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疑虑,可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此刻眉眼笼着轻愁,泫然欲涕,似有魔力,不由自主就引着他靠近。迈近两步,在她身前坐下,想握住她掩在唇上的手,去扯下来,目光却顿在她手腕上深深一圈淤青上。 目光扫及另一只手腕,果然也有,官家面色一沉,不由分说握上去抚揉,问她:“怎么弄的?” 只见她飞快抬眼扫了他一眼,又怯怯避过去,“先前那两个内侍......我以为是官家的吩咐......” 他吩咐?他不过吩咐了句务必将人带回来,她难道以为,他还会特地吩咐人对她动粗?官家没解释,只又问:“还疼不疼?” 她说还行,官家淡淡嗯一声,又执起她另一只手腕来抚了抚,“是朕不好,回头让人送点药来。” 若换作从前的谢郁文,一定会泾渭分明地谢绝他的任何好意,可今夜没有,她迟疑地谢了恩,又侧过头去,小意抽了抽手,没抽开,脸颊漫上绯红,嗫嚅着,“官家......” 官家忽然觉得沉醉。她真是变了,换从前一拳头朝他面上冲上来都敢,打死他也不敢想,她会在他面前露出娇羞。 她同陆寓微在遂安的那段时日,点点滴滴都有人呈报至他案头,他们关系冷淡,起码瞧上去如此,他一直知道,是因为两人有了嫌隙,所以终于叫她冷心了?还是因为通远门前打在陆寓微身上的三十杖,终于叫她认清楚了时势?或者是最糟糕的情形,她在演戏,在做小伏低,企图同他虚与委蛇? 不过不要紧,只要她臣服了,什么缘由,并不重要,官家只觉得无限熨帖——她终究拗不过朕的,天下没有人可以,官家倨傲地想。 谢郁文不自在的模样很叫他心神舒畅,不过片刻,还是松开手,免得她又起了逆反心。她果然神色一松,顿了顿,又轻声问:“官家您究竟是为什么......” “朕是为了什么,谢郁文,你心中不清楚?别同朕装样,”他缓声打断她,“朕说过许多次了,朕要你入内廷,封你为妃,这些话朕同谢忱说过,同陆寓微也明白说过。可你呢,你偏偏有大主意,朕迎你入中京,让你在陆寓微府上安生住着,你似乎也不乐意,没两天就叫周昱斐那个废物拐走了,朕能怎么办?朕怕你再跑了,朕可没法再去一趟余杭将你抓回来,只好赶紧让人将你带进宫,在朕眼皮子底下看着,朕才能放心。” 她仰着脸看他,神色仍是迷惘的,点点头,又摇头,“这些是事实,我不是问您这个,我是问——您这么做,究竟是何必呢,内廷不缺我这一个宫妃,也不缺我这一个替您算账管束人的管家,您这么做,伤了许多人的心,有这个必要么?” 官家凝神想了想,“你是在问朕讨什么答案?想听朕说什么?说朕爱上了你、非得要你在身边吗?”
第100章 谢郁文简直叫官家噎着了,她哪里是这个意思?这时候也不指望同他讲道理,不过拖一拖时间,不好再惹恼他。谢郁文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地反问,“官家此话当真?” 官家顿了顿,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神色倒不见恼,前所未有的好声气,“朕记得同你说过,朕是天子,没心情玩弄儿女情长的那一套——不过朕也明白你的顾虑,是觉得非得要朕倾心于你,才觉得能安心在内廷里留下?” 官家就这么定神凝望她,乌沉沉的瞳仁里此刻没有算计,没有怒躁,像是在琢磨什么难题,流露出纠结与困惑,倒显得他这个人诚恳起来,那些令人讨厌的气质都没有了。真是长了张好面孔,谢郁文在心中叹气,稍加掩饰,就能轻易将人骗过去,怪道先帝那样英明的人,最后都栽在了他手中。 谁知下一刻,官家居然就倾身过来,双臂张开环住她,结结实实将她搂紧怀中,缱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你不知道,欣赏加上感兴趣,就比单纯的男女之情要强上许多——朕就很欣赏你,且朕也说过,觉得你十分有趣,这些日子朕时常想念你......君王没资格谈情说爱,朕给不了你陆寓微喜欢你的方式,可君王的赏识,足以叫你在内廷立足,恩宠长久不衰。” 官家边说,边箍着她的后脑勺往怀里摁,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那一阵阵龙涎香浓郁刺鼻的气味直往她鼻腔里灌,谢郁文只觉脑海“轰”地一片空白,下意识绷直了背脊,横了一只手在心口,好歹没挨到官家的胸怀。 她觉出悔意,学永安郡主扮柔弱搏同情是不是学错了?倒激得官家愈发蹬鼻子上脸。 谢郁文忍了半天的气性,就快忍不住了,官家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你今日肯好好同朕说话,朕十分高兴,你看,我们也能和平相处的不是么?往后就在朕身边待着吧,等周昱斐的婚事办完,朕就着手办你的册封礼,到时候将谢卿也接进中京城,亲眼看着你热热闹闹嫁给朕。观礼罢,往后也别再回余杭了,你们父女情深,他在中京城里,朕许他常常进宫来会亲,岂不圆满?若谢卿还愿意入朝为官便更好——你在内廷,谢卿在前朝,一同辅佐朕的社稷江山,还愁没有昌盛繁荣的太平盛世?” ”......他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是打算将她在这小小的暖阁里囚困至梁王大婚后,还要将爹爹诓到中京城来,不许回余杭,事到如今,他依旧惦记着收剿谢家在江南路的影响力。这几个月她在遂安养伤,官家竟也没对谢家有什么动作,不是忽然变得仁慈,而是耐心等待她完完全全落入他的手掌,才好转过身来,自如收拾谢家。 所以此番若不成事,不止她,连谢家的命数也到头了,她还有什么选择呢?官家这是逼着她来一个鱼死网破,怨不得她。 谢郁文冷静自持,纵然官家的手掌就贴在她颈上,黏滞的触感直叫她犯恶心,仍忍着没轻举妄动。怎么脱开才能不叫他动怒?这时候要有人能来将官家请走就好了......内廷那些嫔妃呢?圣人娘娘呢?一个都不关心自己男人每夜的去向么? 官家却似听见她的心声,低低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在她耳边情动呢喃,“从江南回来,朕有两个月不曾召幸宫人了......朕在等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谢郁文心中警铃大作,终于忍不了了,企图从他怀里挣出来。往后靠,他的手臂箍得紧,只得整个身子往下溜,想从他臂弯下钻出来。 鬓发都蹭乱了,满头凌乱散着,可还欠一点儿,官家的臂不愿松,环在了她颈间,卡着脑袋钻不出来。她只得艰难地抬头向他告饶,“官家,您先放开我成不成?” 官家却失神阻止她,“你别动......” 别叫她动是为她好,官家没说出口,因为其实自己也羞恼。适才说打江南回来就没召幸过宫人,其实并不全是真的,他召过,刚回宫那几日,夜夜点嫔妃的名,毕竟三五个月在外头没碰过女人,在鸣春山的时候,又兼有这样那样的擦枪走火......他是个坐拥天下的帝王,既然什么样的女人都唾手可得,这上头原先反不热衷,可刚回来那几日感觉不一样,突然特别迫切,像是积郁了许久的念想不得抒解,回宫当夜便召来印象中最美艳的妃嫔...... 可是不行。 不知道为何,完全不对,一腔积贮分明就在那儿,却就是不行,没有丝毫反应,折腾了一整宿,只是愈发淤塞难耐。官家惊坏了,打从他晓人事以来,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这是怎么了?出去巡幸一趟,染上毛病了? 立刻宣了太医来诊治,他语焉不详,太医自无从下手,茫然断了半晌脉,只说官家舟车劳顿,面容有些疲态,其余的没一点儿毛病,圣躬大安。官家略放心了些,大约就是因为疲惫吧,没别的缘故,休息完了自然能重振雄风。可之后几天吃饱歇足,夜间频频换了几个宫人,依旧不行,怎么都没反应,最后终于叫官家颓然下来。 心头有个没规矩的倔强身影一闪,官家忽然有所悟,是不是......人不对? 后来又试了一次,怀里揣着别人的身子骨,眼睛闭上,脑海里却满是她。只当做是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很好,终于动了,他还是个健全人,兴奋的同时也叫官家暗松一口气。阖着眼,由着神思进行最狂野的想象,信马由缰,带他去到最畅快美好的地方......那当口,下头的宫人忽然开口,动情喊了声官家。 甜腻的声口,切切实实是另一个人,官家满心的旖旎伪装,霎时烟消云散,一点兴头都没有了。他冷冷睁开眼,披衣下榻径直离去,从此再没勉强过,宁可自己闭着眼想象,唤醒了解决,也不耐烦踏进后宫一步。 他召过几回,却没幸,所以也不算假话。 官家也不明白自己,这是从什么时候起落下的病根。他喜欢她么?扪心自问并不,想到她也只觉得愤懑,觉得不甘心,觉得无限的征服欲,唯独没有柔软的喜欢。他没经验,但情爱应当不是这样的,这点他有把握。所以他并不喜欢她,这个事实其实叫官家轻松,不喜欢就好,君王不该有叫情爱牵念的一面,那只会成为他的弱点,他不要那样。 但她于他,肯定是有些不同的,身体先一步于脑子意识到这一点,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给予他信号。究竟是什么不同呢,官家不愿花心思去细想,就当她是他御案上的一道难题,如同东海国的疆土,如同国库短缺的银子,需要他孜孜不倦、日夜辛劳地去攻克,所以激起他无限的胜负欲,惹得他日思夜想,兴奋非常吧。 于是官家按耐下性子静待,只等到她入中京,等打发完周昱斐后迎她入宫,将她搁在近旁,好慢慢去攻克这道叫他兴致勃勃的难题。 便如今夜。 她来了,就在眼前,就在怀中,还一改常态柔弱无骨,毫不反抗,这样完满,同他臆想中的美好一模一样,而且更盈实,更真切。这道难题才入手,就叫他尝到了甜头,果然立刻就有了动静,比每一次想象,都叫他更心神激荡,尤其是她上下左右腾挪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燎火。 官家当然称意,可今夜她太如他所愿了,如愿到他好脾气到愿意等待,想要到真正册封,给她一个名分,之后再来,才算名正言顺。 所以官家耐着性子,好心喊停。 可她还在动,官家能明白,她还是不习惯,不论她与陆寓微而今是怎样的光景,骤然要从了他,是个女孩儿都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她想逃脱他的掌控,官家却被闹得起了念头,不依不饶,兜着她肩膀往上拖拽,一下就将她横身甩在榻上,弯腰凑上来,不由餍足喊着她的名字。 谢郁文顿时吓怕了,这不是第一回 ,上趟鸣春山大宴后,官家着了她堂兄谢赜的道,黑灯瞎火的险些就叫他得逞了。那噩梦般的情形她努力想忘记,此刻却全朝她涌来,官家太相似的神情与动作,惊出她最内心深处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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