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顾虑皇后体面,我险些慌不择路地跑出来,闵公公都来不及向我道一句“恭送皇后娘娘”,我便已然走远。 归途中,我像年少时惹了祸那样迈着虚浮而又快速的步子,华贵的衣裳向后翻飞,发间的步摇如拨浪鼓般摆动。然则如今的我早已无法与往昔相比,短短的路程也要走很久很久。 回到永乐宫里,我心跳得很快,歆儿迎上来问道,“娘娘怎么像是做了亏心事,脸色白得吓人。” 我搭着她的手道,“扶本宫到榻上休息休息,一会儿备几桶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以待晚间接驾。另外,让小薛子派人到兰府等信儿,皇上答应本宫今日便释放本宫父亲,父亲若归家,即刻来回禀本宫,本宫也可安心了。” 歆儿张了张嘴,“皇上肯放侯爷出狱固然是好事,可娘娘刚出月子,这身子都没恢复,怎能侍寝?” 我脚步一顿,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皇上留宿永乐宫,未必就要宠幸本宫,何况皇上释放本宫父亲跟本宫侍不侍寝是两码事,当中并无关联,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歆儿脸上一红,“奴、奴婢不敢乱想。” 我没好气道,“那你浑说什么?” 歆儿低头咕哝道,“奴婢原是顺着娘娘之意往下说的,哪晓得娘娘不是这个意思。” 我步入殿内瘫坐在榻上,“行了,你照本宫说的去做,别想当然地画蛇添足。” 歆儿撇了撇嘴,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我单手倚在桌面上,满心苦恼。 其实不怨歆儿会那么想,父亲得皇上释放出狱之事只怕不出半日便会传遍后宫以及当朝文武百官的府邸,定然又会有人趁夜大做文章,尤其是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人。 但当初那个卖弄文章的六品小官是何下场朝中官员有目共睹,尽管他一夕之间名声大噪,可皇上到底不会重用他,反而厌恶至极。 听闻废后之事平息后不多久,皇上便将他发落到岭南一带当个书吏,美其名曰寄予厚望,故委以重任,实则众人心里都明白,此无异于流放。 仅此还不够,那小官身负皇恩洒泪而去,跋山涉水奔波数月才刚上任,皇上便破天荒地关照了一下那等偏远荒僻之地闹出的一桩□□烧事件。 估计当地县令跟府尹都没想到,经年不改地方上早已司空见惯的游民寨主互斗事件竟能上达天听,且因案本记录不清不楚,连人名都有混淆而使罪责落到新来的悲催书吏头上。 需知当地游民惯常不买官府的账,左右他们一辈子也走不出那连绵大山,有没有户籍、文牒对他们来说完全无所谓,历任官差都拿他们没辙,只要他们不去招惹安生过日子的老百姓,不到镇上或是村庄里闹事,其余也就不管了,当然他们想管也管不了。 这里边的道道对外说也说不清,当地官员及上级巡抚都属于是听之任之,极少干预,不曾想皇上会亲自过问此事,甚而降下圣旨,以不称职为由摘了那倒霉书吏的官帽子,命他戴罪立功,到县衙门里当一师爷。更言明他若无实绩,不得卸职而去,否则便视为藐视君上,罪加一等。 原先那岭南官府还以为他是皇上特地派去整治地方的人才,有皇命在身,自是不敢怠慢,而后皇上再下圣旨,摆明了是要拿捏他,众人领悟上意,便就不再把他放眼里,有何脏活累活也不管是否份属师爷之务,一味扔给他便是,连当今圣上都不肯让他有好日子过,他们这些底下人虽无福面圣,但也得与圣上同心同德才是。 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徒,而少有雪中送炭之辈,何况是对一个咎由自取的小人。 至此,那本是大理寺寺丞的六品小官史金明,成了有罪在身的县衙师爷,只怕往后余生都离不开那烟瘴蛮荒之地了。 彼时我听小薛子细细禀告了此事,心中倒也无甚波澜,但我终归是个心软的人,心里总还是觉得不至于此多一些。 如今皇上为我徇私,不免要招人话柄,我反倒在想,若是当初皇上更为严惩史金明,给他一个血的教训,即可让他人晓得跟当今皇后作对会是什么下场,那么今日之事,或许就不会有人敢在背后议论了。
第70章 不得安宁 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例外。 我泡在温水里,思绪薄 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例外。 我泡在温水里,思绪便犹如眼前水雾,飘飘渺渺,不知要去往何处。 只要父亲能平安就好,其他事,便顺其自然吧。 待我沐浴更衣毕,小薛子一脸喜气地跑来向我回禀,“娘娘,侯爷回府了。”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果真?” 小薛子笃定道,“千真万确,奴才岂敢虚报哄骗娘娘。” 我欢喜得坐不住,“那娴娘那边情形如何?” 小薛子道,“回娘娘话,夫人得知侯爷已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几碗药汤喝下去,补足了气力,想来很快就能把孩子生下来。等有了好消息,奴才再来向娘娘回禀。” 我点点头,也算是松了口气,挥挥手着其退下,小薛子道了句“奴才先行告退”,便就离去。 或许是因情绪起伏太大,我心口竟隐隐作痛,额上也浮出些虚汗。 歆儿忙道,“娘娘怎么热出汗了?奴婢给娘娘扇扇风吧。” 我摆手道,“不必了。” 歆儿递上帕子,我接过抹了把汗,“许是方才沐浴加的水太热了。” 歆儿又道,“那奴婢给娘娘备壶花茶,今日新摘的木梨花,极是清香,又可降燥去火。” 我道,“好。”她便去了。 晚膳时我多用了些,填饱了肚子方有力气应对皇上,回想起来,自入宫起,我便不曾像从前那般放松自在地与他相处了。 初时他待我极好,可谓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我总是不习惯,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不习惯曾经一直照拂的人而今却要反过来受他照拂,后来我才明白,我不习惯的是曾经那个少言寡语与人疏远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皇帝。 就好像曾经只属于我的东西,不知不觉间离我远去,当我反应过来,四处观望寻找他的踪迹,他已立于山巅,遥遥俯瞰着我。 我心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也总要习惯。 近来胃口都不大好,进食不多,突然饱餐一顿令我略感不适,便至庭院中散步消食。 花架上开了不少粉紫色的牵牛花,我向来无甚雅兴,不过是百无聊赖罢了,我正停步观赏,小薛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向我道,“奴才参见娘娘。” 我心中已有预感,但仍平静问道,“何事?” 小薛子抬眼看我,“恭喜娘娘,侯府那儿传来好消息,说是夫人顺利产子,侯爷跟夫人都高兴坏了,侯爷后继有人,娘娘往后也多了个亲生弟弟。” 我眼眸如月,凉风过境般瞅着他。 小薛子脊背一僵,笑颜瞬间消失不见,犹如刚泛起的涟漪还未扩散开,便奇迹般化为虚无。 歆儿见状,呵斥道,“糊涂东西,浑说什么?娘娘只问你侯爷跟夫人那边的情形,你说那么多做甚?” 小薛子忙跪地叩首道,“奴才多嘴,望娘娘恕罪。” 我漠然望远,“起来吧,本宫又不是豺狼虎豹,没那么大的脾气,不会动辄论罪惩处。何况你为本宫办事忙活了整日,本宫正要赏你,又岂会罚你。” 小薛子立刻道,“为娘娘效力乃是奴才殊荣,奴才只愿一辈子伺候娘娘,对娘娘敬忠,岂可领赏。再者说…”极犹豫道,“奴才方才失言,娘娘不怪罪奴才,奴才便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受娘娘赏赐。” 又来这套。 我向歆儿使了个眼色,歆儿会意,自袖口中掏出一锭金元宝,递给他道,“娘娘赏你,你受赏谢礼便是,不必说那么些个虚的,咱们娘娘言出必行,既说要赏,便没有不赏的道理,还不快拿着。” 小薛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飞速接过金元宝,再对我连连叩首,“奴才谢娘娘厚赏,娘娘大人大量,奴才望尘莫及。” 歆儿学着我平日里的模样摆了摆手,“行了,自去忙吧。” 小薛子极响亮道,“嗻,奴才告退。”揣着金元宝快步退下。 我望着半空好似在发呆,苏娴雅心愿得偿一家团聚,父亲心里除自责愧疚之外,也总算多了份安慰,我该为此而欢喜,可我却欢喜不起来。 亲弟弟… 我才有了个亲儿子,如今又多了个亲弟弟,上天还真是待我不薄啊。 就在我彷徨迷惘之时,外头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我转头迎向他,“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扶起了我,“夜里凉,皇后怎么在风口处站着。” 我平静地看着他,“这么晚了,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来了。” 皇上神色极柔和,“因政事耽搁了些时辰,皇后是在等朕?” 我扮出犯困的样子,“是啊,若不在此清醒清醒,臣妾只怕要睡着了。” 皇上略带了点儿笑意,“乐儿若是困了,先行睡下便是,朕能瞧着乐儿的侧颜入睡,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我笑着挽住他手臂,“皇上还是陪臣妾进殿吧,干站着说话,臣妾腿都软了。” 皇上便与我一同步入寝殿,随后洗漱宽衣,半卧于帐中。 我问皇上可要看看太子,皇上极简略地说不必。 太子降生这一个多月里,皇上都没怎么看过他抱过他,难道皇上不喜欢太子? 不应该啊,太子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无比尊贵,相貌又与他神似,他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难不成是因为太子是我生的? 皇上见我狐疑且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只得解释道,“夜渐深了,还是让太子好生睡着吧,那么小的孩子,若是受到惊扰,可就麻烦了。待朕改日得空,早些过来,再去探望太子。” 我困倦地应了声好,也许皇上只是不适应罢了。 皇上幼时几乎不曾受过父母关爱,如今不懂得关爱自己的孩子,自是情有可原。 莫说是他了,就连我都时常感到不习惯,抱着太子时总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可我散漫惯了,很少有极认真的时候,如今做了母亲,便是不得不认真仔细着了。 太子但凡有丁点不适,我心里都跟刀剐似的。 想来为人母者,大多如此吧。 我枕在皇上的肩膀上,闭着眼,原以为很快就能睡着,哪知心绪纷乱,不是记起从前,便是想象着父亲怀抱着我那亲弟弟时的神态,还有他握住苏娴雅的手时,会说些什么话。 以父亲的不善言辞,想来不过是“娴儿,你为我生了个儿子”这样的话,连句“往后我再不会让你担心,再也不会离开你”之类的情话,都是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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