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是这样的人,做什么目的都很明确,且没有多么崇高的追求。他自利,务实,俗气至顶。 在白婉印象中,他们成婚后不久,陆松节也常外出公干。譬如去年年初,他因为巡边一去数月。以前,白婉都是独自咽下对他的思念,枯坐在官邸内盼着他回家。他似乎没有她的烦扰,无论去多久,都可以不给她寄家书。 白婉原不太理解,但自从入了教坊司,她才发现,有的人一旦有事可忙,便不会被思念所扰。陆松节是这类人中的翘楚,可能他心底不会因此感到抱歉,也不觉得这是不爱的表现。 她不想像从前那样,陷在无聊而漫长地等待中。夜里,陆松节翻出几套衣裳,希望她能给他些建议,让他不至于在讲学时失体面。 白婉想,他不至于有这样的困扰,不过随便寻个话逗她说罢了。 白婉也不正面回他,只在灯下擦拭琴弦,淡道:“陆松节,我明日想去见萧于鹄。” 陆松节脸上笑意便收敛了,又不敢表露出愤怒,试探性问:“怎么,婉儿连给我挑件衣服,也要想着他?” 他这样说,白婉不好揣测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嫉妒。可萧于鹄为了她闹了一场,于情于理,白婉得和他聊聊。 白婉放下帕子,故意恼道:“陆松节,你是希望我在这里闷死?没有你的恩准,我哪儿都不能去?或许我就不该喝那碗鸡汤,即刻死在这里,这样你就不必怕我逃跑。” 陆松节怕她说这样的话,缓了语气道:“婉儿,怎么又寻死觅活的?你去看我讲学,也可以散心。” 陆松节想过去安抚她,却被白婉打开手:“别碰我,我现在身子不太好。” 白婉不想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怀孩子,他若想碰她,她就推脱不舒服。陆松节怕她绝食,果然退了两步。深邃的凤眸微敛,不知该如何待她。 她从前信他,听他的,可现在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偏偏他离不得她,又怕她生他的气。 想了又想,陆松节不得不退让一步,道:“你想在哪儿见他?” “随意寻个地儿。”白婉见他让步,便顺着杆子往下一步,“可以由你来定。” 这一小步让得极好,很快捋顺了陆松节的气。白婉见他神色稍霁,又补充道,“我与他聊的什么,你不许偷听——我不会说很久的,你不会这点度量都没有吧?” 她给陆松节戴了顶高帽,顿时把他说得飘飘然。 陆松节忙笑道:“婉儿,求求你,别把我想得太坏。我依你,全都依你。可以给我挑衣裳了吗?” 陆松节试着靠近她,这次,白婉没有拒绝。 得了甜头,陆松节果然高兴,示威般捏了捏她的脸:“婉儿,你现在比从前伶俐得多。” 白婉斜了他一眼,“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以前你不喜欢听我的话。” “好了好了,我以后会听的。”陆松节不愿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止住她的话头。 他这样耐着性子哄她,白婉不禁冒出个念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想问了,不想知道他对杨思盈的态度,他喜欢撒谎的毛病,一时半刻也不会改的吧。她问出的答案,多半会在他腹内润色数遍,才抵达她的耳朵。 * 陆松节极不情愿让白婉见萧于鹄,但既然答应,便在西灵观附近寻了个茶肆,自己把白婉送到茶肆。他不下马车,但白婉要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把她揽进怀里,对着她的脖子咬了一口。 不轻不重的咬,惹出一片绯色的牙印。 白婉气息缭乱,忙推开他:“陆松节,你做什么?” 陆松节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没什么,待会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把领子往下扯些。” 他咬的地方妙极,恰好在白婉雪色交领遮不住的地方。白婉禁不住骂他:“你这人,怎么跟小狗似的,到处寻地撒尿。” 也不管陆松节作何反应,白婉往领子里塞了方帕子,勉强遮住牙印。 陆松节这一下,让白婉无法自如面对萧于鹄,总担心被发现端倪。萧于鹄未落座,见她来了,给她拉开榆木椅,才坐到她对面。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白婉颈项中的红痕,心似被什么刺了下。 “婉儿,你喝什么茶?” “我不是为喝茶来的。我听说你北御鞑子有功……吃了不少苦吧。”白婉睫羽轻闪,躲避他的视线,不自然道,“萧郎,那天他掐你的脖子,没事吗?” “婉儿勿忧,他再大的力气,也掐不死我。倒是我,当时气在头上,给婉儿添烦扰。”萧于鹄自哂道,“婉儿,你会怪我先前跟踪你们,找到你的住处?” 尽管白婉什么都没叫,萧于鹄还是依着她旧识口味,叫小二沏了些祁门红茶。茶汤色清凉,入口芳香甘甜,沁人心脾。 他这样在意她,反让白婉难受。 白婉捧着茶盏,想到陆松节还在楼下等她,淡了语气道:“萧郎,其实我知道,这次你被调到北边,和我脱不了干系……萧家复起,我父亲却已经被皇上贬为庶民,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萧郎,往后我的事,你不必操那么多心。” “婉儿,你以为,我在意你的家世?”萧于鹄问道。 “其实我有个自私的想法,婉儿,倘若你与他还在一起就罢了,可他在白氏最难的时候离你而去,我不能任由他这样待你……” “萧郎。”白婉打断他。 “萧郎,”白婉想了想,道,“无论我以后如何,是我自己的事。我父亲得蒙天恩归乡,我以后也会回去。萧郎,其实我识得你,你嫉恶如仇,有平敌寇的远大志向,不应该被我绊住手脚。” 白婉说完这些,内心不禁感到痛苦。大抵是为他们错过的岁月感到痛苦,那些阴差阳错,让她害怕和他再往前踏一步。 萧于鹄攥紧了剑柄,被她扎进心口的刺仿佛越来越深。其实他不忠君,可他确实喜欢南征北战,荡平敌虏。 “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给不了你稳定的生活。婉儿,是我当初让你不必再等,现在却一再打扰你,你就当我异想天开,不知耻了。” 白婉忍不住道:“不是你的错。”半晌,她再次重复道,“不是你的错,萧郎。”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才能好受些。她比他更自责自己的懦弱。 萧于鹄不忍她如此难过,只得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朝茶肆下望了眼,仍是提醒道:“婉儿,有句话我说或许不合适,即便你不愿与我重修旧好,你亦不该跟他。他做的事很危险,将来会拖累你。” 白婉不太理解,可萧于鹄口拙,一时半刻解释不清。他着急,只得道:“婉儿,若你需要我的帮助离开盛京,我随时在。” 萧于鹄说完这些,怕她烦扰,便也不再说了。 他不知白婉以后还会不会寻他,想伸出手和从前一样抱她,可最终也只是摁了摁剑柄。 “婉儿,你要珍重。”萧于鹄闷声道。 白婉任茶汤的热气熏蒸着眼,免自己失态,瓮声瓮气地应了句,萧于鹄终于转身离开。等他走远,白婉才失神地起身。 白婉从楼上朝下望,发现陆松节打起帘子,盯着萧于鹄。也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但两人的脸色不甚愉悦。 白婉下楼,陆松节也下了马车,从背后把她举起,举到马车上,把她裹在脖子上的帕子取下。白婉怕他问,忙道:“陆松节,你同意过不偷听的。不许问。” 陆松节欲言又止,最终拿她没有办法。他咬牙切齿道:“婉儿,你要气死我。” * 陆松节讲学的地方在西灵观,西灵观是盛京较为出名的道观,地处偏僻,但香火鼎盛。 知道陆松节今日会讲学,盛京的学子们早就聚集在道观前殿。陆松节虽想让白婉随他出来散心,却也不想她被有心人盯上,是以打算自己先上山,让白婉披着帷帽,到道观时他会安排人接应。 白婉许久没有出远门,打起车帘,只觉一阵旷远的风吹面而来,令人心神悠远。 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陆松节款步而来。 陆松节还没下马车,被白婉紧紧攥住袖口。 白婉想不去在意杨思盈,可如果就这样放任陆松节和她对谈,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她还未及追究张幺妹的事,他倒是会招桃花。 “婉儿。”陆松节回眸,见白婉咬着唇,不禁问,“你在吃醋?” 她说一点也不喜欢他,可种种表现,又让他觉得她似乎在撒谎。 白婉将他的袖口攥得更紧,恼道:“陆松节,如果你喜欢齐人之福,恕我不奉陪了。” “婉儿,我对她好也是为了你。”陆松节想到自己似乎没有和她解释过,忙踅身回来,哄她道,“朝里有人等着拿我的软肋要挟我,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在意的人是你。她自己送上门,我拿她当靶子,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白婉微怔,且不去理为何朝中有人想要挟他,也不论他说的在意的人是不是她,只是有句话让她感到不舒服。 “假如你对她无意,拿她当靶子,不是在利用她吗?” “她死了,我亦不会可怜。有什么要紧?”陆松节讨好道,“婉儿,我管不了那么多人。” 他为了不让她吃醋,不得已暴露自己的黑心。白婉却更厌了。 “陆松节,你这样既不尊重我,亦不尊重她,更对不起你在天的恩师。” “可我不能让他们拿你要挟我。”陆松节恳切道,“婉儿,如果你出事,我一定承受不了。” 白婉没有说话,却在杨思盈走到马车近前的时候,施施然下了马车。 “好巧,杨姑娘。”白婉平静视她,嫣然一笑。
第47章 训狗3 白婉怎么会在这?杨思盈眸光微动, 怔了片刻。 好在身后丫鬟提醒,她才没失礼数,朝白婉万福道:“白姑娘。” 她刻意不唤白婉“陆夫人”, 盖因知陆松节和白婉已经和离。杨思盈认得白婉, 从她爱慕陆松节伊始,就在暗中观瞧着。 白婉好命, 人人都喜欢。她三次上门向柳相学琴,柳相不置一词,转头却收白婉为徒。 白婉琴技是好,大抵是胎投得好, 天赋使然。但杨思盈私以为, 白婉最好的还是那身皮囊,即便站在那儿,冷如一汪清凌凌的月光,也美得叫人挪不开眼。若真姿色平平, 以她的气性,早不知惹多少人不悦, 哪有这些个男人围着她转。 美也是老天爷赏饭吃,琴艺天赋也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的东西,杨思盈不屑于嫉妒。 她敛了敛眸, 温婉道:“白姑娘也来听陆郎的讲学吗?” 白婉不是为了和她对峙才刻意站出来,她只想用这样的举动告诉陆松节,她需要明白而确定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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