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圣上凭借军功回朝时,颜家表面上不站队,实则在太子和裴怀度之间,选择站在了裴怀度的身后。裴怀度登基后,颜家的势力也是水涨船高。 淑太妃厉声打断,“这种话以后就别再说了。” 她知晓分寸,幼年时的那些恩惠裴怀度都记着,才会对她礼遇有加,甚至在宫中人看来,圣上同她的关系比同谢太后好些。 所以她才能借着恩情屡屡把颜晚意推到御前,哪里知道颜晚意不争气,入不了圣上的眼。 但往事的各种缘由只有她知道,比如颜家站队的问题,她和何尝没有想过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皇帝,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当年的情形复杂,裴怀度势头正盛,凭着赫赫军功回朝,又是嫡次子。几番盘算搅进阴谋后发现风向不对,颜家立刻就撤了出来,暗中改投了裴怀度。 不是没想过拼一把,但当时为了求稳,不愿让百年颜家基业埋进这夺嫡纷争。 再说了,颜家当年做的事可太多了。总拿着恩情拿乔,走不长远。 林嬷嬷噤了声,看着面露狠厉的淑太妃,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娘娘,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传信去给大嫂,说我病了,唤她进宫来。” 林嬷嬷应了声是,便快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淑太妃一人坐着,脸色沉郁,直到外边伺候的人接过指令来伺候她梳洗,她才恢复如常,只眉宇里还留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等用过早膳,淑太妃的心情没有半分好转,外头下着的雨像是打在她心上,沉闷的空气里浸着湿气,手脚都有些受凉了。 林嬷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太妃,事情办妥了。” 只是这回林嬷嬷的脸上添了分喜色,不同于早上的深郁凝重,她喜上眉梢,“娘娘,还有个消息,齐王府传来消息,说是王妃有孕了。” 一早上都是处在焦虑和不安中的淑太妃一听这消息脸马上就变了,坐直了身子,手上的佛珠串滚落在了衣袍上,“什么?” 林嬷嬷福身,“奴婢说恭喜太妃,王妃有孕了。” 淑太妃连忙捡起了锦衣上的佛珠,双手合十在胸前,大喜过望,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子期终于后继有人了。” “快去库房里拿些补品出来,什么都选好的。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盼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将这孙子盼来,淑太妃是求神叩佛,日日念叨着,没少在裴晋北的身边说这事,送去的美姬婢女没个响声,她都着急几年了。 甚至还后悔当年让裴晋北娶了姚晚棠。眼下姚晚棠终于有了身孕,她心中的怨气也就少了。 林嬷嬷本也高兴着,可听淑太妃着急着起身,只能提醒道:“太妃,今日颜夫人要来。” 淑太妃停了动作,一下子从喜悦中脱身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都昏头了。” “让王嬷嬷去齐王府看看,顺便带些东西去。” 喜讯将淑太妃一日的烦躁的暂时消解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风云急转,火星燎原,会那么快走到她的身边。 几日后,颜家接二连三出了事情。 先是颜家四房在柳州老宅贪赃枉法,私收贿赂,欺压民脂民膏,惹得天怒人怨,接着就是在今年科举中,颜家的姻亲仗着颜家的威风欺男霸女,还将一良家女子欺辱至死,一对苦主老夫妻到衙门去喊冤,走出衙门后在小巷口被乱棍打死。 朝堂上,颜家的官员也屡屡犯了天听,不是被训斥就是被罢黜。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任谁见都知道颜家这一会是惹上事情了。 自圣上登基以来,不是没有肃清过朝政,可眼下政治清明,四海升平,突然出现这一遭,自然是朝野内外人人自危,恐惹祸上身,危及家族。 淑太妃不是没去见过圣上,但都以公务繁杂被挡了回来。 就连裴晋北也没讨个好,为了颜家的事情,他也是几次求见,可都在圣上扔在他面前的写着奏报的折子上看到白纸黑字写着的状告,字字泣血,桩桩件件,又都与颜家有关,证据确凿,让他无话可说。 裴晋北跪在地上哑声,向来温和儒雅的面孔也多了分阴郁,垂头显得有些颓唐。 裴怀度面无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冷玉似的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兹事体大,齐王先回去吧。” 正当裴晋北要告退的时候,裴怀度出了声,“听闻齐王妃有了身孕,淑太妃盼了许久。齐王可要仔细些。” 不知为何,裴晋北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几分凉薄,心头冒出了莫名其妙的念头,都被他死死按捺下。 诸事不顺,先是晚棠有了身孕,又是颜家出了事情。他才去问淑太妃,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子俩叙谈了一日,裴晋北面色难看拂袖而去。 心头大震的裴晋北在这件事中察觉到了端倪,这些年来颜家势盛,隐隐有盖过谢家之意。有了权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出格的事情也不少,但都被颜家出手压了下来。现在被人翻了出来,不难看出圣意。 圣上有对颜家动手的态势。 走出紫宸殿的裴晋北看着外头的雾蒙蒙的天,下着雨的天空还残留着水汽,这几日雨下个不停,一如他的心情,没有一日是晴的。 汉白玉的台阶还湿着,细雨如丝被风吹斜,打在裴晋北的身上,他屏开左右的侍从,独自撑着伞走在路上,长长的一条路,他背脊挺直,一身素白绣云纹锦袍与云雨融为一体,超然绝外。 窗户大开着,裴怀度负手立在了窗前,雨丝同样飘落进来,衣裳上染了轻薄的一层水汽,他的眉眼如画,远看着裴晋北远走的背影,神色不明。 郑明在后头一声不吭,只能替圣上加了件披风,免得龙体受寒,这几日为着颜家的事,圣上也是忙着。 近日京城雨多,连下了好几日,城郊外有洪涝泥石流的灾情,死伤人数不少,派出去的官员贪污腐败,隐瞒灾情,首位便是颜家人。 圣上发了狠,要整治颜家。 而郑明看得真切,不止这一回的灾情,上回还有缪星楚的事情,淑太妃暗中下药,已是在拔龙须了,更何况颜家气盛,终是于皇权不利。 “她如何了?” 郑明脑子转得快,“夫人回府后便好生休养了几日,闭门不出。连白夫人上门去探望,都拒了几回。” 小心地看了圣上的一眼,郑明道:“听青然说,夫人已经在清点回去的物件了。” 裴怀度岿然不动,长身如玉,只背在身后的手微动了动,显出了他几分的不平静。 “把一些暗卫扯了吧。” 郑明顿了顿,“那积翠阁的暗卫?” “在雪霁阁留几个便好。”声音清冽,蕴着雨帘的水雾,如水般的透质。 刚准备吩咐下去,便又听见一句,“日后,若无大事,不必来报。” 郑明思索了一番,看来圣上或许是放下了,可又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觉,他总觉得圣上的这份珍重格外沉重,像是背负了许多。 *** 慈宁宫内。 淑太妃这几日为着颜家的事情着急上火,就连齐王妃有孕都没有去看上一眼,坏消息一次又一次传来,本来还可以保持镇定的淑太妃慌了神,在寝殿内左右走着,手腕上的佛祖断了两次,这让她心头压抑不住的烦躁。 思来想去,淑太妃便往慈宁殿赶来。 彼时谢太后正陪着一些妃嫔们叙话,宫中寂寥,圣上不好女色,阖宫妃嫔不多。比之前几代皇帝后宫的三千佳丽,已是少之又少。 圣上又好几月不踏入后宫,冷情冷性,诸位嫔妃都无恩宠,平日里都见不着圣上,自然没了纷争,相处倒也融洽。 谢太后正在训话,坐下的嫔妃们都垂首低眉,喏喏几声。看得谢太后眉头紧皱,圣上膝下无子,于国本不利,偏生他手段冷硬强势,以冷血手段镇压朝野,满朝文武愣是跟哑巴似的,不敢触圣上的眉头。 看着这些嫔妃谢太后就心烦,挥手让人都下去,嫔妃们领命都下去了,一时殿内空落,座上的谢太后揉着眉心。 孙姑姑走了上来,说淑太妃来了。 谢太后挑眉,“哦?” 她理了理了衣袖,“请进来。” 淑太妃也没多讲废话,直接就开始说起了颜家的事情。 谢太后手指摸着精致华丽的尾指,有些漫不经心,“颜家这些事,哀家略有耳闻,只是爱莫能助,颜家有罪,圣上有心动颜家,哀家也插不上话。” 淑太妃袖中的手指尖插入手心,一阵疼漫上了心扉,恼怒在胸膛里肆意,火气上撩到了喉咙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她冷静了下来,知道着急上火没有用。颜家之火,眼下烧得旺,各路世家都在等着分一杯羹,冷眼旁观,顶头的谢家又何尝不是在观望呢? 还在她知晓谢太后的脾气,知道她心计不够,人又固执,偏听偏信,当年若是没有她在身侧出谋划策,她如何能当的上皇后。 她自己对皇帝有恨,不愿在这后宫争宠夺势,但也不想受人欺/辱,为此她找上了谢太后,两人联手,这才有了谢太后日后的风光。 “若我说,圣上下一个目标是谢家呢?” 谢太后唇边的笑僵住,皱着眉头看她。 “这次城郊外水患谢家也有参与,圣上不是不知道。有道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颜家倒台了,谢家焉能独大?” 闻言,谢太后才开始认真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手指微弯。 淑太妃起身,缓步走到了谢太后面前,“我听闻颜家知晓了有关当年先太子病故的消息,这才惹了圣上的杀心。” 先太子在谢太后这里是禁词,当年嫡子离奇身死,她本就怀疑,几次查探都没有发现端倪,她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裴怀度动得手。 自己疼爱了多年的长子,温和有礼,儒雅之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若是他还在,哪里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裴怀度虽是她亲生的,可到底没有在她身边养大,如今做了太后,更是处处受制,就连谢家都开始被疑心。 谢太后霍然起身,胸膛起伏不定。 淑太妃掩袖喝了一口茶,抹去了唇角的冷意,谢明书你还是同从前这般冲动啊,自己的孩子不疼爱,听信几句谶言便弃之敝履,愚蠢至极,她哪里知道,当年的谶言是出自她之手呢?先太子表面温和实则心胸狭隘不容人,倒是裴怀度表现出的几分聪慧和灵敏让她起了心。 喝了一会茶,谢太后就不耐烦地打发淑太妃走了,她面色铁青,显然是想起了当年夺嫡的往事。 *** 夜深之时,紫宸殿仍旧灯火通明。 林一单膝跪地禀告,“参加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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