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音此刻已经昏睡过去,霍钰坐在床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不过一夜,她便像是瘦了一大圈,眼窝仿佛已经凹陷下去,泛白起皮的唇有些血迹,是她昨夜咬破的,整张脸苍白憔悴得像是死人一般。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霍钰转头看去,林卫躬身行了一礼,神色犹豫,似有话要说。 霍钰没有站起身,只是淡淡问:“何事?” 林卫回禀道:“李姑娘把东西全部都收拾好了,准备带着崽崽回杨柳巷,这会儿被门卫阻拦在门口,可要放行?” 霍钰闻言不禁怔了下,脸色渐渐变沉,他沉吟许久,最终不甘心地道了句:“让她走吧。叫人派马车送她回去。”霍钰低声说道,声音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卫领命退下后,霍钰身子往后一靠,突然感觉很累,其实他昨夜就知道兰姑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是牧云音这边性命堪忧,他无法抽身去与她解释,而且这事也不是一时能解释得了的。霍钰闭着眼叹了口气,打算找个好一点的时机再去向兰姑道歉,只是就算道歉,他们还能和好如初么? 兰姑没有拒绝林卫给她派的马车,她的东西不少,走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她又不知道上哪儿去叫车,就只能坐将军府的马车回去了。 回到杨柳巷,兰姑看着熟悉的大门口,内心终于升起一股踏实的感觉,虽是赁来的,但这地方却比将军府更有家的感觉。 王文清刚出门准备去外头随便吃点东西当做午饭,却看到兰姑抱着崽崽从马车上下来,心中顿时一喜,忙迎接上去,替她拿了包袱等物,先前将军府派人来帮兰姑取衣物,几乎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带走了,他还以为她会在将军府住很久,没想到这么早就归来了。 兰姑前天回来王文清不在,将军府的马车又一直在外头等着,兰姑不好让人多等,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将军府,所以王文清回来时并没有看到兰姑,但兰姑买了东西放到了他的屋里,所以王文清得知她回来过。他心里一直后悔不该在那时出门的。 “吃过午饭了么?”王文清帮着兰姑提东西进屋。 兰姑摇了摇头,一边关上大门,一边问:“家里有什么可吃的么?” 王文清听闻‘家里’两字,脸上不由浮起抹笑容,随后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和崽崽不在,我不想费时间去煮,就在外边吃了。不如我们出去外头吃吧。” 兰姑内心叹了口气,这些读书人啊,平日里连自己的衣食起居都打理不好,“外边的东西不干不净,一直吃你也不怕吃坏肚子,就在家里吃吧,有什么东西我就煮什么东西。”兰姑其实没什么食欲,但她不吃,崽崽也是要吃的。 让自己忙起来也好,省得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人的事情。 “你不是很希望我死么?为什么不让我死算了。”这是牧云音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她看着坐在床旁边的霍钰,无力地问道。陪着她熬了一宿,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霍钰没有回答,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把水递给她喝了,又体贴地问:“还要不要躺下?” 牧云音摇了摇头,被他如此温柔的对待,牧云音只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这让她饱受折磨的心神得到了些许安抚。她体内的毒要发作三日,最疼时生不如死,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如今还是疼,就像是浑身都蠕动着虫子,正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的血肉,但这股疼已经比先前轻了不少。 霍钰放下水杯,坐回椅子上,淡淡地说道:“牧云音,死是这么容易的事么?” 牧云音从那清淡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讥讽,牧云音唇边不由浮起苦涩的笑。作为一名死士,本不该拥有人的情感,可她偏偏有,所以当看着那些惨死的战事时,牧云音第一次心生悔恨的感觉,可是从她成为死士那一刻起,她就只能成为主子手中的刀。 牧云音知道霍钰是什么样的人,他无法容忍人背叛他,更无法容忍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因为他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而牺牲了性命。她和他再也回不去了。从他的话中,牧云音隐隐得到了某些讯息,“你想要我怎么做?” 霍钰定定地看着她的面庞,眼底有些让人看不透的深沉,“牧云音,这次我能信任你么?” 牧云音内心感到苦涩,信任便是如此,只要有一次背叛,便很难再让人信任,“也许你以为我这是在施展苦肉计吧,甚至还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我解释再多也没什么用,但能够再一次与你这么平心静气的相处,我突然觉得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这话时,眼底是有热度的,不似以往的冰冷,“我其实后悔了。” 霍钰沉下目光,唇角勾起嘲讽,“你虽是受命行事,无可奈何,但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所有人,让几千人因你而死。你后悔有用么?” 牧云音凝望着他,眸中浮起愧疚之色,“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才会原谅我?” 霍钰看了她的眼睛很久,才开了口,“你若想弥补的话,便供出你的主子来。” 当牧云音以为自己会死时,她发现其实死真的没那么可怕,而临死前,她最后的一个念头却是再见他最后一面,牧云音没有犹豫很久,“好,我答应你。这样的话,你会原谅我么?” 霍钰不曾料到牧云音会同意得如此干脆,内心不禁心生一丝怀疑,随后又为自己的想法而感慨,当两人之间不再有信任,怀疑总无时不刻地存在着,“等到你为了那几千名战士死的那一刻,我会原谅你。至于已经死去的人,我无法替他们原谅你,你只有自己去求得他们的原谅了。” “这就够了。”牧云音低下头,微微地笑了,笑中却有着浓浓的悲伤,再次抬起头,那抹悲伤被她藏在心底深处,“你之所以救我,仅仅只是为了让我供出晋王?”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答案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就像是那天他未曾问出口的话,他想问的是既然晋王的人在找她,她何必还要继续留在京城?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已经不重要。 没得到霍钰的答案,牧云音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牧云音突然想起来一事来,“与你一块去庙里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 霍钰愣了下,想到兰姑已经离开将军府,他心中突然有些郁闷,并没有如实回答:“或许吧。” 霍钰不大想和牧云音谈论兰姑的事情,说完了想说的话,霍钰只觉得没必要再与她同待一屋里,便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牧云音见他不愿意与自己谈论那个女人的事情,便笑了笑,不再追问下去。 临走前,霍钰想到她身上的毒药,他皱了下眉头,“你身上的毒只有你主子能解么?” 牧云音点了点头,苦笑道:“嗯。我尝试过很多办法,也找过很多大夫,这毒药无人能解。” 霍钰脸色沉了下,“不服用解药可会死人么?” 牧云音苦笑,“能够熬过去就不会死。”但没多少人能够熬得住一次又一次的毒发。 “我会尽量找到可以帮你抑制毒药的人,你休息吧。”留下这一句话后,霍钰转身离开了屋子。 牧云音看着霍钰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底,眼底渐渐浮起伤感之色,这男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然而就算她不背叛他,他们之间也绝无可能。
第56章 霍钰从牧云音那里离开后, 便亲自出了趟城,去请了一名大夫,那名大夫模样生得丑陋, 头上还长着癞子, 穿着也邋里邋遢,平日里就是给一些贫苦人家看看病,但有钱的人都不去他那里,因为他们都不信他能给人治病,只有霍钰知道他并不简,他和癞大夫相识于两年前,他曾一眼看出他中了毒,且帮他解了毒。 这大夫姓孙, 但众人都管他叫癞大夫, 这癞大夫是个行踪不定的人,霍钰去他那里时刚好碰到了他。癞大夫正准备出远门, 行李都收拾妥当了,结果却被霍钰请回了府中给牧云音解毒。 帮牧云音看过之后, 癞大夫连连摇头。 “如何?”霍钰问。 癞大夫叹气道:“俺一时也制作不出解药出来给这姑娘服用,但俺可以帮她暂时抑制毒性,以免她毒入心脏, 危及生命,但抑制毒性后她人也会陷入昏迷, 得两日后毒药不再发作后方能清醒。” 霍钰略一沉吟后,颔首道:“那就请孙大夫用药吧。” 一炷香过后, 癞大夫帮牧云音抑制了毒药,她沉睡过去。 霍钰将癞大夫送出门口,让人带他去客房。 临走时, 癞大夫突然说道:“这姑娘是死士吧?” 霍钰微讶,“孙大夫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癞大夫知道自己判断正确了,不由自信一笑,“这种毒一般都是用来给死士服用的,一段时间不服用的话,就会毒发身亡,只不过这姑娘中的毒药有些不同,发作之后,虽然会让她痛得生不如死,但不至于一毒发就身亡,俺看她的主子可能并不希望她死。当然这只是俺随便猜的,将军也随便听听得了。” 虽然癞大夫是随便说说的,但霍钰却陷入了沉思。 癞大夫走后,霍钰回了屋,牧云音已经昏迷过去,霍钰站在床旁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牧云音背叛了晋王,晋王派人杀牧云音灭口,牧云音被他所救,晋王担心牧云音供出他来,一定会有所行动,他必须赶在晋王有所行动时让牧云音见到宣王或者皇上,只不过牧云音如今的情况根本无法交代任何事情。另外,霍钰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一个人为了活着可以去杀人,他又怎能信她肯为了赎罪去送死? 但不论如何,牧云音如今都是唯一的证据,霍钰不信她也得信,他可以承受轻敌的罪名,可以不再上战场,却无法容忍几千战士无辜惨死。 看着她脸颊粘着的一缕头发,霍钰手动了下,刚要伸出去,又停住,他面色一沉,转身离去。 因为卧室让给了牧云音,霍钰没地方睡,便去了兰姑待的客房,客房里已经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所有被崽崽弄乱的东西都被摆回了原状,屋子里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地上纤尘不染,霍钰知道这是兰姑收拾打扫的,她一向如此,勤劳又爱整洁,霍钰不由微笑了下,走到榻前坐下。 霍钰让人给崽崽买来的竹木玩具全部都放在了榻几上,不知道兰姑是故意没带走,还是忘了带走,霍钰拿起一木制的小车把玩了下,觉得颇有些意思。霍钰身为家中独子,被寄予厚望,他的儿时过得其实和大人没两样,这种孩子玩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玩过。霍钰把玩了会儿小车就放了回去,又站起身在屋里走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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