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敬太后又再一愣,好似反应过来,整整衣袍道,“哀家实在觉着可笑罢了。” 我往旁侧瞥了一眼,“趁皇额娘还未收风来此,儿臣跪求额娘答应儿臣一件事。”说着我便跪到了圆凳边上。 端敬太后半眯着眼,“是为太子?” 我垂首应道,“是。” 端敬太后道,“哀家能答应你什么?” 我恳切道,“求额娘尽全力保护太子平安长大。” 端敬太后神色一凛,“太子的身份何等贵重,谁人敢有谋害之举,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我似笑非笑道,“额娘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见过的腌臜事还少么,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母族荣光,什么样的事她们做不出?额娘可是亲历过宫变之人,利欲有多么令人蒙蔽,额娘应当最是清楚。” 端敬太后像是重新认识了我一般,直了直身板,昂然道,“你既有心保全太子,便该亲力亲为,何故央求他人,又为何是哀家?” 我惨然道,“因为太子需要皇祖母的庇护,儿臣办不到的,唯有希冀于额娘代为行之。” 这时候,外头传来通禀,“仁宣太后驾到!” 端敬太后未说完的话,只得暂且收住。 我向着径直来此侧室的仁宣太后行礼,“儿臣参见皇额娘,给皇额娘请安。” 仁宣太后与端敬太后对视一眼,端敬太后起身相迎,“宣太后怎么也一早来了,姐姐来得突然,倒叫妹妹失礼了。” 端敬太后并未理会她,只略带恼怒地望着我,见我跪着也不讶异,只气冲冲地道,“昨夜皇帝亲自带太子来找哀家,哀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皇帝惜字如金,只说你要离开皇宫到京郊行宫暂住,太子就此无人照料,只得托给哀家。哀家真是想不通,你在宫里过得好好的,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是有人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你可是堂堂皇后啊,又有太子傍身,放着大好的前程你不要,偏要去到那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荒郊野地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浅华姑姑拉出一把圆凳,仁宣太后极有气势地坐下,再气势汹汹地对我道,“哀家一早派人去你宫里,本是要召你到慈宁宫给哀家说个明白,你可倒好,一大早地便来了坤宁宫,你跪在地上是图个什么,不妨说给哀家听听,让哀家知道知道。” 又瞅了端敬太后一眼,“你也坐吧。” 端敬太后敛了敛面上的惊讶之色,回身入座。 她还不知道太子已由皇上交托给仁宣太后抚养之事。 我稍显低声下气地道,“儿臣无颜面见皇额娘,特地来此也是为了恳求额娘日后对太子多加照料。” “你…”仁宣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真要走?” 我盯着地面不言语。 仁宣太后瞪着我道,“你几时变得这样糊涂?” 我无奈道,“皇上金口玉言,昨夜已恩准儿臣离宫,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改不得了。” 仁宣太后仿佛是气笑了,“分明是你执意要走,赖什么皇帝之言,若你改了主意说不走,皇帝难道还会赶你走不成?” 我哑口无言,心想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 仁宣太后见我不争气的样子,大概是知道气也没用恼也多余,反倒平静下来,“若单论夫妻情分,那是你与皇帝之间的私事,哀家也不愿过问干涉。但你可是太子生母,当今皇后,主理六宫,母仪天下,你本该是贤淑宽厚的典范,怎能如此任性妄为?你可知道你这一走,便是放弃所有,连一点为族争光的机会都没有了。即使你不为他人只为自己,难道你真的甘愿在那无人问津之地孤独终老?你放得下皇帝放得下自己的亲生子,也放得下余生全部的喜乐欢愉么?” 仁宣太后这话真是拿针扎我的心,都快把我的心给扎成筛子了。 我不禁流下眼泪,“皇额娘为何要劝我留下?” 仁宣太后素来声色俱厉,让人觉得不好亲近,而我一向不喜奴颜媚骨,自讨没趣,因此与她老人家之间并无什么深情厚谊,可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用此种方式迫使我回头? 难道是皇上所托? 不,他不会这么做。
第75章 姜禾执意跟随 那便是两位太后都对我多少有些情分在,或是对我一意孤行看不过眼罢了。 …… 那便是两位太后都对我多少有些情分在,或是对我一意孤行看不过眼罢了。 又或者,是我的行为太过出人意表,另她二位无法接受,故此不吐不快,更甚至想剖开我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什么。 仁宣太后见我落泪并无半分怜惜之意,反而冷笑道,“哀家是想给你提个醒,念在你是太子生母的情面上,趁你尚未把事情做绝,提醒你见好就收,莫要凭白搭上自己原本荣华显贵的一辈子。” 何谓见好就收?太后难道以为我是在跟皇上使性子,一时冲动才说要走?或是借此让皇上意识到我的重要性? 若如此,倒也不能怪她老人家会这么想,恐怕听闻此事之人十有八九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我心里觉得太过悲哀,我浑身冰冷彻骨。 这世上竟连一个知我懂我的人都没有。 可我谁也不怪,怪只怪追名逐利之人太多,追求内心自由之人却有几个? 我低着头道,“谢皇额娘提点,只是儿臣心意已决,定不后悔。” “你!”仁宣太后气得咬牙。 沉默良久的端敬太后这时开口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我感激地望向她,“谢额娘宽怀,那…”再看了看仁宣太后,“儿臣告退。” 仁宣太后不着痕迹地与端敬太后再对视一眼,继而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皇帝既已将太子交给哀家,皇后尽可放心去了。” 我心肝一颤,我是出宫去,又不是赴黄泉,仁宣太后这话未免叫人胆寒。 我垂眸盯着衣袍,“谢皇额娘。”蹑手蹑脚地退下。 端敬太后无言地瞅了我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太子已然交由仁宣太后抚养,我明知如此还来恳求端敬太后,岂非多此一举? 出了坤宁宫,歆儿也这么问了我。 我遥望蓝天白云,“唯有端敬太后对太子上了心,本宫才可安心。” 歆儿仍是不明白,我未再多言,乘轿回了永乐宫。 永乐宫内今日的气象与以往大有不同,平素各司其职的宫女太监们如今却无事可做,或者说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 我对站在最前边的小薛子道,“行车可已备好?” 小薛子周身一颤,当即跪在地上,“娘娘,奴才誓死追随娘娘。”其余人等也纷纷跪下。 我皱起了眉,“你可想好了?” 小薛子斩钉截铁道,“奴才自打侍奉娘娘的第一日起,便已定下主意这辈子唯娘娘之命是从,再不侍二主。莫说是行宫,便是刀山火海,奴才也在所不辞。” 我无奈一笑,“什么刀山火海,本宫可不沾染。” 小薛子反应过来,忙打了下嘴,“奴才胡说八道,娘娘恕罪。” 我又笑道,“你说愿为本宫上刀山,下火海是胡说八道?” 小薛子愣了一愣,只觉得解释不清了,两手撑地给我磕了个头,“奴才愚钝,奴才只知侍奉娘娘,对娘娘忠心,还望娘娘明鉴。” 我敛起面上本就不多的笑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心里又是一悲。 我这永乐宫本就清静,今日更带有一抹苍凉。亏得是这前院宽阔,否则还跪不下这么多人。三年多的主仆情义,到底是要一朝抹去。 也没什么所谓,聚散离合本是人世常态。此刻我倒希望,没有人不舍得我,日后也不要思念我,那么我这心里,也就不会如此压抑苦痛。 我有气无力地道,“那你便收拾包袱,随本宫一道去吧。” 小薛子大喜过望,竟似比发了赏钱还开心,“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我再对众人道,“本宫无需太多人追随,行宫内自有人侍奉本宫。本宫走后,你们便到内务府去另谋差事,苟总管自会安顿好一切。” 众人皆是精神不振地应了声是。 别处的差事哪能好过在永乐宫当差,是我害得他们丢了饭碗,我心有愧疚。 可地基不稳的高楼,终归会有崩塌的一天。当这天来临时,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人力微薄,改变不了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的结局。 到如今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是给每个人多发些银两,让他们手头能松散些罢了。 一时的恩惠自是比不得一世的庇护,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挥手让众人散了。 可角落里有个人迟迟未动身,我定神望去,原来是姜禾。 我问她,“为何不走?” 她道,“娘娘能否给奴婢也施个恩典?” 我缓步走到她跟前,“你先起来。” 姜禾便就站起身。 我道,“容妃安排你来,本宫虽不晓得你为她做了什么,可如今也算是大功告成,何需本宫给你恩典,你回瑶华宫去,容妃自会给你恩赏。” 歆儿很显然地僵住。 姜禾直望向我,“奴婢,不曾为容妃娘娘做过任何事。” 我甚讶然。 姜禾接着道,“诚如皇后娘娘所言,是容妃娘娘的安排使奴婢出现在娘娘眼前,蒙娘娘垂青,召奴婢入永乐宫。但在此之后,奴婢便不曾出入过瑶华宫,更未有与容妃娘娘暗中来往。” 我不觉失笑,“这怎么可能?” 姜禾神色不变道,“娘娘为何不信?” 我摇了摇头道,“本宫或可相信你不受利诱,但她若以你家人威胁,或是以要了你的命做威逼,你如何反抗得了?你便是不怕丢了性命,难道你也不在乎全家人的命?” 姜禾恍然,“娘娘思虑周全,倒是奴婢痴愚了。” 她这么说,我反倒懵了。 姜禾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奴婢宫籍上记录的身份,是假的。” 我意外道,“什么?” 姜禾终于显露出一点悲凉,“奴婢的父母家人,早已死于一场江难之中,奴婢无处容身,只得假借他人身份,入宫为奴。”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姜禾浅淡的眸子里却连一丝泪光也没有,“所以容妃娘娘要挟不了奴婢,奴婢不愿做的事,便不去做。” 我顿了顿道,“那你,为何不愿?” 姜禾诚挚道,“奴婢情愿效忠皇后娘娘,恳请皇后娘娘带奴婢一同去行宫。” 若真是我误会了她,那么带上她也无妨,说心里话,我还挺喜欢她的。 “给本宫一个带上你的理由。”我莫名想起戏本子里的一句词,那是情急危难之际,女子央求男子救助时,男子问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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