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得发懵的脑海里涌起曾经年少时的画面,当我的目光不再总是停留在周勉身上,我渐渐关注起周赴来,只因我随性逍遥惯了,我不喜周赴整日里闷不吭声的性子,可内心又对他生出依赖感。 周勉是我无法靠近的人,可周赴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我,只有我能与他出入相随,只有我能请教他学业疑难,也只有我能同他互诉衷肠,以至于后来有旁人意图接近周赴,我都假借不让他再受欺负为名挡在他身前,将旁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其实我心里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心眼坏,都看周赴不顺眼,都刻意排挤他,总有那么一些是想与他交好的,尤其是那几个达官贵人之女,只看他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便春心荡漾,内有所属,甚至还觉得他沉默寡言、闷不吭声的样子很惹人爱。 当是时我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后来想想,我却是太自私了,我为他挡桃花,不给她人机会,却没有想过周赴是否希望我这么做。 入宫后我便想开了,从不争风吃醋,周赴要如何都随他去,我再不干涉,当然我便是想干涉,也未必干涉得了。 我还记得有一回大风天,我兴之所至带着歆儿驾着马车赶到城外落霞山上放风筝,哪知刚上山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与歆儿困在山上等雨停,生生冻了大半日方才趁着雨小些下山回府。 原本以我的身子骨,这点小风小寒碍不着事,但歆儿受不住染了风寒,又偏要强撑着服侍我,我拗不过她,容她在跟在身侧,整日里听她用沙哑的声音同我说话还不够,病气也过给了我,闹得我也病恹恹的,像个蔫了的丝瓜。 周赴见我那般,傻呆呆地望着我半天,也不开口问询,只等我自发解释了前因后果,他才说一句“你那日不该上山”的话。 我支着额头觉得有点犯困,他又补充道,“前日天阴成那样,显是有雨,你竟还上山去放风筝,你是成心不想好过么?” 我摆摆手道,“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我哪能预料它下不下雨的。” 周赴又是半晌不言,往常我总以为他是被我噎得没话好说,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 左右我都习惯了,也就不管他顾自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他道,“若我在就好了。” 短短六个字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落寞与伤感,我从前只觉得他声音好听,有一种令人心安之感,那一刻才发现他的话语竟能饱含如此的深情。 其实我想说,我并不是因为在山上淋了雨着了凉才得了风寒的,而是歆儿意志顽强对我不离不弃之故。但我那时实在没精神,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作罢。 若他在就好了,这话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到如今更是与事实相悖。 我的一切愁苦与无奈,分明都是他带给我的。 我屡屡痛晕过去又被众人闹醒,歆儿十分努力地喂我喝参汤,但我却是没喝下去多少,又给我含服参片,但我觉得除了苦了舌头之外没多大用。 太医们想了很多办法缓解我的痛楚,各样的药也都试过了,产婆们也一刻不敢放松,如此折腾了近乎一整夜,就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一声婴儿啼哭犹如惊雷般唤醒了阖宫上下,乃至于全京城的黎民百姓都在这一瞬间苏醒。 而我只觉得想哭,眼泪不自觉就从眼尾滑落,止也止不住。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歆儿为我拭去泪水,轻声宽慰道,“娘娘顺利诞下皇子,今后再不会有烦忧了。” 我听她的声音也带着哭意,想来是她也觉着不易吧。 她说我诞下皇子,我果真生了个儿子? 可今后再不会有烦忧这点,只怕是说来哄我的,我一向不喜听哄人的话,我怕自己当真。 周围人都大感轻松地庆贺,“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娘娘喜得贵子,皇上说要厚赏永乐宫上下,往后娘娘的地位更是无比尊崇,无人可撼,娘娘只管享福就是了。” 她们这些刺耳的话音实在聒噪,我不想理会,只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可还未张口,我便昏了过去。 睡梦中我仍记挂着父亲,又惦记着我的孩子,我想这便是血缘亲情的力量,我能醒来,父亲也一定可以。 我能荣耀加身,则必定能庇护父亲余生。 皇上约摸是听了旁人劝告,不宜来此糟污之地,所以我在昏晕过去之前没能见到皇上,但我想总有机会的,皇上便是不念及我,也总不会让嫡长子有一个罪臣外祖父。 我再醒来时,竟有种仿若隔世之感。 歆儿忙道,“娘娘,您醒了?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我歪着脑袋看到她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表情不禁在想,难道我昏睡了很久? 我有气无力地问:“孩子呢?本宫的孩子在哪儿?” 歆儿道,“有乳母在看顾太子,娘娘尽可放心,娘娘是要看看太子?奴婢这就命乳母把太子抱来。” 太子? 若非圣旨御封,歆儿绝不敢胡言。 不多时,乳母便将我的孩子抱了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我满怀期许地侧转身子,温情脉脉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他还很小很小,可是他很快就会长大的。 看着他的一瞬间,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使命感,这辈子作为女儿,我没能好好孝顺父母,还常惹爹娘生气,如今我成了一名母亲,我定要好生教养他,使他成长在这世上最优秀的人。 当然我不会对他太严格,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我觉得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往才德兼备的方向成长不会与他原本的意愿相背。 我相信他会爱重长辈,尤其是我这个娘亲。 尽管那时我与皇上是在外界的压力下迫于无奈地折腾才有了他,而非是夫妻恩爱如鱼得水的成果,但他总归是我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才诞下的孩子。 于我而言,他是否是太子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我血脉交融,是我独一无二的孩子,我愿为他承担所有,倾尽所有。 从前我为自己而活,也为父母亲族而活,往后,我更将为他而活。 看着他在熟睡中的软糯模样,我几乎要欣慰落泪,奈何我连盈泪的力气都没有,勉强笑道,“皇上几时封他为太子了?” 歆儿道,“就今早,皇上看过太子便赶去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封嫡长子为太子,赐名…”她顿了顿,脸色稍变,微微低下头道,“单名一个漠字。” 周漠? 我第一反应自当是文墨的墨,但我心知若是墨字,歆儿不会是这副神态,我便想了想道,“是朝云漠漠散轻丝的漠,还是淡漠凉薄,漠不关心的漠呢?” 歆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别多心,歆儿才疏学浅,不知这漠字有何含义,但既是皇上亲自起的,那必定是有好的寓意。太子殿下之名,皇上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起好的。” 是么? 我笑道,“你又何必惊慌,本宫并未多想,快起来吧。” 歆儿应了声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 我的目光回到漠儿身上,起便起了,总归这世间之事都得依皇上之意,他不问过我便起了这一名讳,想来他就没有要问我意见的打算。 诚然我心有不快,但眼下最着紧的事不是这一桩。 我痴痴地端详着漠儿,不觉又睡了过去。
第65章 挽回 过了两日,我已能平稳下地,行卧自如,可皇上不曾来过永乐宫,我问小薛子近…… 过了两日,我已能平稳下地,行卧自如,可皇上不曾来过永乐宫,我问小薛子近来前朝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语无伦次地东拉西扯。 诸如贪官污吏被擒,山东一带的倭寇被一举歼灭等,都是喜报,听闻太子降生后外界接连传来喜讯,可见太子是上天赐福之人,是我承雍国的福星。 我道,“若是如此,皇上近来心情应当不错,那他为何不来永乐宫?” 小薛子料不到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时无措,磕磕巴巴道,“想是朝政繁忙,带皇上忙过这阵,定会来看望娘娘同太子的。” 同样的说辞永乐宫里几乎人人都懂得了,但其实他们都知道,皇上不来,是因为他不想来,即使他惦念太子,因为我的缘故,他也会忍着不来。 我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小薛子应了声嗻,便就退下了。 内殿里传来啼哭声,太子不知怎的醒了,乳母哄了他一时又给他喂了奶,他才止住哭声,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我亲自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问,“漠儿,你能体会额娘的心情吗?” 他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仿佛含着笑意直直地望着我。 我的心顿时软化了,极轻极柔地抚摸他稚嫩的脸颊,“漠儿,无论额娘如何抉择,你都不会怪额娘的,对么?” 太子的表情变得呆呆的,好似在疑惑些什么,我不禁笑了起来。 我的孩子还这么小,他又怎能听得懂我之所言呢? 之后几日,玉妃、元妃、容妃都来给我请过安,亦送了礼,我打发她们费了不少功夫,又要带着太子去给两位太后请安,再依仁宣太后之名到佛堂还愿,感谢神佛赐福,让我得以平安顺利地诞下太子。 可我心里却在想,是否平安顺利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生下的是皇子而非公主,否则两位太后也不会高兴成那样,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还非得让我亲自走一遭奉先殿。 我虽一贯不喜听人唠叨,但感受到关心心里总会泛起一丝丝温情,那时我与仁宣太后、端敬太后同在慈宁宫里,浅华姑姑和岑慧姑姑立在两旁,而我身后站着歆儿与妍儿,乳母抱着熟睡中的太子坐在矮凳上。 满殿皆是女子,唯有太子这么一个男丁,我与两位太后之间的言谈无不围绕着他,目光也时不时停落在他身上。 我头一回在后宫里体会到其乐融融之感,我已忘了有多少年,没能跟至亲之人共享天伦之乐了。 到了月末,皇上要给太子办满月宴,我携太子盛装出席,迈过晏清宫宫门门槛之时,我才终于见到了皇上。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挺直了腰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庄重。 我径直来到皇上面前,躬身一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道,“平身。” 我道,“谢皇上。”随后入座。 皇上微侧首道,“宴会就要开始,皇后幸未来迟。” 言下之意其实是怪我来得晚了,其余嫔妃大抵都是早便来了的,唯有我赶在晚宴开场前的一刻方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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