不觉得寂寞么? 不过他很快就自嘲一笑,锦衣玉食的一国公主,哪里轮得到他一介贱民来怜惜? 他寻思着,在这公主府混上一年半载,攒点儿盘缠后,便犯个什么小错,让人把自己赶出府去,然后天大地大,他再找个陌生地方落脚就行。人总不能倒霉成那样,再偶遇杜老爷一次罢? 可这一年半载还没到,他便犯了错。 那日轮到他和另一人值守,偏偏有侍女出门采买东西回来,顺手点了那人帮忙搬一下货物,于是大门口便暂时只剩了奚旷一人。 其实公主府本也没什么人敢靠近,真要有歹人,也不会走正门。因此看门的任务可以算得上十分清闲无聊。人一无聊,便容易发呆。 就在奚旷无所事事地站岗发呆时,一个小小的黑影像一团旋风,贴着他的脚窜进了府邸。 奚旷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就见路过的侍女惊叫道:“呀!哪来的野猫!” 野猫受了惊,四处乱窜,很快没了影子。 只听内院传来秋穗的怒骂:“谁放进来的野猫!还不快叫大夫,替公主看看伤口!” 奚旷心道糟糕。他是想犯点儿错来着,但绝不是这种损害了公主玉体的大错。 府中一片兵荒马乱,清鸾公主不过是被猫抓伤了一道口子,那架势却仿佛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等到一切重归于静时,奚旷就知道,该算他的账了。 果不其然,他被人喊进了内院。 内院并无小厮,只有一个侍女守在庭院门外,而给他领路的那名侍女,也是到了门口便停下。 “秋穗姐姐在里头等你。”领路的侍女轻声说了一句,便再也不挪动半步。 奚旷深吸一口气,低眉顺眼地进了内院。 庭院内草木葳蕤,花枝繁茂,不知是什么植株的清香,盈盈飘过鼻尖,似一杯新酿的果酒,微涩、微甜,绵密无穷。 秋穗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垂眼看他,声音淡淡:“今日是你放进来的野猫?” 奚旷:“是卑职失职。” 秋穗似乎是轻哼一声,转身道:“进来,公主要见你。” 公主要见他? 奚旷皱了皱眉。这种事,还需要她亲自出马? 他上了台阶,跟着秋穗进了屋。 “公主,虞侍卫来了。”秋穗禀报完,便微躬身子,退到一旁,关上了房门。 有片刻的安静。 坐在上首的女子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怎么,方才在外面认错认得挺快,现在见了本宫,倒是不想认错了?” 奚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卑职参见公主。” 他哪里是不想认错,分明是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斜倚着美人榻,慵懒而靠的模样。她云鬓未理,黑瀑一般的长发落在胸前,双腿交叠置于榻上,闪着碎光的白纱裙面铺满了她的下半身,逶迤垂地,宛如流淌的花瓣。 岂止是毫无规矩,联想一下她尚在孝期,竟然在外男面前做出如此姿态,简直可以用放浪形骸来形容! 奚旷震惊到失语,那个端庄矜贵的清鸾公主,好像一刹那就在他的心中碎裂了。 “那野猫不知从何而来,若是身带恶疾,传给了本宫,你可知会有何种后果?” “卑职……” 他正欲跪下,忽然发觉这堂屋地上铺了柔软的兔毛毯子,雪白雪白,他虽然是穿的干净衣裳,但毕竟在外面站了大半天,少不得沾些灰尘,若是弄脏了…… 不好。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身后的兔毛毯子上已赫然有了两只灰褐色的脚印。 奚旷心中一个咯噔,一时间竟然比野猫抓伤了公主还要无措。 这屋里放眼望去,除了门槛周围,其他地方尽数铺设了雪白的兔毛毯子。 他再看向秋穗,怪不得她进屋行完礼就站到了门边,原来再往前两步,就要踩到兔毛毯子上了。 奚旷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怎么不提醒他? 兔毛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能有如此多块完整、干净、软硬适中的兔毛毯子拼在一起,可见其生活之精致。 外面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贵人的讲究全在这屋里头摆着呢。 “说啊。”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窘迫,清鸾公主催促道,“若是本宫因那野猫染上恶疾,你该当何罪?” “卑职……”他的目光在她抬起的右手上停留一瞬,那上面缠着的纱布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似的,让他又很快躲避开来,“卑职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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