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何,为何那帮贪生怕死,只懂纸上谈兵,不曾身赴沙场的奸佞小人可以凌驾于父亲之上指手画脚,论罪归咎,而征战无数的父亲却要如此卑躬屈膝? 世道果真如此不公吗? 我心内为父亲叫屈,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有脸面,没有资格。我这一生最大的功绩,怕不就是延续皇室血脉,为皇上开枝散叶了。 我从没有过伟大的理想抱负,自幼养尊处优也没吃过什么苦,一直以来我最大的心愿便是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就连我心内唾弃的弄权奸臣,恐怕都比我有追求有憧憬得多。 我两眼酸涩至极,却是无颜落泪。 眼看皇上就要驳回父亲的请求,而后便要从轻发落,姜邑终于开了口,“启禀皇上,宁国公罪不至死。” 他怎可能临时倒戈,他可是今日之事的主使啊,虽则当下一众官员都面带讶然之色地悄摸抬眼瞅着他,但我知道,他后边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他又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宁国公刚愎自用,轻敌落败,令我军损失惨重,数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按军法本应斩首示众,然其数十年来军功赫赫,为我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再者其女贵为皇后,月前更为皇上诞下皇长子,彼时已受皇上赐封为太子。于情于理,皇上都应宽恕其性命,然则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请皇上削其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他总算把真正目的说出来了。 这事闹到如今,也该收场了。 原来这世间之事,虽是皆由皇上说了算,但其实有很多事,事先已有人替皇上拿定了主意,都不必引皇上开口,皇上只需首肯即可。 皇上似是微眯了眯眼,转而望着父亲道,“宁国公可还有何申诉?” 父亲却道,“罪臣但求一死!” 皇上不禁愠怒道,“宁国公罔顾家中妻子只求以死谢罪,朕本应成全了你,只是姜邑说得不无道理。朕念你多年来功勋卓著,尽忠职守,便免你死罪,只罢官卸任,再不复用。说来你年事已高,便就此归家养老去吧。” 我看到父亲直起了身子,似乎还有话说,难道他还要坚持求死么? 只见皇上盯着他道,“皇后多番为你求情,不顾自身,你难道也不顾虑?” 这话说得隐晦,想来皇上也看出父亲固执己见的意愿了,皇上刻意提及我,自是想让父亲为我考虑。 可父亲连苏娴雅和他儿子都不顾虑,何以会顾虑我? 拿我当筹码,怕是皇上打错了算盘。 孰知父亲静默片刻,收回直视皇上的目光,竟是妥协地一字一字道,“罪臣兰征,谢皇上隆恩!” 我心头仿佛被铁锤重击,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其用力地捶打在我心上。 父亲他,竟为我而折腰? 歆儿见我浑身僵住,双眼圆睁,蕴满了泪,明知是以下犯上于宫规不合,仍义无反顾地抱住了我,“娘娘,您别这样,侯爷是为了您,亦是为了兰氏全族。” 我被她推搡得一晃,泪水溢出眼眶。 皇上极威严道,“朕即刻便颁发圣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还不都退下!” 众官员皆躬身道,“微臣告退。” 皇上拂袖回殿,众臣纷纷退下。 闵公公向我道,“奴才职责已尽,便不烦扰娘娘了,奴才告退。” 我眼中只有不远处艰难起身,举步维艰的父亲,哪还有心思理会他,闵公公静候片刻,等不到我发话,又见我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也无谓多说什么,便就自行退去。 歆儿试图唤回我的神智,“娘娘…” 我抹了把泪,毅然推开她,迈步往前。
第72章 告别 我径直来到父亲身边,官员们皆已离去,竟无一人扶他一把。 我径直来到父亲身边,官员们皆已离去,竟无一人扶他一把。 可父亲一见到我便要跪下,“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我忙拦住他,“不必行礼。” 父亲见我伸出双手,赶忙倒退,我触不到他,两手便悬在半空。 “爹。”我忍不住地流着泪道。 如此近距离地相望,我才发现父亲的面容苍老了许多,两鬓变得灰白,神态举止再无以往的刚正之气。父亲本是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从前我总是仰望他,觉得他凛然不可犯。我极少跟他撒娇,一来是我胆大包天惯了,无需献媚讨好,哪怕是对父母双亲;二来便是父亲素习不易亲近,本就话少,不时说几句还都是教训人的话,委实没法沟通交流。 而今父亲却几乎与我平视,纵使他有意挺直身板,两腿也无力支撑。 我不敢想象父亲这些时日以来经受了什么,内心又是何等的苦痛煎熬,我更不敢去想父亲此时不得已在我面前呈现出颓态,心中会有多么羞惭和抗拒,我只是希望父亲往后还有很长很长的安稳日子可过。 父亲眼眶竟也微微泛红,“娘娘不该来此。” 我哽咽道,“女儿不孝,未能庇护兰府,连累父亲至此,女儿实是无地自容。” 父亲板着脸道,“皇后娘娘于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请娘娘擦干眼泪,尽早回宫。”说着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我跟着道,“爹,您腿脚不便,是因战场上受了伤?” 父亲脚步一顿,神色肃然,我心内沉痛至极,明知是踩父亲的痛脚还是忍不住地问,因为我想知道,牢狱里有无人欺辱父亲,甚至是对他动刑。 可父亲闭口不言,显然是不愿回答,我只得道,“女儿命人送您回府。” 可我也知道,父亲不会答应。 果然,父亲一口回绝道,“不必,草民谢过娘娘恩典,然草民不堪领受。” 他继续向前走去,我在他身后道,“爹爹往后怕是再难入宫,今日一别,女儿不知何时才能再与您相见,更遑论对您尽孝,爹爹就不肯回头多看女儿一眼,给女儿一个回报您的机会吗?” 父亲背对着我道,“娘娘身为皇后,理应恪尽职守,为皇上分忧,实不宜牵挂外戚,招人非议。草民今日能留得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万分感激,日后自当安分守己,不敢有半分逾越不轨之心,还请娘娘体念,容草民告退。” 可我还没回应,父亲便迈动脚步,渐行渐远了。 我心中的悲怆无以言喻,嗖嗖凉风犹如刀刃般似要将我千刀万剐,令我痛不欲生。 我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爹爹,不孝之女兰绮乐有愧于您,有愧于额娘,有愧于兰氏一族,纵身死不足以谢罪!” 父亲不曾回头,哪怕我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 我不怪父亲狠心,原是我对不住他,对不住母家。 歆儿着急忙慌地喊人抬来软轿,将我送回了永乐宫,又召来太医,为我望病诊脉。 我仿佛离了魂般,明明听得到周遭的动静,也知道歆儿、妍儿在为我担心,宫里人来来回回地给我端热水,送热汤,太医们凑成堆地商讨药方,哪味药可用哪味药不可用,或是冲了或是有不好的影响。 可我就是不想理,不想清醒过来,不想回到这里。 后来我渐渐陷入沉睡,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梦中唯有我自己,但我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周赴,没有周勉,我脑子里心里也都没有他们,可我在找什么呢?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可惜直至醒来,我都没有找到。 一无所获。 歆儿见我自己坐起了身,忙从案上取来披肩给我披上,“娘娘醒了,可别着了凉。” 我昏昏沉沉地望向外头,却分不清那黄澄澄的光线是晨曦还是晚霞。我抬手挡在眼前,“什么时辰了?” 歆儿忙命人拉上窗纱,再对我道,“娘娘,现下已戌时了,奴婢伺候娘娘洗漱,娘娘用些晚膳吧。”说着又去命人端热水来。 戌时? 我记得跪送父亲出宫时,天色已将晚了,难道我睡了一天一夜? 歆儿见我面露茫然之色,又回到我身边,坐在一旁的底板上,“昨日娘娘耗费心神,定是累坏了,娘娘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有好睡的时候,多睡会儿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我果真睡了一天一夜。 可我依然没什么精神。 洗了脸梳了妆,看着仍十分憔悴,加之没有胃口,我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 歆儿自作主张端来白粥,另带着两样小菜,置于桌几上,“娘娘几乎两日未进食了,不管有无胃口,多少用些吧。” 我摆了摆手,无精打采道,“本宫不饿,不想吃,也吃不下。” 歆儿忙道,“可是娘娘…” 我闭上了眼,单手支额,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模样,歆儿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我倒没注意,妍儿去哪儿了,方才还见着她一脸的苦大仇深,像是我这颓然之态,极对不住她似的。 这会儿便没了人影,怕不是又去打小报告了。 看来我虽病体孱弱,脑子却仍很灵光,洞察力一点不逊色。 正如我所料,没过多久,皇上便来了。 闵公公一声“皇上驾到”把我从榻上唤醒,我头昏眼花地蹲跪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实则我连他人都还没看到。 一角黄袍落于我眼前,我听见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听闻皇后身子抱恙,朕特来看望,不必多礼,起来吧。” 我道,“谢皇上。”晃晃悠悠地起身。 我感受得到他盯着我的灼灼目光,可我却不想抬头与之对望。 皇上道,“站着做什么,坐。” 我应了声是,便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皇上似是看了看桌几上的粥菜,再凝视着我道,“皇后用过晚膳没有?” 我摇了摇头,“臣妾没有胃口。” 皇上又道,“皇后脸色这样差,昨日太医来难道没有交代?” 我再摇头,“臣妾不知。” 皇上或许是望向了我身旁的歆儿,只听歆儿着急忙慌道,“回禀皇上,太医说皇后娘娘是因过度劳神导致气血亏损,需得多加调养,开了几副养气补血的药。可是娘娘不肯用膳,那药又不宜空腹服用,是而…” 皇上道,“皇后有多久未进食了?” 歆儿略带犹豫道,“将近两日了。” 皇上再看向我,“皇后如何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 我低着头道,“臣妾今日起得晚,现下还不饿。” 皇上不知是想了些什么,竟亲自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而后送到我嘴边。 我却别开了脸。 殿内人等瞥见这一幕,想必皆是心肝俱颤,大惊失色,各个敛声屏气,呆如木鸡。 世上竟有人敢不买当今圣上的账,尤其还是皇上的女人之一,可真叫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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