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再度变幻出一副颇为异样的神情,握着我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好似心头一恸又害怕失去,“乐儿,这几日朕没能陪在你身边,令你失望了吗?” 我笑了笑道,“怎么会,臣妾岂敢?” 皇上怔怔地望着我,过了许久许久,才黯然举步转身,漫无目的地走着,而我也只能默然无语地跟着他,可我心里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与失落,彷徨与不安。 偶然从兰花旁经过,皇上停了下来,视线停留于其上,提起些许兴致地问道,“这凛凛冬日,永乐宫里何来长盛不衰的墨兰,竟绽放得如此娟然如拭,鲜艳明媚。” 我道,“是臣妾新收入宫中的一名婢女所培育,其名姜禾,原是在花房中干粗活,臣妾见她对兰花十分用心,便连人带花,一起召来自己宫里。” 皇上道,“原来如此,乐儿一直喜欢兰花,朕若是知道花房中有此人才,定然一早便将之送来永乐宫了。” 我左右望望,“只是不知姜禾那丫头现在何处,想来是午休去了,不然可得给皇上引荐引荐。姜禾虽是婢女,但气质出众,超然脱俗,若能得皇上青睐,或能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皇上目光空泛地望着那几盆墨兰,“这世上还有哪处比乐儿身边更好?连朕都眷恋不舍之地,那丫鬟有幸来此,得乐儿庇护,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愣愣地抬眸望向他,“这样好听的话,皇上不该拿来哄臣妾。” 皇上道,“乐儿以为朕是在哄你?” 我道,“若是永乐宫真有那么好,皇上为何不常来陪伴臣妾,皇上若是觉得与臣妾相处愉悦,又为何总不肯久留?皇上顾念臣妾的身子才对臣妾多有包容,臣妾一贯不得皇上欢心,原该是臣妾哄着皇上,只怕臣妾愚昧笨拙,不懂得如何讨好皇上,又不曾饱读诗书,不能与皇上谈古论今。想来皇上和臣妾在一起时,只觉得枯燥乏味,无趣得很。” 这下轮到皇上发愣了,他好似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良久,许是因为天寒,朔风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将我抱在了怀里,极其真挚情深地在我耳边道,“乐儿,你说朕哄你,朕只怕是你在哄朕。” 我窝在他怀里,连人带心一起软了下来,我拥住他不甚宽厚的脊背,喃喃道,“皇上,臣妾愚笨,总不让皇上省心,皇上宽宏大量,总不与臣妾计较。臣妾本当知足,可臣妾偏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有了这一样,还想要另一样,皇上已然待臣妾很好,可臣妾还想要皇上多陪陪臣妾。过去臣妾寻不着由头留住皇上,可如今臣妾有孕在身,皇上只当是常来关心臣妾的身子,顺道看望臣妾,好么?” 皇上缓缓松开了怀抱,直直地望着我道,“不论有没有这孩子,只要乐儿开口,朕一定会陪在乐儿身边。” 他说得信誓旦旦,我虽感动,却也存有一份清醒与理智。我知道,这世上的承诺也好,誓言也罢,能真正达成的寥寥无几,当下感动过也就算了,不必太过当真。 果然,皇上顿了顿又道,“朕每日处理政务,实难分身,乐儿想四处走走时,朕虽有意却难以时常陪同,但恪勤殿的门从未阻挡过乐儿的脚步,乐儿若是挂念朕,或者有事要同朕说,何妨来恪勤殿找朕。” 我沉吟片刻,道,“皇上说的是,既有皇上金口玉言,那臣妾日后总往恪勤殿去,皇上可不要嫌臣妾烦了。” 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永乐宫与恪勤殿离得最近,他来看我跟我去看他能有多大分别,但我总觉得,相比于他来看我,他总是更倾向于我去看他的。 虽说我在恪勤殿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自己宫里闲着,不必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想睡就睡,但我想起元妃和容妃那两张讨人厌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为显恩宠,我当然是能多在皇上身边杵着,就多在皇上身边杵着了。 闷就闷了点儿,俗语有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失去什么,有得必有失嘛。 皇上道,“朕,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嫌我烦? 我在心中哂笑,若我果真变得粘人得紧,时时刻刻都要紧跟他左右,他不心烦生厌才怪。 但我面上只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并温声细语道,“君无戏言,臣妾若有幸与皇上白首,愿有与皇上携手,蹒跚信步那日。” 皇上淡淡一笑,不多久在我的提醒下离开,回恪勤殿勤政去了,尽管我知道,他心里早便惦记着他的政务,只等我开口罢了。 我独自慢步回寝殿,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我才发觉外头气温有多低,只因皇上携我之手,与我相拥,我才不觉得冷。 我私以为皇上看我的眼神有所不同,当中情意亦非他人可比,可我不敢倚仗这点放纵无羁。不是我信不过皇上,恐他变心,而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世间之事,大多信不过。 曾几何时,周勉哥哥与我双手交握,与我互许真心,彼时我是何等的信任他,之后伤得便有多痛,以至于我到如今都不能全然释怀。 何况皇上近来待我好,也不过是盼着我能为他诞下嫡子,否则我这般不知情不识趣的散漫女子,如何比得过温柔细腻、婉转多情且各有不同的妃嫔。 我绝非这世间至美至好的女子,非我本意地当了皇后,自当明白圣心不可测,非我所能独占的道理。 我倚在榻上,问及萧贵人近日情形,歆儿道,“萧贵人自那日大病一场后,缠绵病榻多日,如今才刚能下床走动走动,轻絮一直侍奉在侧,不敢有片刻懈怠。” 我“哦”了一声,“皇上可怜她身子弱,依她的意暂免轻絮诽谤元妃的罪责,毕竟轻絮伺候她最久,临此病重之际,换了旁人伺候也不称心。” 歆儿不忿道,“皇上为了安抚元妃,接连给元妃宫里送了几车的厚礼,这才使元妃在萧贵人的事上网开一面。那元妃得了好还卖乖,闲着没事便日日到娘娘跟前晃悠,皇上铁定知道却不过问,到今日才露面替娘娘解围,到底是娘娘冷淡皇上太过,叫皇上生怨心寒了。” 她不是在替我忿忿不平么,这话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我瞥了她一眼,莫名道,“这倒成本宫自找的了?本宫几时冷淡皇上了,上回在披香殿的事你又不是没瞧见,皇上那般拂本宫的面子,本宫都未曾同皇上置气,可见本宫大度,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让皇上为难。” 我拿捏着腔调道,“歆儿,你可是本宫的贴身侍婢,不是皇上身边的宫人,怎么处处为皇上说话,回回说本宫的不是?” 歆儿却不吃我这套,一本正经道,“娘娘待皇上越是恭敬客套,便越是疏远冷漠,娘娘怎不试想想,若是亲近的人在眼前,娘娘会否礼数周全,连连称谢?娘娘这般待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如何不气恼娘娘,可皇上又何曾真生娘娘的气。娘娘恐怕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将皇上赶去别人那儿的了,可皇上的心依然系在娘娘这儿,便是有几日不见娘娘,也不会同娘娘生疏,始终如一地温柔以待。” 我极诧异地瞅着她,“原来在你看来,一直是皇上百般地待本宫好,却是本宫疏忽,更可以说是本宫不懂得珍惜了?” 歆儿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奴婢屡屡侧面提醒娘娘,娘娘一味置若罔闻,到如今皇上多多少少失却了耐心,才使得元妃胆敢冒犯娘娘,明面上就敢跟娘娘作对。娘娘怎不细想想,若非皇上示意,元妃怎会轻易放过萧贵人和轻絮,可元妃日日到奉先殿找娘娘的不痛快,皇上为何坐视不理?” 我附和着她道,“那依你之见,是为如何呢?” 歆儿有模有样道,“若依奴婢之见,这一来嘛,皇上是想引起娘娘的重视,让娘娘学着求助于皇上,毕竟吃了苦受了累方能得到教训,若是娘娘有何委屈都与皇上倾诉,就好比这事娘娘若一早向皇上申诉,皇上定然不会任由元妃如此放纵,皇上若早一日站出来给娘娘撑腰,娘娘便可少受一日的气;这二来嘛,元妃的母家在朝堂中得势,皇上因之对元妃宽纵,容忍她明目张胆地对娘娘不敬,但也只能是礼仪上的逾越,若她胆敢变本加厉,生出骄妄之心,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皇上定不会轻饶了她,此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想不到她竟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讶然地一笑,“在你看来,皇上竟是一位城府如此深沉的君主,而本宫却是全然蒙在鼓里,丝毫未曾体会皇上的用心。” 歆儿欲言又止地看看我再低下头,我笑得无奈,“你方才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怎么这会儿支支吾吾的不吭声了?” 歆儿嘀嘀咕咕道,“奴婢怕娘娘怪罪。” 我摆摆手道,“本宫看你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后边的事只等本宫自己想明白了吧。” 歆儿抿了抿唇,眼珠转了转,默然不语,即为默认。 我有些犯懒地换了个坐姿,一旁的香炉里点着凝神静气的香,加之屋子里太过暖和,我眼皮渐重,可心事耿于怀,我又有点睡不着。 我幽幽叹道,“那再依你之见,皇上为何对本宫如此用心呢?是本宫容色过人,还是本宫心思细腻,懂得体察上意?” 因歆儿良久不言,屋内静极,我疲倦的目光落到她娇俏明媚的脸上,我才发觉从前那个莽撞稚嫩的小姑娘,已出落得月夜芙蕖一般了。 若是她有嫁娶之心,我自当为她寻个好人家。 我正思及她的将来,她忽然一派天真地向我道,“娘娘自然有娘娘的好,这世上容貌出众,善解人意的女子何其多也,娘娘虽不在其列,可娘娘也不差什么。” 我眉头一皱,“那本宫好在何处?” 歆儿踌躇半晌,方道,“娘娘…娘娘性子好啊,从不轻贱他人,而且为人宽宏,许多事都不往心里去,或者一时气闷,回头便忘了,不会揪住不放、斤斤计较;唔…眼光也好,凡是娘娘看中的人,必然是人中翘楚,就算身份地位不高,也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我半眯起眼瞅着她,“真是难为你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出这么些本宫的优点来。” 歆儿讪笑道,“娘娘过誉,实则娘娘身上的优点远不止这些,只因奴婢笨嘴拙舌,加之近来脑子不大灵光,才说得这般语无伦次罢了。” 我道,“那你之后便多歇歇吧,免得累坏了脑子。” 耽误日后出嫁。 歆儿忙道,“奴婢不累,奴婢只愿尽心服侍好娘娘,奴婢瞧娘娘神色困顿,要不奴婢伺候娘娘午睡会儿吧。” 我倒真是困乏了,便应了一声,待她给我取来软枕锦被,便倒头睡下了。 梦中我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彼时的周赴还是一个不受宠也无人关爱的三皇子,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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