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前的雨水甚多,不下雨时,天儿又闷闷地。 白婉神思倦怠,便歪在小宅的软榻上,芸佩摇着扇子为她纳凉。 从杨府回来又过去好些日子,陆松节仍没有撤走护卫的意思。但偶尔,也会带白婉外出。找的理由也极好,说郎中曾嘱咐他,白婉心中郁结,需要常散心。他从前做得不够,如今加倍补偿她。 白婉要的哪是散心,她想自由些。 直到她的师父柳相托人给内廷捎了个口信儿,事情出现了转机。 太后上官氏体弱多病,自诞下赵恒后,身子更加羸弱。节气变换之际,她必得卧床服药。闻着御药房的药味,赵恒却觉得松快,突然要白婉入宫。 他还为先前害得白婉差点被杖毙之事内疚,见到白婉,格外欢喜。 “婉儿先生,你不曾随柳司乐南下,实在是太好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朕每日被课业奏疏所扰,想听你弹琴,却找不到你。” 紫宸殿中,唯有黄玠在他近前服侍。黄玠卑躬在条桌前,仔细地研磨墨水。桌上课本散乱,奏疏堆垒。 见白婉欲言又止,赵恒跑到殿门四处张望,旋即道:“婉儿先生,你别怕,母后近来卧病,管不着朕。” 白婉身形削弱,着雪色穿花彩蝶对襟长褂,发髻后垂着两条碧色绣金绦带,谦卑文静地立在那儿,宛如神仙妃子。赵恒细细打量,更觉得,这后宫三千佳丽,没有谁比得她清冷出尘。 白婉莞尔:“奴婢并不怕,又岂敢怪罪皇上,就是一时走了神……皇上想听什么曲儿?” “朕想听你从前常奏的。”赵恒坐在圈椅上,施施然道。 他近来不仅要学习处理军国大事,还要听陆松节讲学,完成他布置的课业。每日三更起,挑灯夜读,小小年纪倍觉疲惫。白婉为他奏轻快小调,弹到一半,他忽然把笔戳进砚台里,赌气道:“好个陆师保,刻意刁难朕,出这么多难题!” 他对陆松节的怨愤,并不完全源于课业。 尽管上官氏一再告诉他,他的权势凌驾于陆松节之上,但他仍旧忌惮陆松节。越忌惮,越难做好他交代的事,无法处理好与他的关系。 白婉拨弦的指尖稍顿,忽然发现比起曾经,他谈及陆松节时,戾气重了许多。 白婉不禁起身,刻意道:“皇上,能容奴婢帮您吗?” “婉儿先生也读过这些书?”赵恒想了想,示意黄玠先退到边上,让白婉过来。白婉淡笑道,“奴婢些许认得几个字,能看得懂曲谱而已。” 赵恒怪道:“先生打算如何帮朕?” “奴婢只是想,皇上往后要处理的文书更多,怎会为元辅大人的几道小题打败?皇上心不定,奴婢可以为您奏静心曲。” 赵恒随即喜悦道:“如此甚好。听了先生妙音,再乱的事朕也有头绪了。” 赵恒摆摆手道。“黄玠,你今儿不用在跟前伺候朕,先回去吧。” 黄玠忙行礼退下。 * 夜色深重,黄玠乘轿回了外宅。及至宅门前,却见萧于鹄立在附近,盘桓不肯靠近。黄玠命人放下轿辇,打起帘子出来,恭顺地笑了笑:“萧指挥使,奴婢等您好些日子了。” 萧于鹄转身,却没有应黄玠的邀进宅邸。他摁着剑柄,淡漠道:“我本不想来知会你,但怕你仍心存希冀,骚扰素馨,不得不来这里提醒你,你说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你一个阉人,不要妄想做我萧氏女婿。” 萧于鹄声音甚冷,如一巴掌扇到黄玠赔笑的脸上。黄玠不免直了身子,淡笑了下:“奴婢以为萧指挥使识时务,没想到也如此愚钝。而今皇甫冲已经病死,你再没有靠山,不紧着讨好奴婢,反倒要和奴婢生分,难道就不怕奴婢杀了你?” 萧于鹄没有说话。 他喜欢白婉,却不会为了白婉抛弃底线,出卖自己的妹妹。 言尽于此,萧于鹄亦不理睬他的威胁,转身便走。面对如黄玠这般奴婢,行礼总是多余的。 黄玠阴森地盯着他的背影,默了半晌,蓦地回身狠抽了跟前等伺候的小黄门一巴掌。 他气得发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那松石鼻烟壶,小指指甲揩了点粉末凑近鼻尖,待那味儿蹿进脑内,呛得他一个喷嚏,才勉强压住火。 “妄想?” 黄玠攥起一个小黄门的衣襟,亦不知是对着他说,还是对谁说,只是口吻极致阴森,“素馨,你是奴婢的,谁也夺不走。” * 黄玠寻到萧素馨时,她还在徐太安的陋室内捣鼓石磨。徐太安一身补丁,往磨盘里装未脱壳的谷粒。 “徐大人,难道平日里你吃的米,都是自己亲手脱的壳吗?” 萧素馨从未自己脱过谷粒,只觉得好奇。 她本不想来的,可又觉得总和徐太安出入酒肆瓦舍,未免太过张扬,干脆差他带她到他家里瞧瞧。徐太安脸皮甚厚,不知为何因她的央求犯了难。 她平日见他,他尚且能穿打补丁的官服,不至于失了体面。可让她看见他的陋室,譬如让他光着站在她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萧素馨便笑话他,原来他看似不羁,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越是推辞,萧素馨越是好奇,偏巧就来了。 初进这儿,确实被它的简陋吓了一跳。没走两步,门板就被风吹得哐当一声,直直砸了下来。但半个时辰后,萧素馨已经能和他家的阿婆分拣野生豆子,谈笑风生了。 徐太安在一边搬书,好容易歇了下,道:“差不多。” 他家中藏书甚多,因连日阴雨受潮,不得不趁着天儿放晴晒一晒。 见萧素馨感兴趣,徐太安解释道:“我从小就弄这些,从前在翰林院时,老师知道我有这方面的学识,特别喜欢我。你应该不知道,老师曾经下过乡里,整天和农民住一块,跟他们讨论怎么种棉花。” “我还以为你和陆大人一样,只会在衙门里著锦绣文章。”萧素馨笑道。 “他跟我可不同,他是个雅致体面的人,不碰这些俗务。”徐太安拍了拍受潮的书,又补充道,“但你要和他论这些,他未必不懂。老实说,跟他在一起共事,他总能让你舒服。” “你们关系倒是不错。他也常说你的好话。” “咳咳,”徐太安受不得萧素馨这样的评价,“那你可错了。他非常讨厌我。” 萧素馨不知徐太安曾威逼陆松节革新之事,道:“我看不出他有半点儿讨厌你的地方。” “嗐,他这人,他这人……你能看出半点儿才怪了。”徐太安无能解释,也懒怠破坏陆松节在萧素馨心底的印象。 他把书全部搬出来后,笑眯眯问萧素馨:“萧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做顿饭?就用这些刚脱壳的米?” “你会做饭?” “自然,只是不知是否合姑娘的胃口。” 萧素馨想了会,欣然答应。 萧素馨寻了个石凳坐下,看着他推磨盘,忽然发现他会做饭这点和她哥哥相似。 * 用毕饭后,徐太安打算送萧素馨回去,部里来了公文,他只得加急回去料理,萧素馨自己坐马车回了。 马车行至半途,便被几个小黄门拦下。他们手牵手站成一排,坚决不让车夫过去。 “萧姑娘,可算找到您了,老祖宗这些日子盼您盼得心疼,您能不能大发慈悲,瞧瞧他呢?” 这些小黄门已经很久没来叨扰她,萧素馨指尖攥紧身下软缎,一时呼吸发紧。 “我,我有事,赶着回家呢。” “老祖宗快病死了,天大的事,姑娘不能先放放?姑娘最是良善,怎么就不怜悯下老祖宗?” 他们说得动情,叫萧素馨没有办法。 她几番推辞推辞不得,只好叹道:“好吧,我去看看。”
第50章 抢人 黄玠待她, 既好又坏,萧素馨无能形容。大抵是她心底排斥,又不了解他的性情, 面对他时, 总有几分畏惧。 她若顺着他的心意陪他,他便温柔可亲。可忤逆他的意思, 他什么招数都使得。 譬如好言哄她,哄不好,就给她系狗链子——时至今日,萧素馨仍觉得, 脖子上那条金项链是他牵她的狗绳。 她大部分时候, 都咬牙忍耐。忍不住了,才会将他推开。这些日子得徐太安的庇护,她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故技重施。 * 萧素馨抵外宅时, 黄玠正着软绸交领碧色单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檀木小几上, 一个鎏金兽首香炉烟霭倒流,熏得满室生香。他手里捏着个松石鼻烟壶,沐浴在似真似幻的情境中, 仿若在太虚幻境里的飘飘仙人。 “老祖宗,儿子把萧姑娘送过来了,您身子可好些?”小黄门哈腰过来, 谄媚地说完, 准备给黄玠捏脚。冷不丁被黄玠踹开, “没看到贵客迎门, 在这招谁的晦气?” 小黄门忙连滚带爬退下, 剩下萧素馨站在那儿。她没有什么动作,甚至用忌惮的眼神看着他,黄玠想到萧于鹄的斥骂,眉头皱紧,不免拍了拍床榻:“萧姑娘,好容易见个面,怎么离奴婢这么远?” “我听说……掌印病了,适才来看看。”萧素馨倒没有依言过去,只道,“不知您得了什么病?精神头瞧着不错。” 黄玠抬眸,阴恻一笑:“冤枉啊,萧姑娘,奴婢都快病死了。”他指着自己的心窝子,哀怜道,“奴婢这是心病,您看看奴婢,与您一别又过去多久了?” 他说着,赫然起身,朝萧素馨踉跄扑过来:“萧姑娘,难道您当真要舍弃奴婢,和徐大人在一起吗?” 他这样好生骇人,萧素馨忙后退半步:“掌印,您玩笑了。这……这天底下女子甚多,素馨不过残花败柳,算不得什么。” “残花败柳岂不更好?”黄玠听她如此,眼眸不禁热切,“奴婢也算半个残废,咱们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奴婢近来给您的东西少了,你生奴婢的气?别担心,等奴婢把陆松节的权柄夺了,把那些田庄地产敛回,你往后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奴婢也给您摘下。” 萧素馨骤然感到窒息,仿佛被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网在其中,无法挣脱。 她又往后退,只觉得黄玠今日的面孔稍显扭曲,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 “掌印,您是否心情不爽利,素馨给您沏壶茶,您润润心脾。” 她睫羽轻闪,赔笑着,正要去沏茶,却被黄玠攥紧手腕。 他狭长漂亮的眼直勾勾盯着她,如看到黄金的恶龙,贪婪垂涎。 “奴婢不渴,萧姑娘不必费心,来,坐。”他把萧素馨摁在圈椅上,声音又变得温柔,“你若跟了奴婢,往后就是这宅子的主母,只有旁人伺候你的份儿,你何必伺候别人呢?” 被他手触碰的地方,仿佛被羽毛轻扫,惹起阵鸡皮疙瘩。萧素馨忽然觉得冷,不自觉地把背贴近圈椅。她的躲避让椅脚和地面划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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