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才就坐在她对面,他年纪大已经是个成熟男人,沈妙贞只与自家公子坐的这么近过,从没跟别的男子如此近,而且还是个陌生男人。 她有点不自在,把自己的行李包袱抱在怀里,企图阻挡几分他灼热的视线。 孙秀才看了一眼马车内部的装饰,心里头暗暗羡慕,不知这姑娘在谁家做使女,居然如此富贵。 又看着对面的姑娘,垂着头的模样,只能瞧见她黑亮的发丝和一点白皙的额头与鼻子,再看她的手,纤长白皙宛如玉雕刻而成,他实在恨不得直接握住,看看是否如书中所说,那般柔弱无骨。 有这个孙秀才在车里,沈妙贞着实觉得不大自在。 沈天已经十二岁,不小了,似乎是察觉到自家姐姐的不自在,往她身边坐了坐。 因为离家已经不远,很快便到了沈家村,孙秀才只能下车,沈天跟老师告了别,回来一瞧沈妙贞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阿姐在侯府呆的久了,也跟那些千金大小姐一般,不能见外男了?” 他在打趣,沈妙贞却笑不出来:“你那个老师,我总觉得有些眼神不正,他怎么总盯着我瞧。” “他盯着姐姐瞧,自然是因为姐姐生的好看,老师家的那个师母,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如今都快五十了,哪里比得上姐姐美貌……” 眼见沈妙贞脸色越来越黑,沈天急忙住了嘴:“我是夸姐姐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说到这,他潜意识中也警觉了一些,安慰道:“姐姐放心,就见着这么一回,以后又见不到,有我这,他又能对姐姐做什么吗?” “不是做什么銥嬅,他能对我做什么……” 沈妙贞叹了一声:“这一年好几两银子的束脩,你在学堂要好好读书,可别跟着那些男孩子一起贪顽,染上一些不好的毛病。” 她是听六公子说裴家族学的坏风气的,不知村里的私塾是个什么情况。 “姐姐放心,咱们家什么情况,我哪里敢呢。” 到了沈家大门口,景天叮嘱了一句:“十五日后,我再过来接姑娘,没要忘了时间。” “接我就不必了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这哪行,公子吩咐接您,小的就得接您。” 景天嘱咐完,方才离去。 两人回了沈家这个小院,沈妙贞有些酸酸的,再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病的张不开眼的娘亲时,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娘,不孝女回来看您了。” 沈妙贞的大哥,一直亲自服侍他们的娘亲,放下了手里的药,推了推又在她耳边说话,好容易把床榻上的老妇推醒。 “是妙儿吗?” 徐氏的嗓音好像破锣一般,双眼无神,双手乱摸,怎么也瞧不见沈妙贞人在哪里。 沈妙贞握着娘亲的手,失声痛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阿娘的眼睛,两年前就看不见了。”沈妙贞的大哥回答。 29、29 “怎么会这样,我拿回家里头的银子,不是给阿娘抓药吃了吗?” 沈家大哥老实巴交的,缩在墙角蹲下,不敢看沈妙贞的眼睛:“把你卖了那一年,阿娘就病的下不来炕了,若是没有你拿回来的银子抓药,阿娘早就去了,也拖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夫说了,这些年,一直都是熬日子,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徐氏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沈妙贞顾不上悲痛,急忙去抚她后背。 然而她咳嗽的越发剧烈,直直咳出一口血来,沈大哥急忙上前,喂了一口药,总算咽下去,才压住了那咳嗽。 徐氏指了指沈大哥,沈大哥抱出来一个小木箱子。 徐氏又指着沈妙贞。 “这是阿娘留给你的,让你收着。” 沈妙贞强忍泪水,知道这是阿娘的体己,现在留给她,便是安排后事了。 “妙儿,你……你得好好的,这里面……重要,别给别人……” 徐氏身子实在虚弱,强撑着说了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沈家老爹背着一捆柴,手里还拎着一只野鸡,进了屋:“妮儿回来了,大牛,你去把这鸡收拾收拾,晚上给妮儿熬鸡汤喝。” 沈大哥诶了一声,就要出去杀鸡。 沈妙贞阻拦了大哥:“家里头也不富裕,这鸡就别杀了,我在侯府能吃着好东西。” 沈老爹抽着手里的旱烟卷:“你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吧,陪陪你娘,这一走,怕是以后见不着了。” 沈妙贞沉默了下来,她想哭,却只能强忍,阿娘昏睡着,她不能扰了阿娘休息。 她强忍泪水,去了堂屋,打开自己的行李,那里面是四身棉衣裳,都是新的布料,虽然外头只是粗布的,里面却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很厚实。 “爹,我给你们都做了新衣裳,你们来试试。” 沈老爹和沈大哥的都比较合身,就是小弟沈天的,她没想到这孩子窜的这么高,做的裤子稍微短了一些,好在还能改,她做的时候里面是卷了布的,给放下来就好。 她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这已经是她全部的钱。 沈老爹愣住:“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我现在已经是侯府六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拿的月例也多了些,年节的府里的主子们都有赏赐,这才攒下这么多的银子,我想着,有了这些钱,也能给大哥说媳妇儿了。” 沈老爹吐出一口烟圈:“老大说媳妇儿的事倒是不急,我们爷三总不能一直靠你一个姑娘家养,不仅得给老大娶媳妇儿,也得给你攒点嫁妆,这些银子不若买几亩田,也不用去租地主家的田,一年到头收成那么一点粮食,主家的租子就要五成,剩下的只够自家吃。咱们做农户的,还是得有自己的地。老大,你说呢。” 沈大哥低下头:“都听爹的。” “可大哥今年也二十了吧,这么等着……”沈妙贞有些犹豫。 “他等几年无妨,等你阿弟考中了秀才,也得了朝廷补贴,他是秀才的大哥,还怕娶不到媳妇儿?买几亩田地慢慢攒钱,也得把你赎出来,再过几年你也得嫁人,总不能一直叫你给人家做丫鬟。” 沈妙贞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这事就这么定了。”沈老爹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陶罐子,里头都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铜钱,数了数,里面也有八贯。 既然说买地,沈天也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 “你在私塾读书,这钱是哪里来的?” 沈天笑嘻嘻道:“我除了完成功课外,替他们抄书,抄一本能赚十几文,便是这些年攒下来的。” “叫你好好读书,你得专心学习,你去替人抄书,影响你的功课怎么办?” 沈天可是怕沈老爹揍他,急忙抱头:“姐姐,我功课都有好好完成,绝没有本末倒置,我也是想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沈妙贞就怕这个,全家供他念书,他却只知玩乐,不好好学,岂不是白费了家里人的苦心。 “待会我就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这一下子,便有了三十三两银子,沈老爹算了算,已经够买五亩上等水田,若是再讲一讲价格,还能再多一些。 只要家里有了田地,就算是有了奔头。 沈家只有两间房,还不是砖瓦房,好在还有火炕,因为她回来了,才开始烧炕,倒也不算太冷,但屋里想像流风阁那样,放火盆烧炭,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房间只有两间,沈家大哥晚上还要贴身照顾娘亲,本来这庡㳸件事沈妙贞一直想要做,但被沈老爹拒绝了。 徐氏晚上若犯病,怕沈妙贞照顾不好,而且徐氏现在的病情实在太重,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再也起不来,她一个女孩儿家,若面对这种事,也实在太残酷了。 沈老爹叫她跟沈天住一间房,沈天在地上打地铺。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用不起蜡烛的,只有一盏煤油灯,要供着沈天使,因为他晚上是要读书的。 沈妙贞说考校,就是真考,沈天他们现在学的乃是四书五经中的论语,论语算是开蒙的书,可不论是考秀才还是靠举人,甚至靠进士,都要考,所以不论什么学堂,论语都要翻来覆去的钻研,吃透。 沈妙贞可不会按照论语考他什么意思,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公子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熟练的背她会考。 这样考了一遍,整本论语,沈天的确背的滚瓜烂熟。 他晚上还要抄书,这十几文的银子是要赚的,现在除了束脩,他日常用的笔和纸的钱,都能自己负担。 沈妙贞摸了他用来练字的纸,又黄又糙,在侯府这样的纸即便用来做手纸都不够格,她们公子练字都是用的白如绸布的尺素宣纸,哪里会像她弟弟这样,用这些又黄又粗的纸都舍不得用。 “你用这些纸怎么能写的好字,你要读书,现在却不着急赚钱养家,还是要做好学问,中了秀才,咱们家才算多个指望。” 沈天笑笑,虽然稚嫩却如年画娃娃一般白皙俊俏的脸,露出不属于他这种年纪的成熟。 “没事的姐姐,能省一些是一些,我用毛笔蘸着谁,在墙上写字,又能练腕力又省钱。” 沈妙贞一阵心酸,这人跟人,真是天生便不一样,她们公子生在富贵窝,想要读书,二老爷便重金请名师作为西席。 可她弟弟,求爷爷告奶奶,交着那么贵的束脩,才只能到一个秀才开的私塾里读书。 “姐姐,给了家里那么多的银子,你……” 沈天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些话不好意思直接说。 “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有这种心眼,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阿姐,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身边都有好几个通房什么的,你现在也成了贴身丫鬟,不会,不会……” 沈天再也说不下去。 沈妙贞倒吸一口气:“你这孩子,从哪里知道通房丫鬟这个词的,谁把你教唆坏了。” “没有,阿姐,没人教唆我,是私塾里李地主家的那个李旺财说的,他就有个通房丫头,说洛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身边,都有,阿姐,你不会也。” 他不敢再问下去。 沈妙贞松了一口气:“别听那些胡说的,阿姐我不是那种人,阿姐因为当差当的好,得了赏赐,才能攒下这么多的钱。” 不过这一回回来,那二十两里面的确有十两是公子给的,说留着给她娘治病的钱。 瞧他这种别别扭扭的样子,沈妙贞笑道:“你阿姐我若是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能得的银子可就多了,到时候咱们家也就不必这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苦日子,你却不愿意?” 她不过是说笑,六公子那样的人物,岂是她能攀附的上的。 沈天急了:“阿姐,你别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做妾,那是以色侍人。我会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到时候寻个正经人家,把姐姐风风光光嫁出去,叫姐姐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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