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我又不会吃了你。”陆松节从马车暗匣里拿出张傩面具,讨好道,“我还没陪你逛过街,你若买东西,我可以替你拿着。” 白婉瘪瘪嘴,也不应他,兀自下了马车,见陆松节戴面具下来,她忍不住道:“是不是我以后去哪,你都要跟着?如果你在内阁值房处理文书,就拿绳子把我拴在小院?” 陆松节失笑:“婉儿,你如今惯会捕风捉影,我岂不无辜。” 但让他真的遂她的心意走远,他果然不放心。白婉便道:“陆松节,你应当倾听我。” 她说罢,转身不理他。陆松节因这句话踟蹰,眨眼的功夫,已找不到她了。 * 东安大街两侧行人如织,车马络绎。 白婉相中的是那画糖人的小贩,他锅里盛着热热的麦芽糖,用勺子舀了糖在板子上作画,戏凤游龙,栩栩如生。 印象中,她在江南时也见过这种手艺,但北地并不流行。她在那儿定了半晌,陆松节便躲在旁边卖杂货的货郎车旁,时不时瞥一眼。 白婉走近前,正想让小贩给她画个猴子,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细声:“大伯,我想要个寿桃。” 这酥骨的声音颇耳熟,白婉不禁转身,竟然看到了张幺妹。 她穿着香色罗织袄裙,鬓间金簪流苏摇动,脸若银盘丰腴,肌肤也如新剥的荔枝白皙莹润。在她身后,还有个同样穿着绮罗大腹便便的男子,比她略高些,与她举止亲密。 仿佛是才发现白婉,张幺妹眼波流转,掩唇轻笑:“好巧啊,夫人,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你?” 白婉约摸能看出来,她的笑带着丝对自己的讥讽。 “哦,忘了,夫人已与陆哥哥和离了,我现在唤您夫人不合适,二奶奶也不合适,我看夫人年岁不大,不知可否唤您声姐姐。” 她们不熟。白婉莞尔:“张姑娘,我没有乱认姐姐妹妹的习惯。” “姐姐这不和我生分了。”张幺妹细碎笑笑,回眸看着自己的丈夫,“离了陆府我才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也没有用。姐姐,你看,我现在和周郎不也挺好的。” 她还是那副做派,见到白婉便落井下石。 嘴里说的是自己强求,不过在暗讽白婉强求。左右她得不到陆松节,白婉也得不到,她的心气儿就顺些。 白婉定了定神,瞥一眼那周郎,瞧着像个豪绅。 “张姑娘何时嫁的?”白婉掐指算了下,她离开私宅也没多久。 张幺妹便得意道:“三个月前便成了亲。陆哥哥心眼好,替我寻的郎君。” 她刻意隐去了段内情不说,是为了白婉无能取笑她。实际上,她知白婉被陆松节休了后,以为自己能被扶正。满心满眼等着,陆松节却突然来告诉她,私宅需要重新修缮,没法留她。 她以性命相逼,他不知从哪弄来了把匕首,说他娶了她便官途暗淡,没什么活头。如果她这样喜欢他,不如和他一起赴极乐。她图的是荣华富贵和半辈子的良人,哪里真的爱他爱到为他去死的地步,见他举刀要刺,慌得花容失色。陆松节极失望,她也没法腆脸住下去,这才接受了他的安排,离了私宅。 白婉点点头,想起当初陆松节在马车上给她演示过把假匕首。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也不知他到底如何劝服的张幺妹。 他……原来暗中支走了张幺妹。 白婉一时怅惘:“我合该恭喜你,偏生没有随礼,这糖画我送你。” “姐姐如今孤苦,我怎好叫你破费。”张幺妹可怜道。 白婉咳了咳,正要从荷包里取银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摸出块银锭摁在了小贩跟前,陆松节不知何时出现,声如碎玉:“婉儿,我替你送吧。” 他戴着张傩面具,可张幺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量,气质和声音,她总归是熟悉的。 张幺妹眸光轻抖,舌头一时打结:“陆,陆哥哥?” 陆松节尔雅笑道:“幺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忘记旧人。” “我,我……”张幺妹忽地窘迫,可她的丈夫就在身侧,她亦说不出什么嫌弃之语。 “看你二人如今恩爱,我这媒人没有白做。”陆松节懒怠听她辩解,伸手把白婉揽到近前,温声道,“可能你有所误会,我与婉儿琴瑟和鸣,从未和离过。是她原先身子不适,想搬出官邸散散心。外人捕风捉影,编了些有的没的,叫你误会了。” 白婉觉得他脸皮甚厚,说谎不打草稿。不过此刻她没推开他,反而嫣然笑道:“张姑娘想收他,我是大方愿送,可他就跟这糖似的,沾上了就甩不掉。你到底怎么甩的他?” 这话气了张幺妹,也气了陆松节。他不禁牙齿磋磨,额筋突兀:“婉儿。” 他强摁她的肩胛骨,却不好发作。 白婉当看不见。 张幺妹的脸色早发青了,没想到方才对白婉的奚落,全变成了对自己的嘲讽。 她从未甩过陆松节,不过求不得。但听白婉的口吻,却似嫌弃他黏人。他们何时如此浓情? 陆松节和白婉出不了气,只好阴恻恻对那周郎道:“幺妹算我半个妹妹,从前境遇不好,大字不识,难免言语粗鄙,善妒争口舌,希望你莫要嫌恶,往后好好待她。” 他别的词咬得不重,偏强调“粗鄙,善妒”,几乎把张幺妹说得没了脸。 周郎惧陆松节官威,忙不迭作揖道:“元辅大人给小的保媒,小的唯有感激之礼,哪敢不敬?” “如此甚好。”陆松节懒怠应付,胳膊顺着白婉肩胛下滑,攥住她的手,白婉好几次推他,他也不管,非要和她十指紧扣了才走。 一切的一切,张幺妹听得见,看得见,耳边骤然嗡鸣。 她甚至听到了陆松节尚未说出口的话。 强求的从不是白婉,而是她。 或许在他眼里,她和白婉从来没有比较的余地。他安置她,不过把她当客人。白婉才是那个被他供在官邸的主母。 * 回到马车边,白婉终于撒开陆松节的手。陆松节好言道:“婉儿,你不是喜欢那糖画,我再给你买一个?” “算了,不吃了。”白婉闷闷上马车。 她应是在看见张幺妹时,想起些倒胃口的事,陆松节自知理亏,不再追问。 他从前没有清楚地旁观到张幺妹对白婉的欺侮,觉得她肚量小。可如今他只要想到萧于鹄和白婉站在一起的场景,就能对白婉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说话。 白婉看起来兴致缺缺,陆松节不得不赔笑:“婉儿,你从前会为她恼恨我,我替你说话,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又怄气?” 白婉闷道:“我没有。但那是你本来就该做的,我不至于夸你。说起来……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为从前诬陷我的事,和我说句抱歉?” 他没有亲耳听见,亲眼看到,她没有证据要求他。 如今他耳闻目睹,她可以问了。 陆松节眸色稍沉。 她倒是越来越过分,要了这又要那。除了皇上与太后,他如今哪会和谁低头。 等不到他的话,白婉抿了抿唇,就当自己没说过。她不至于即刻强势逼迫他,也意外的发现,陆松节的确一点点在改变。 她无端想起萧于鹄在茶肆对她的欲言又止,杨思盈的问询。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他的软肋,即便不为他做牺牲,也没道理成为他的累赘。 她便强迫自己能再柔些,叫他准许自己走远些。她能出去,才好未雨绸缪。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良久,忽地听陆松节道了句:“婉儿,我错了。” “嗯?” 陆松节不免别过视线,耳根泛红:“婉儿,如果我这么说,你能开心点,我承认我从前对你确实很过分。” “错了就错了,为什么这么多如果?”白婉莫名耳顺,“陆松节,你好好再说一遍。” 陆松节耳根更红,薄唇微抿,嗫嚅半晌,却实在拉不下脸再说。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是心里想什么,都能毫无芥蒂地说出口。
第49章 阴鸷 道歉落在白婉耳中, 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她心底稍稍舒服了。 她终于不再看马车外。 她秉性柔善, 却不喜欢任人欺侮。当初忍让张幺妹, 不过是为了白家。但她也没有恶毒到想让张幺妹浸猪笼的地步,论理, 张幺妹能让她受委屈,全是陆松节放纵的缘故。 只有一点,白婉心里一直不太痛快,现下能和陆松节当面谈谈, 她便不再藏着掖着:“陆松节, 当初父亲与我说亲时,我并不知你和张幺妹有段孽缘。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不会横刀夺爱。你们从前,是否极要好的?” “婉儿怎么突然问这个?”陆松节仍在思索要不要再道歉, 冷不丁被她询问,眸光在她身上逡巡, 拿不定主意。 她以为他把张幺妹支走,是不甘愿的? 陆松节忙解释:“婉儿,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 也不能逼我赶走心爱之人。我之所支走她,不过因为我不喜欢。” “可我听她娘说,你们从前订过娃娃亲。” “你为何不问我?”陆松节失笑, “你不是觉得我喜欢撒谎, 焉知她不会撒谎?” “既然没影儿, 你从前怎么对她这么好?”白婉拧眉。她一直以为, 陆松节对张幺妹有情, 是以处处维护,觉得张幺妹天真善良。即便现在支走了张幺妹,也只轻轻揭过,为她另寻良人而已。 “我待她宽和,不过是因为她这人有癫病,发病时言行无状,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颠倒黑白骂出口。”陆松节把傩面具塞回暗匣,揉了揉眉心,想是有些头疼,“我亦没有给人授意过,叫人倒卖她,只恨当初想得不够周到,不知她父母黑心至此。” 无论怎么想,二嫁的事都可怜。但世人各扫门前雪,白婉亦非观音在世,觉得自己要普渡众生,只要张幺妹别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可以息事宁人。 问清楚了这事,她心里又好受些,好在,她没有被动成为个横刀夺爱的恶人。 白婉合上眼,打算闭目养神。 陆松节指节点了点身下褥子,总觉得不够,刻意靠近她,试探问:“婉儿,我这样处置,你是否不满意?” “我手长不到你身上,置喙这些做什么?”白婉懒道。 “你既然不怨,便再给我几天好脸色?”陆松节得寸进尺。 白婉掀睫瞥他,他笑眯眯的,当真像只惑主的狐狸。 “那……得看我心情。”白婉嘟囔,“此一时彼一时,谁知你今后会不会又弄出个王幺妹,孙幺妹……”不给他追问的余地,白婉指尖停在他胸前两寸,提醒道,“我乏了,你有话,等我睡过再说。” 陆松节顿时气急败坏,可他又是咬牙,又是躁动,却拿她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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