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以后吗?”她忽然间问道:“我没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但是我更不愿将你一人抛下自己去沈家,这样我不安心。” 沈临川的眼眶微红,执起她的掌,没再多说什么,二人互相依偎着,看檐下雨声淅沥。 “我会护好你的,”在她离开时,沈临川忽然启唇,“我会用我的命护好你。” 施玉儿憋着汹涌而起的酸意,低下头止不住地呜咽着,环上沈临川的颈,伏在他的胸前止不住地颤声哭着,这么多天积攒的委屈在此时终于得到了纾解。 “好……”她扯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脸上一块黑一块白,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沈临川怜爱地捏了捏她的指,柔声道:“不愿意回去,便陪着我,但要答应我,不可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以吗?” 他已经思考了许久,故而这个决定也不算草率,如果施玉儿执意要留在此处,那他便用自己的命护好她。 “好,”施玉儿抿出一个笑来,将自己的包裹全都搬到他的旁边,将两件厚披风都拿出来盖在他的膝上和被铁链束着的腕上,“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晚上我们一起睡,免得你着凉了。” 还未走出两步,她的腕便被捉住,施玉儿转过头去,见到沈临川正抬眸看着自己,眸中仿佛藏在许多种难言的情绪般,他轻启唇,“好。” 施玉儿弯了弯眸子,拍了拍他的手,然后高高兴兴去给他准备吃食了,丝毫未察觉到他该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决心。 待她离开,卫一从暗处现身,低声问道:“主上,确定么?” “嗯,”沈临川垂下眸,“等到必要时候,让卫三和卫四带着她走。” “是。” 卫一又隐回暗处,他是暗卫,无法左右主上的决定,无论主上说什么,他都只能选择遵从,哪怕这个决定甚至会伤到主上的性命。 哑巴已经将水烧热,佛像之前冒着萦萦热气,那群衙役回来了五个,此时正坐在一处吃卤鸡腿,地上还有一只正在扑腾着的活鸡。 卤鸡腿是他们来时就买好的,如今天气冷,也还能吃进肚里,那只野鸡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哀鸣,施玉儿咽了咽唾沫,她自从来起,天天都是吃些干货要么就是馒头窝窝头,早就馋了。 她凑到瘸子身旁,问道:“哪儿来的鸡?” “路上捡的,哑巴捡的,”瘸子看了一眼那五人,说道:“哑巴打算熬汤,幸好只回来了五人,不然咱们连骨头都吃不上。” “我想要两碗,”施玉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一碗也行,你给我多盛些,我拿肉干和你换。” “换,这几日雨大,鸡指不定还能捡,肉干可难找,”瘸子知晓她的意思,低声答道:“我偷摸给你留只翅膀,再来两块肉,肉干你给哑巴就行,不过你吃的时候可得注意些。” “知道了知道了。” 哑巴做汤舍不得将鸡油洗掉,故而做出来的汤表面都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施玉儿是‘走后门’的人,那些衙役见她多捞了两块肉也没说什么,她端着大碗自己躲到殿后。 “汤来了,”施玉儿又拿出两个大馒头,一个给沈临川,又示意他喝汤,“我是撇开表面的油脂舀的下面的汤,你应当吃的惯。” “你没喝么?”沈临川将碗端起轻轻吹了两下,然后放到她的唇边,“你先喝,我再喝。” 施玉儿忙摇头,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浅喝了一口,差点全吐了出来,于是将碗推开,“我吃不得这些油腻的,你喝,我吃馒头就好了。” 沈临川见她不似作假,才开始喝汤,然后将碗里的肉捡出来喂给她吃,施玉儿却只吃了一只翅膀,说什么都不愿再多吃一口。 她最近胃口怪得很,实在是吃不来,都是眼睛看着的时候觉得饿,真的要进肚里的时候却怎么都不愿意咽下去一口。 等到她将碗拿回去的时候,哑巴在鸡汤里放了两把野菜正在煮,这个季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野菜,不绿,看着黑黑的,叶子很长,还带着些细细的茎,丢在滚烫的鸡汤里烫一会儿便软了下来。 不知为何,施玉儿见着野菜觉得霎时间食指大开,于是把碗拿过去让哑巴给她夹了一筷子,再用热水洗过一遭,吃的不亦乐乎。 瘸子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咂了咂嘴里的野菜,不禁说道:“不至于吧,他一口都没让你吃啊?” “不是,”野菜吃进嘴里有股苦味,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施玉儿不愿沈临川风评受害,替他解释道:“我不爱吃那鸡汤,不是他不给我吃,我吃些野菜舒服些。”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没人听见,瘸子对此却不置可否,反问道:“谁不爱吃肉啊,你就替他说话吧你。” “真是的,那些大肚子的婆娘吃东西挑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这般,真是不对劲。” 这下施玉儿总算将他的话给听清了,大肚婆…… 她有些怔怔的,就连嘴里的野菜都忘了嚼,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瘸子欲言又止,见她眼巴巴的望着,最后还是不耐烦说道:“我说你像个大肚子婆娘一样,这下听清楚了?” “听清了……” 像个大肚子婆娘一样……施玉儿将碗放下,一时间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思。 若她真是个男人定然不会在乎这句话,可是…… 她坐到火堆前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心中因瘸子这句无意的调侃话落了真,最后索性冒着雨跑到后边的一间厢房里,将门锁紧后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解开。 在腰上缠着的布带散开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小腹已经不知何时微微凸起了一点。 腰和肚子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瘦了一些,只小腹不一样,看不大出来,摸起来有些硬,若不是今日刻意查看,或许哪怕再过一段时间,她都无所察觉。 施玉儿失了神,抱着衣裳失了力气,滑坐到地上捂着肚子,心里划过千百个念头,不断的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最后一咬牙,又将布带缠了起来,重新将衣裳穿好。 刚得到了自由的腰腹又被勒紧,这种感觉不好受,仿佛也有个生命在叫嚣着想要轻松一些。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仰着面,抑制住自己鼻酸的冲动,手却还是不自觉抚到自己肚上轻轻碰了碰,沉默着将布带松下来,也好像是在松着自己的心。 在布带松下的那一瞬间,施玉儿仿佛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可轻松之后,便是无措与烦躁。 她开始算起日子来,最后却算不明白,因为她不知道现在是几月,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怀上这个孩子多久了。 若如今十月,那这个孩子,便也有两个月了。 若是再早一些怀上,那便是……三个月。 在京中之时,她调养身子的药方换过几道,每次故而每月行经时间都不同,最后一个月她在月事之后恰好换了药方,第二个月出血量少,第三个月在太原,第四个月她又在寻沈临川的路上,那么说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已经两个多月了。 施玉儿捂住自己的面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知晓该如何去将这件事告诉沈临川。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划过千万种思绪,最后还是默默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她来到关着沈临川的地方,用端来的热水给他擦面洗漱,然后自己走到屋檐下,望着雨滴失神。 施玉儿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沈临川,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突然到她现在甚至不能接受,她的确是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毕竟这个孩子可能一生下来就要没了父亲。 只是…… 施玉儿感觉很茫然,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沈临川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现在适合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她的掌放在小腹的地方,方才心里的烦躁与纠结渐渐散去,竟然慢慢的生出一些期待来,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扎根,又慢慢生长发芽。 施玉儿曾经期待过也幻想过自己和沈临川若是有一个孩子将会是怎样的,可是这份期待在该来的时候落了空,反而在如今生死存亡之际燃起,就如荒凉戈壁之上生起的翠翠小木,实在是不应该,又让人不忍心将幼木摧毁。 新生的事物应当生长在繁春之际、烈日当下,而不是寒风苦雨之中,荒凉大漠之内。 施玉儿的目光没有一丝焦距地落到前方,落在被雨点狠狠打击着的竹叶之上,忽然之间想哭,愧疚、担忧、不舍、期待这些情绪太过复杂,要将她压垮。 思量良久,她决定将这件事瞒下去,起码不能现在让沈临川知道,他活不长了,如果现在知道自己要做父亲,那他走到时候该有多么难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默默坐回沈临川身边,只有挨着他的时候,施玉儿才能感觉到一丝心安,哪怕这缕心安并不能实际的获得,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沈临川在,她就感觉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沈临川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他握着怀中人冰凉的手掌,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雨落下的声音很大,这儿没有风再透进来,就连空气都是沉寂。 施玉儿这几日好累,她将沈临川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靠着他的肩,望着面前的阴暗与脏乱不语。 二人静静地坐着,听雨声,听那群衙役玩牌的声音,又听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就在只有彼此的地方,施玉儿将脸上的黛粉洗净,露出原本的面容来,沈临川揉着她的肚子,忽然间启唇问道:“小腹怎么这么凉,是月事来了么?” “凉、凉吗?”施玉儿的手落到他滚烫的掌上,轻眨了下眼,声音之中却划过一丝慌乱,“应当是天气太凉了,才会如此,我月事没来。” 沈临川静看了她良久,半响,问道:“玉儿,你有事瞒我?” “瞒你什么?”施玉儿将他的手一拍,头埋进他的肩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不要胡猜,再这样瞎说,我可就要生气了。” 面上洗净之后,她此时面上的神情沈临川能看的清楚,见她不答,也不再强迫她多说些什么,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之前那些调理身子的药你用了感觉如何?是不是来这儿冻着了,脸上和手都很凉。” 她不仅肚子上是凉的,手掌也是冰凉,沈临川轻蹙了下眉,又微微俯下身将她的裤腿卷起,探了一下,沉声道:“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我不冷,”施玉儿不算太熟练的撒了一个谎,缩进他的怀里,示意他不要说话,“别说话了,要是被他们听见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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