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在宫里无人关心,身边的太监嬷嬷都苛待于他,若是连我也置之不顾,他万一有个什么不妥,要我往后如何心安?于是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若有不适,必须第一时间给宁国公府递个信儿,我一定会尽快赶来帮他。 但事后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精挑细选的那些名贵药材尽数被他送给了太医院,什么千年山参、百年灵芝之类的,他根本都用不上。不过好在太医院为答谢他的无私奉献,特地给他开了一剂主治咳嗽,副驱风寒的药。 说来也巧,当年给皇上开方子的御医正是如今给我安胎养身诊脉的太医院院使,全双福。听说他人如其名,不仅儿女双全,还一家和睦,父慈子孝。原本因他是个实心人,不懂得阿谀奉承、左右逢源,在太医院苦熬多年仍籍籍无名,是个只能给不受宠的妃子看病诊治的七品御医,但他那时看三皇子殿下自个儿没法煎药,身边人又不肯帮他,便把他留在太医院,亲自给他煎了药,看着他服下之后,才放心地让他离开。后来三皇子登基成了皇上,回回召太医都要点他的名,他自然官运亨通,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成了仅次于太医院提点的太医院正院使。 想来再过两年,那位已过花甲之年的太医院提点卸任归乡,空出来的职位便将由他顶上。 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行善事,所谓好心有好报,总有它的道理。 可我此时总不能说,我当年是怕皇上跟那个表姨娘家的小女儿一样骤然病逝才送药材给他的吧,这种带有诅咒性的言辞若在皇宫大内里出现,诅咒的对象还是当今圣上,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啊。 我只得另寻了个由头道,“那些药材皆是臣妾家中为给臣妾母亲治病而寻得,臣妾也不知管用不管用,又恰逢皇上那几日偶感不适,臣妾便想着送给皇上,让皇上试试…” 皇上轻笑道,“果然如此。” 我耷拉着脑袋,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皇上依然平和地望着我道,“朕说了,过去之事,朕既往不咎,皇后不必忧思多虑。” 我蔫蔫道,“皇上宽怀大度,臣妾不胜感激。” 皇上神色凝了一凝,转过话题道,“皇后今日服药倒是爽快,是因为有朕在的缘故么?” 我心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但明面上,我还是稍稍敛容道,“有皇上亲自监督,那药再苦,臣妾也甘之如饴。何况那是安胎药,为了腹中之子,臣妾每日都会坚持服用的。” 皇上对我的认知与觉悟表示满意,又问我左臂上的伤伤势如何了,换药没有,还痛不痛。 我道,“皇上忘了,臣妾才说过的,臣妾幼时爱玩闹,诸如此类的皮外伤都是家常便饭了,这点伤痛于臣妾而言不算什么的。大概两三天换一次药就好,过不多久结了痂再待其脱落,就全然没事了。” 皇上没好气道,“凡事不可大意,难道皇后非得要等到事情发展到无法转圜的地步,才懂得收敛身心,韫椟藏珠的道理吗?” 我挺直腰板道,“可皇上不能保护好臣妾吗?” 皇上顿住了,我接着道,“皇上若是担心臣妾,大可以为臣妾肃清宫闱,不叫包藏祸心之人苟全于宫中,使臣妾能随心所至,随性而往,而非一再劝阻臣妾,限制臣妾的出行。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存心要加害臣妾与臣妾腹中之子,便是臣妾整日里躲在永乐宫中,闭门不出、谢绝来访,臣妾也未必能免受其害,保证自己与腹中孩儿安全无虞。” 我这番话发自肺腑,说得理直气壮,皇上一时间无言可辩,俊颜上那双凤目好似失却神采。 皇上怔了半晌方道,“想来朕便是如皇后心中所想一般无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周,明知她活泼好动,不喜束缚,却还要克制她的心性。” 这下轮到我懵然无语了,我是这个意思么?我怎么敢这么想啊,再说皇上在我心里一直都能耐得很,再没有比皇上更有能耐的了,不声不响地当了皇帝,立后纳妃,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并且说要给我一个孩子便给了。 这“无能”二字,压根儿与皇上沾不上边。 可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皇上便说要回恪勤殿去批折子,我向他提议用过午膳再去,可他推辞不肯,我就只好恭送他离开了。 想来皇上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所谓人心叵测,防不胜防,他又怎能世事洞穿,揭开每一个人的真面目呢? 我那些话,委实是过分地苛求了。
第16章 人命攸关 我独坐榻上默默反省自己,妍儿见我唉声叹气,不由问道,“娘娘…… 我独坐榻上默默反省自己,妍儿见我唉声叹气,不由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道,“皇上走了,没人陪本宫用午膳了。” 妍儿道,“那皇上为何着急走呢,马上就到用膳的时辰了呀。” 我道,“大概又是被本宫给气走的。” 妍儿,“……” 我随手拈起一块酸枣糕入口,却有些食不知味,妍儿见我神色恹恹,咕哝道,“皇上走了,娘娘的心情就不好了,娘娘原不该让皇上走的。” 我笑了笑,“那不如你替本宫去请皇上回来吧。” 妍儿脸色一白,“奴婢…” 我气定神闲地瞧着她,等她表露忠心,她踌躇半晌,道,“奴婢这就去。”一溜烟往外跑。我忙喊她回来,“慢着,妍儿。” 妍儿便又乖乖回来了,“娘娘。” 我笑道,“皇上刚走,哪会无缘无故回头,何况皇上说了要去批折子,本宫无缘无故请他回来做甚?本宫可不能耽误国事啊。” 妍儿道,“可娘娘就要自己一个人用午膳了。” 我道,“那又如何?本宫这两年多半是独自一人用膳,不也过得好好的。行了,说了半天本宫都饿了,扶本宫去用膳吧。” 妍儿应道,“是,娘娘。”便扶着我往前厅去了。 我一看饭桌上六道菜加一锅汤,皆是滋补但口味清淡类之食,我尝了几筷菜喝了半碗汤就饱了。回过来到寝殿歇息,我觉着还是去陪着歆儿好,可还没动身,一个毓秀宫的小丫头便着急忙慌跑来求见,我听外头闹腾便亲自走到门口,那丫头一见我出来便跌跌撞撞地闯过太监们的拦阻,跪到我跟前,哭哭啼啼道,“皇后娘娘,求您救奴婢一命。” 我从容淡然道,“出什么事了,你先说与本宫知道,本宫才好抉择救,或是不救。” 那丫头急得小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元妃娘娘疑心采茶与钟粹宫的小太监齐杨私通,还有出卖主子的事,眼下正在毓秀宫里对采茶严刑拷问,皇后娘娘若不能为采茶做主,采茶只怕活不过今日。” 合着她是来求援的,我还以为她是被人追杀逃来我这寻求庇护的呢。 可此事出在毓秀宫,我与元妃一向面和心不和,况且她处置自己宫里的人,我怎么好插手? 那丫头见我犹豫,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知道皇后娘娘一向慈心,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元妃娘娘动了大怒,若是再耽误片刻,只怕采茶就要性命不保。” 妍儿在旁呵斥道,“大胆,一再在皇后娘娘跟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招来晦气,仔细你的脑袋!” 那丫头泪流满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奴婢自小与采茶相识,之后又一同入宫互相扶持至今。文昔姑姑念着奴婢俩情谊甚笃,多让奴婢俩在一处当差。奴婢深知采茶为人,她性子温吞老实,绝无可能做出私通及背离主子的事来。奴婢实不忍见采茶无端送命,可元妃娘娘盛怒之下,奴婢就是磕破脑袋为采茶求情,元妃娘娘也听不进去。奴婢贱命,在宫中也没有别的依靠,唯有求皇后娘娘发发善心,别让采茶无辜枉死啊。” 妍儿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注意言辞分寸,你倒说个没完了!” 我对妍儿摆摆手,“罢了,人命攸关,不必计较这些。”又对那丫头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元妃总不至于无故动怒,总得有个由头。” 我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我也有个要好的姐妹,在她身陷险境时我却无计可施,那心里该是何等的绝望啊。 我叹息道,“行了,路上你慢慢告诉我吧,务必要一五一十地说明原委。”再对妍儿道,“摆驾毓秀宫。” 那丫头自是面露喜色,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边哭边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又连连向我叩首,“谢娘娘,谢娘娘…” 可妍儿却踌躇道,“娘娘…”瞥了眼那丫头再贴近我嘀咕道,“娘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此事出在毓秀宫,元妃娘娘管教下人原是理所应当,娘娘何苦插手,为着个不相熟的奴婢,岂不是自降身份。再者娘娘若是非要行使主理六宫的权力,派个人代娘娘前去也就是了。想来元妃娘娘看在皇后娘娘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了结了那丫头的性命。再不然…” 我截住她的话道,“不必多说,此事若本宫不知情,本宫自然管不着;但既然传到了本宫这里,本宫就不能不管。” 那丫头极其忐忑地看着我与妍儿,妍儿愧对于她,可还是不得不劝我道,“娘娘有孕在身,委实不宜在无关要紧的小事上劳心劳神,娘娘并非从前身无挂碍之时可以随心随性,娘娘如今做任何决定前都要考虑腹中龙胎啊。” 我诧异地看着她,“怎么那毓秀宫是龙潭虎穴不成,本宫还去不得了?人命关天,你竟觉得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妍儿忙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娘娘此去,必有风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娘娘。” 我神色微凝,眉头紧锁,好似忽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倘若此事是个圈套,我亲自前往便是正中元妃下怀,若我出个什么意外落了胎,那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就是皇上迁怒于她,也不能真正怪罪于她,等过些时日皇上气消了,她自然无事。 再者我若因此失宠于皇上,彼此间有了嫌隙,夫妻异心,那元妃以及玉妃、容妃都将更好上位。 也就是说,这淌浑水,我还是不蹚为妙。 可这些皆是凭空臆测,也许元妃的确意不在本宫,只是想惩治下人。更何况我贵为皇后,且聪慧机灵,有相当的自保能力,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又能害得了我?我又何须畏首畏尾,为个奴婢出头还得要瞻前顾后,诸多顾虑。 尽管皇上那句“难道皇后非得要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转圜的地步,才懂得收敛身心,韫椟藏珠的道理?”又在我心头响起,可我生性就不是见死不救,明哲保身之人,于是我向妍儿道,“连本宫的话都敢不听了?难不成本宫如今还使唤不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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