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儿扁着嘴道,“那奴婢先扶娘娘起来,”又望向一旁不知所措光顾着落泪的妍儿,“还不过来搭把手。” 妍儿愣了愣,用衣袖拭去眼泪,应声过来,我却一把甩开她将将触碰到我前臂的手。 “不必了。”我的声音冷若冰川,眸光更寒如霜雪,“回去皇上身边吧,不必再监视本宫,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了。这几年你为皇上卖命,功劳甚厚,想来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妍儿整个人像是冻结了一般,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两手虚扶,迟迟没有放下。 歆儿亦是大为惊诧,“娘娘是不是误会了,妍儿她…怎么会…”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要听命于皇上,本宫没有什么可怪罪的,只是本宫往后要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不想身边再有一个时时对外通风报信之人。” 妍儿抿紧双唇,眼神空洞至极,可眼泪却串成线,不断坠落。 歆儿一时不能接受,呆呆地道,“怎么会…妍儿她…怎么会…” 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妍儿,“皇上一而再地撞破本宫和裕王单独会面,自是你的功劳,当然本宫偶有几回兴风作浪,也是你暗自将皇上请来,替本宫收拾残局。本宫实则该感谢你,若没有你,本宫与皇上之间,不知会有多少隔阂与嫌隙。是你让本宫在皇上面前没有秘密,足可谓是坦诚相待。只是…” 我神色黯了黯,终究是无法毫不在乎,“本宫生子那日,那碗催生药,是你亲手送来的。” 我明知她瞒着我做了不少事,可我始终对她缺乏戒心,否则我不会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药。 妍儿重重地磕了个头,“娘娘,奴婢…对不住您。” 我却是笑了笑道,“本宫说了,本宫并不怪你,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何况你不曾暗害本宫,你不过是递个消息罢了。圣命难违,本宫都不敢不从,何况是你呢?” 妍儿忽然像是一汪死水打开了缺口般痛哭流涕,“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只想一生一世侍奉娘娘,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我心中默默哀叹,我虽不怪她,却是实打实地不想再看见她了,我实在没法把她继续留在身边。 歆儿满脸的心痛,“妍儿…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原来你真正效忠的人,是皇上。” 妍儿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含混道,“奴婢…奴婢…求娘娘不要赶走奴婢…” 她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真要说起来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听命于皇上,服从圣意,所谓的各事其主,最终目的还不都是讨好皇上。 妍儿哭了好一阵,总算收了收,膝行到我跟前,拉住我衣袍一角,极尽哀求地向我道,“娘娘,奴婢从没有害您之心,只是奴婢不敢知情不报,可奴婢从没有说过您半点不好,更从没有过不实之语。奴婢侍奉娘娘这几年来,心里总是万分感激,奴婢打小不受人待见,做起事来笨手笨脚挨过不少责骂,奴婢的娘亲为了添补家用,特意送奴婢入宫,指着奴婢每月月俸过日子。至亲尚且如此,奴婢怎敢企盼他人善待奴婢。可奴婢没有想到,娘娘贵为皇后,对下竟如此宽厚,不仅没有打骂过奴婢,还多有关怀,甚至于为奴婢着想。” 她提到伤心处自是眼泪哗哗地流,两边衣袖都揩湿了。 “娘娘是奴婢命里的贵人,这辈子能侍奉娘娘,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今后不管吃苦也好,享福也好,奴婢都甘愿追随娘娘,绝无异心,只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哪怕是到厨房里当个烧火丫头,也是至为欢喜的。” 她这番话说得诚心诚意,令我感动,可是我做出的决定,是不易更改的。 我问她,“若是你依然跟随本宫左右,皇上再向你问询本宫近况,你说是不说呢?” 妍儿顿了一下,“奴…奴婢…” 我叹了口气,“若是皇上亲自发问,你敢不说么?” 妍儿犹豫了。 我摆了摆手道,“罢了,不必勉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本宫此番若是给你机会,日后再有消息无故传到皇上耳朵里,难保本宫不会怀疑你。到那时是本宫错怪你也好,你果真是重蹈覆撤也好,面上都不会好看。与其如此,倒不如叫你与本宫的主仆情义了结于今日。皇上并非是卸磨杀驴之人,你离了本宫,或许皇上会给你指个脾性更温婉随和的主子也说不定。” 妍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娘娘…奴婢只愿侍奉娘娘,再没有比娘娘更好的主子了。” 何必闹得这样不体面呢? “多说无益,”我疲惫地望向歆儿,“扶本宫入内歇息。” 明日可有的忙了。
第74章 仁宣太后的挽留 坤宁宫内,正殿之外,我欣赏着周遭别有趣致的园景一如既往地生出感叹,端尽 坤宁宫内,正殿之外,我欣赏着周遭别有趣致的园景一如既往地生出感叹,端敬太后可真是个有心人,如此细腻精巧的布置,非意境高雅之人决计是设想不出的。 皇上还曾是三皇子时,尚为辰妃的端敬太后未必不喜欢他,只是不敢喜欢罢了。这和先帝刻意忽视周赴,只当没他这个儿子是一个道理。 彼时辰妃无权无势,一旦叫人疑心她有夺嫡之心,必定万劫不复。所以为了自己,也为了周赴,她只能尽可能地冷淡。 若非是她考虑长远,深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道理,又怎能安乐至今,颐养天年。 只是这样的心思,年纪尚小的皇上怎能领悟,便是如今想明白了,怕也很难释怀了。 那时的三皇子殿下,一心只以为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爹不疼娘不爱,旁人更是不必说了。可谁又能想到,曾经形单影只的孤苦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前呼后拥、号令天下的九五至尊呢? 世事之难料,非常人可以想象。 我正浮想联翩,岑慧姑姑迎出来向我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太后娘娘才刚起身,连早膳都未及用,听闻皇后娘娘驾到,便嘱咐奴婢问一句,皇后娘娘可愿与太后娘娘一同用膳?” 我十分端庄有礼地回应,“不胜殊荣。” 岑慧姑姑道,“那便请皇后娘娘随奴婢过来。” 我跟着她走进正殿左室,却未见端敬太后,只见一桌清粥小菜搭几道糕点。 原以为端敬太后日子过得平实,不甚讲究,可我往那粥菜点心上定睛一看,却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清粥闻来别有一股咸香,原是放了灵芝跟火腿,还有白鱼肉片,而那菜蔬,皆是嫩尖儿,新绿多汁,不带一点根茎。另几道糕点,分别是山药芋泥紫薯糕,花瓣枣泥酥,如意鲜肉饼,双色桂花卷,珍珠翡翠丸子,龙井茶糕再加一碟子奶香杏仁片。 印象中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坤宁宫中的膳食,今日因故而来,倒是开了眼了。 想我平日里最常用的红豆薏米粥或是小米南瓜粥,那才是真正的朴实无华,清淡饮食。 如此想来,我倒是越渐和娘亲相似了。那时娘亲为显贤惠,总爱命厨房制备些寻常人家惯常进食的饭菜。可父亲出生于兵荒马乱之中,自小便跟随祖父驻守边关,饱尝风沙之苦,后凭自身本事胜了数场大仗,名声大噪,直至祖母辞世,祖父带着父亲归乡,父亲守孝三年期满遵祖父之意娶了娘亲过门,才算是在京城有了个家。 父亲那些年吃过的苦头哪里是闺中小姐所能想象的,父亲一贯不注重饮食用物,有什么吃什么,也不好酒,便是宫宴上极精细的珍馐美馔,于父亲看来也不过能填饱肚子罢了。 娘亲以为粗茶淡饭便可投其所好,但父亲从未在意。娘亲的种种心思,便犹如对牛弹琴,白费劲。 唯一受到影响的,反而是我,我虽是名门闺秀,却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做派,丝毫不做作娇气,在吃用方面,更是像足了父亲。 端敬太后姗姗来迟,见了我稍显意外道,“皇后今日竟有心,起了个大早来探望哀家。”先行入座后再对我道,“坐吧。” 我恭恭敬敬行礼,“儿臣给额娘请安,谢额娘赐座。”随即入座。 岑慧姑姑给端敬太后盛了碗粥,端敬太后又命人给我盛了一碗,我恭敬谢过后尝了尝,果真是鲜香好滋味,永乐宫里的小厨房决计是做不出此种味道。 可我实在无甚胃口,再好的滋味下了肚也都泛酸发苦,令人反感。 出于敬重之心,我再如何犯恶心也不能放下粥碗,只能用粥勺极缓极慢地搅动碗里的粥,而后象征性地送一小勺入口,心不在焉地囫囵吞咽。 端敬太后到底是个明眼人,见我这般索性率先推开碗勺,不以为意地向我道,“皇后若无要紧事,自也不会特来请安,虚话便不必说了,直说你有何所托便是。” 我几乎感激涕零,“额娘洞若观火,儿臣钦佩。” 端敬太后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已恩准儿臣赴行宫养病了,没有个三年五载,儿臣怕是不能回宫来拜望额娘,再给额娘请安了。” 端敬太后顿感惊奇,竟脱口道,“你说什么?” 我再叹一声,“昨夜的事,想来额娘还未有耳闻,儿臣已决意今日便离宫而去,赶早来此,正是为向额娘辞行。” 端敬太后匪夷所思地盯着我,“是皇后主动提议的?” 我道,“是。” 端敬太后似乎怔了怔,好半晌才不觉笑道,“哀家一贯晓得皇后行事作风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却不想竟如此胡闹!皇后这是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只为过平静日子,还是意图左右皇上?” 她神色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目光更如冰刺一般,“若为后者,皇后怕不是打错了算盘。即使皇帝是专情之人,你若不在他身边,他连你的面都见不到,至多不过牵挂一时。待时日渐长,他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便是有人刻意提醒,恐怕也想不起来。” 我十分镇定地道,“额娘误会了,儿臣从未这般作想。” 端敬太后审视着我,仍是疾言厉色道,“哀家原先以为皇后只是一时糊涂,不想这几年是越发糊涂了!你这一走,与自请入冷宫有何分别?那行宫更远,怕是还不如冷宫,皇上若对你仍存有几分情意,时不时地想见你一面,你若在冷宫,还能见着;可你远在行宫,他就是想起你来也不会特地赶去行宫见你。如此,你与皇上的夫妻恩情,随着时过境迁,还能剩得几分?” 其实太后能对我说这些,我还挺感动的。虽然语气不是很好,但出发点是为我着想。 我适当提醒道,“额娘为何会在乎儿臣往后的日子如何过?淡泊也好,沮丧也好,怡然自得也好,悔之不及也罢,皆是儿臣自己的选择,皇上已经恩准儿臣离宫,儿臣现下是来向额娘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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