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曾想,她竟寻他而来,还是害她受了伤。 帝王在心中轻轻的叹息,她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之下,越发清冷皎白,他的目光带着心头的部分重量,略有些沉意地投在她的身上,竟是生起了难言的滋味。 目光从她的面颊上滑过,落在她的身上,最后缓缓归于她被包扎起来的手,往日里纤白娇嫩的手,如今却被裹得像个粽子,也不知她醒来以后看见会不会委屈。 萧问渊的心里生起一丝微酸微涩的情绪,不同于单纯的心疼,是一种他本人都无法探知更多的情绪。 他从许多年前就自认为看透世人人心,将浮世众生掌控在掌中,喜怒皆由他决定。 可面对着这个如今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他却头一次看不清,越接近就越是迷雾重重,笼罩着他。 譬如,明明四周有着许多保护他的人,数不尽的锦衣卫,他自身亦常年习武,出不了差错,她却还像受了惊的鸟儿一般,朝他飞奔而来,不顾一切地试图替他挡下利箭。 他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往旁用力一带,却还是赶不上她一心扑去的速度,只是让箭矢贴着她的手掌将将擦过。 她当时身上所带着的决然与力道,回想起来,仍令他心惊。 在等太医前来的时间里,萧问渊望着宋秋觅沉静的面容,仔细思索了许久,他没有放过自见到她以来两人之间的所有细节,这些过往的景象都在他脑海里一一重现。 他试图找出问题的根结。 她与他无亲无故,若只是想报答他的施恩,她无须至此,若是想得到他的信任与庇护,她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速度之快,连他都险些没能将她拉走,更不是能作假出来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驱使她如此为之。这种若隐若现的迷惑头次蒙在了英明神武的帝王的心头,想闭眼静思一会儿,可一闭上眼,她受伤的手的样子就又在他脑海中重现。 萧问渊也曾想,若是宋秋觅醒来,看到自己受伤的手,因此生了些委屈不尽的情绪,他就故意在旁说:“见着危险不避,反而赶着上去,真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做的,如今伤了疼了也该你受着,总该长个教训。” 但仅仅是在心中稍微设想一番,这个想法就立马烟消云散了。 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见他的小姑娘眼里含着泪,被他说哭,即使知道她性格坚强,大概不会如此。 但萧问渊还是忍不住考虑得再细致一点,更周到一点,她越是坚韧,他就越是联想到这是怎样的过去才磨练出来的坚韧,或许她从前也曾因一点小小的伤痛,躲在被子里,墙角边哭泣,但那时没人来安慰她,时间久了,她便也忘却了泪水的模样,心中再多的苦也只往肚子里咽。 寻常女孩,在这个年纪,即使已经出嫁,也还是可以承欢父母膝下,而她早早失去了双亲,过早成长为了大人。 那些相比于同龄人所缺失的遗憾的,如今却化为了她坚硬的外壳,帮她抵挡风雨。 寻常人或许会夸她有韧性,骨子硬,但他却不愿——夸赞她的伤口留下的结痂,而她本应该体会到细致的温柔,在呵护中度过风雨。 萧问渊抬起头,环顾四周,禁卫如墙般紧紧站着,面目坚硬如铁,这里足够安全,却并不是一个休憩之所。 但她受了伤,不易挪动太远,于是他以眼神示意王礼过来。 “奴才在。”王礼道。 “你去将朕隔壁营帐收拾一间出来,各种所需之物不可缺了,务必要舒适温暖。”他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帝王的营帐占地最大,所居正中,周边一些营帐多为服侍人员,也有空置出来备用的。 宋秋觅原来的居所离这里太远了,萧问渊记着太医的话,不敢将她挪动太远,她风寒未愈太久,也怕路上又染了寒气。 尔后,他慢慢站起身来,生怕动作太大惊动了她,但见她面色恬然,并无不适,他才抱着她直起了身子。 萧问渊干脆将外袍褪下,将宋秋觅的周身尽数裹了起来,先一只手用力,走的路上用另一只手将她的领角整理了一下,眼神微暖。 他常年习武,抱着她的时候,一只手放在她的背后,从她外侧胳膊的腋下穿过,另一只手置于她的膝盖下,并不觉得重,反而觉着比想象中的轻太多。 脑中立即浮现出她平日里吃饭时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的样子,总是那般的淑女文雅,却让人看着觉得吃不太饱。 眉头不禁蹙起,回头或许应让御膳房的御厨,改善技艺,广寻天下美味,才好让她多动饭菜。 这般思完,萧问渊才发觉,自己只是见她用过一回膳,但不知怎的,竟将这些细枝末节的细节记到了现在。 但如今,这些反常之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了。无法理清的事,他亦不想让其常担在心头,总归,他并不厌恶这种情形,反而有一种预感。 如同巍峨山脉,险峻峡谷中,终年弥漫不散的浓雾,有一日拨开云雾见月明,好像有什么沉寂多年不变的事物,终于要发生改变了。 帝王踏步回去的时候,王礼已经领着宫人将一间营帐收拾了出来,里面铺着厚毛地毯,仔细一看,可以发现是黑熊的毛皮所制。床榻暖和蓬松,垫着轻绒狐裘,营帐的四周都摆放着暖炉,里面正静静燃烧着银丝木炭。 踏在地毯上,没有什么声音,但萧问渊还是下意识地更加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仿佛胳膊上抱着的是什么易碎珍宝,轻而又轻地走到了床榻旁边,将宋秋觅放在了床上。 转身拿来衾被替她盖上,浮躁的心才微微沉静了一些。 王礼踮着手脚进来,半跪下来,在帝王身侧附耳低声问:“圣上在营帐内还有离去之前未看完的奏折,可要奴才为您拿过来。” 萧问渊点头同意。 须臾,有宫人抬来小案,放在床榻一旁,王礼亦搬来一摞奏折,放在了小案上。 萧问渊看了一眼宋秋觅,又看了一下摆在最上面的奏折的封面,沉思片刻,执起一旁挂着的狼毫细笔,翻开了奏折的封面。 ……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帝王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他揉了揉眉心,搁下笔,抬首看向了旁侧床榻上少女安谧的睡颜。 这封奏折里面上禀的是江南今岁的财赋,虽然繁杂,但并不难解,放在往常的他那里,此时最慢也应看了有两三页。 但不知怎的,今夜似乎就是看不进去,反而在不长的时间里面,他察觉到自己用余光看了她四次。 即使她躺在床上,维持着最初的神情和姿势,纹丝未动,也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如此。 仿佛她的面容能安抚他在这个夜里躁乱不已的心,这种不安分的情绪来的莫名,平息下去,竟也是如此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心乱 帝王最后干脆将奏折合上, 放回了那一摞之上。 尔后侧首, 用沉静的目光在旁注视着宋秋觅,少女似不知有人此时正注视着她, 依旧睡得安谧香甜, 她面上表情舒展,无什么愁绪,仿佛不是中了麻沸散, 而只是沉入了一个香甜安然的梦乡。 帝王的目光越发放柔。 此时夜深人静, 四下都没什么声音, 安静的营帐内只有银丝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燃烧声,于是二人的呼吸声便听得格外真切。 宋秋觅的呼吸声更清浅一些, 因是在睡眠之中,频率舒缓, 与此同时, 萧问渊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频率似有些偏快, 明明也没有做什么动作,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这片营帐里,一前一后,彼此交错,在空气中慢慢相融,若不是才发生不久的险事,真像是岁月静好的景象。 宋秋觅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还有略微朦胧的白影,直到睫毛扇了扇, 又过了一会儿, 面前的情景才缓缓映入她的眼底。 首先看到的, 便是萧问渊的俊颜,营帐内点着微弱的烛火,将帝王素来冷硬的脸庞边缘映照得柔和了几分,因着光影的明暗,越发显得他五官立体,眉眼深邃,目光专注,俊美无俦。 他略微低头看着她,眼眸里除了不远处暖黄的灯火,就是她的面容。 灯火的暖色调,似乎将帝王眸子里的冰雪消融,冰层融化,其下隐有因春日临近,而暖化的春水,涌动着,向她汩汩而来。 思绪清晰后,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昏迷过去前的情景。 她本是夜里听到动静,就散步到那里,却未想到遇见帝王遇袭的情景,当时也不知是如何想到,在一霎那间,脑子一懵,还未做出合理的思考,身体就已不受控制般地先行冲了上去。 其实按照她惯常谨慎的性子,是不该如此冲动的,现下事后回想一番,依照当时萧问渊镇定自若的神情,就不可能不有备而来,帝王身份尊贵,深夜在外行走,又怎会没有人随同护卫。 更有可能性的是,这一切恐怕都只是萧问渊设下的一个局,只等他潜伏在暗处的敌人落入陷阱,瓮中捉鳖。本该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的突然出现,反而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 见宋秋觅醒来以后,怔在了原地,又望着他的双眸,半晌没有说话,若有所思,面上又偶露出类似恍然大悟,羞赧的情绪,萧问渊就大致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故意收了收面上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冷然之色,低眸问道:“你算是胆子越发大了,见到了箭刃,也敢就那么上去挡,若是当真淬了什么毒,现在可就不能好生生躺在这里了。” 除了最初的一两次相见,宋秋觅还从未见过帝王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也不知是怎么的,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内心还生出一股对着干的勇气,微鼓起两腮道:“这不是没有出什么事么?” 萧问渊见她全然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反而还有几分嘴硬,差点气笑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鼓起的脸颊:“真没什么事,还能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你应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底细罢。” 他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捏宋秋觅的脸,但当真的触及到了她的肌肤,感觉到指尖下柔滑的触感,又突然感觉指腹一烫,这动作有些过分亲密自然了,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捏住袖子,所幸宋秋觅方才在思索他话中的意思,没有注意到他有些贸然的举动。 宋秋觅再次抬眼看向萧问渊,发现他向来冷淡的脸,此刻竟也因她染上了别样的情绪,带着些微的薄怒,但却不是震慑人的那种,有些淡淡的无奈,唇角明明想略勾起,尾端却被他压了下去。 不得不说,如今的帝王,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更生动些,仿佛久居高位,隐在层层迷雾后的神,有一日走下了神座,向她揭开了他神秘而又神圣的面纱。 世人渴盼神,仰慕神,怀着尊崇又畏惧的心理,顶礼膜拜高高在上的神祗,却又在心中隐秘的角落里,期盼神灵对自己垂青,于万千生灵中,唯独对己降下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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