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晞着实听不得这样的话,一时眉峰紧蹙,“所以,你也是因为温聆,这次才选了画艺?” 她点了头,理所当然道,“先前在南阳是我选错了。这次我还是选择跟温兄一起。温兄是我的结义大哥,我本来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陆宁此刻,原本也理不大清楚自己对李晞的感情。她只是觉得,李晞这般独断专行,实在不好。自己不能跟在南阳时那般,什么都听他的了。 李晞这几日日夜忙碌,只为了早点上山来陪她,不料遇到她这般疏冷言辞。什么结义大哥,鬼都看得出来温聆早就看上她了!李晞素来不喜温聆,这会儿心头也生出怒意来,脱口而出道:“难道在你心里,我从来都比不上温聆重要吗?” 陆宁看他一眼,道:“温兄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当初她初来平阳府,若不是温聆接济,只怕连饭都没得吃。这两年来,温聆对她也一如当初,从未改变。反而是她,这一年来,似乎渐渐忘了温聆了,只记得一个李晞。她觉得她应该反省一下了。 好一个最重要。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在她心里还是抵不上温聆半分好。 李晞深深看着她,“我们在一起好了这么久,难道你心里都毫无所觉吗?”在他心里,自他在桥下吻了她开始,她就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了不是吗? 可陆宁却反驳道:“什么好了这么久?你别乱说。我们一直就没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道 她这话,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做了一个甜蜜的梦?那些被始乱终弃的妇人大约就是他此刻的凄凉心境吧! 陆宁见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咬了下唇,到底没敢再重复一遍。 异样的沉默。李晞是被打击的,而陆宁是陷在自我反省里。 就在这片沉默中,卫殷不知从哪儿跑过来,附在李晞耳边,把青州的事情与他说了。 卫殷退下后,李晞看向陆宁:“是因为温聆的父亲出事了,所以你对我发火?” 陆宁想了想,道:“也不全是。”她方才经过一番反省,恍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确是越来越喜欢同他在一起了。但这个事实,让她觉得很惶恐,似立在一个深渊旁,再往前一步,就会到达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 李晞又道:“如果我能帮温聆的父亲脱险,并官复原职,你要不要收回刚才的话?” 陆宁道:“什么话?” 李晞深吸一口气,复又问道:“我真的不如温聆重要吗?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于你真的毫无意义吗?” 陆宁被他的目光看得很紧张,思忖片刻,自觉十分冷静,开口道:“你自然也是重要的,可……到底还是温聆对我更好些。但……往后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李晞气得一阵热血上涌,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陆宁似寻到了自己的思路,续道:“你也知道我是女儿身,毕竟男女有别,时常混在一起真的不好。之前,是我举止太过随意,以后我们还是做普通的同窗吧!” 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睛有点红色血丝。普通同窗……这当初还是她对秦冕说的话。 这小人儿,聪明又漂亮,只可惜,对他,从来都不在意。 隐在不远处的卫殷此刻也是一阵心寒。他家主子是什么身份啊?一辈子顺风顺水,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成的?特别是在女人那里,那是无往不利,个个打叠了精神上赶着倒贴上来,可这位陆公子的心也忒冰冷了,主子对她巴心巴肺好了这么久,竟没能融化出一点丁儿情意来!还总把温聆挂在嘴边,他主子这般的惊世艳绝,哪里是区区温聆可以比拟的?!说实在的,他真替他家主子不值! 李晞忽然抓住她,不甘心道:“陆宁,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情意吗?哪怕一点点?” 陆宁抬头,见他孤注一掷的眼神,莫名说不出话来。 “你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过了半晌,陆宁道,“没有。” 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他想,或许他真的错了。 继续留在桃蹊书院陪陆宁,是他这十几年的生命中做过的最疯狂最随心所欲的事,他用百般理由来搪塞一直在催他回宫的父皇,他做了许多作为一个储君绝不可能做的事情,最后仍然换不来她哪怕一丁点儿真心。 过去他从未怀疑过她是否喜欢自己,因为他一直自信,自信于只要他亲自去做,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即便陆宁现在不喜欢,以后总要喜欢的。可现在,他头一回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 陆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有些慌,朝他道:“要不你也选画艺,我们三个可以一起上课!” 李晞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没有回头看她,“不必了。自此以后,你就当我从未来过这长乐山吧。” 说着,他疾步离开。 寒凉的风吹过,将他白色的衣袍吹得飞扬起来。他走得那么快,似乎自此便从她的世界中消失。 陆宁回到斋舍,看见桌角那白玉瓷瓶,上面一把嫩黄的小雏菊,已经快要干透了。 那是去南阳之前,李晞给她采的。她让文儿把花儿丢了,瓷瓶收了起来。 而李晞也的确消失了。连卫殷都不见了。后来有人去问了夫子,林夫子说李晞回京去了。
第41章 、少年心意 李晞带着卫殷, 一路纵马,日夜兼程,不过几个日夜, 就过了定州, 遥遥可见京城的钟鼓楼台,高耸入云, 巍峨沧桑。 尽管心里难受的很,也对温聆十分不喜,但还是在下山的时候就飞鸽传书给了京里, 让他们仔细查一查青州温父的事情,定不可让朝廷命官蒙冤。 今日早上已经接到了飞鸽回信, 说青州之事已经妥当,温父也已经放出大牢了, 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能官复原职。 像这样飞奔赶路回京,卫殷以前奢想了无数次。但现在主子真的这样做了,他才知道没什么可开心的。这几日主子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只一个劲儿赶路,眼瞧着人都憔悴了。主子心情不好, 做奴才的哪能有好日子过? 好在就要到京城了,依照速度,大约明日一早就能回宫里了, 到时候无数人一起担待太子殿下的安危和身体, 他就不用一个人操心了。 他想的挺美, 但很快就梦碎了。入夜时刚好遇到一家客栈,李晞开了间天字号房,准备歇上一夜。 半夜里,房里忽然传来丢东西的声音, 然后是年轻男人的怒喝,“你把这个带着干什么?!” 一本书卷砸到了卫殷身上。卫殷跪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出,眼睛偷偷飘向那散开的书卷,望见上面整齐有力的笔迹——这好像是主子前些日子辛苦默写的《南疆图志校释》?还有最后几页没有写完。 天可怜见,当时主子说要离开书院,突如其来的,上了马就走,他根本没时间仔细筛选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自然是一股脑儿都往包裹里塞了!不过此刻,他只能跪着挨训。 李晞这几日不眠不休,也累得很,眼里泛着血丝,白皙如玉的脸上满是冷硬戾气。他静默了片刻,又道:“滚出去。” 卫殷连忙连滚带爬地走了,顺手把那本惹得主子发怒的书卷带走。然后又听见李晞道:“书放下。”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带了叹息。 卫殷心下不解,但还是依言放下书,离开了房间。 李晞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把那本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的书捡了起来。上面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对她的心意。 他念起书总来比别人快许多。说起来,不管是身份还是才干,他的人生一直处在云端,无数人只能仰望的那个高度,所以他本性是傲气的,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掌控一切,也习惯了任何事情都手到擒来。 故而在陆宁这里,他才如此生气。他的骄傲被她摧毁,他在她那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比不上温聆,或许还比不上其他许多人,譬如苏棠、韩溟什么的,他对她费了无数心血,仍然没能得到她的一点点心意。 然而,经过两日两夜的奔驰,先前的怒气渐消,他冷静下来后,心里又开始舍不得。 他说,此后就当他从未出现过。如今一想这话,他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他的宁宁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快乐和甜蜜,怎么能割舍得下? 李晞抱着那本书,随意躺在榻上,脑子里越想越混沌,迷糊间睡了过去。 梦里尽是佳人芙蓉面,对他撒娇,对他笑。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卫殷在外头轻敲了门,问他何时出发。李晞不愿理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细细回想着他和陆宁的种种过去,手上还抱着那卷未完成的书册。 陆宁很多时候都有点孩子气。他记得他每回逗她,她就像只小猫咪一样气鼓鼓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她无聊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在纸上画鸡蛋。南阳斗诗时,她完全不懂别人在诗中给她表达的爱慕之意,只顾着自己要赢。她一个女孩子,连癸水都不知道,还是他提醒她的…… 那日下雨收书时,她跑上跑下的,像只忙碌的小蝴蝶,看见架子坍塌下来,吓傻了,都不知道跑。他抱着她在雨里有好一会儿,她也不知道拒绝,只会呆呆地看着他,眼里透着懵懂——就像,他在桥下第一次吻她时那样。 仿佛置于死地之后,又活了过来。那颗被刺伤的心逐渐回暖,又重新焕发生机。 所以,他为什么会被她的三言两语就刺伤了呢?明明知道,她的性子有时同孩子一般,情之一事或许都还不甚明白,生气的时候说话也不甚过脑子。他为何要同她计较这些脱口而出的荒谬之言呢? 从最开始,他和她之间,就是他喜欢她,他一直追着她,以前她对他说过多少不好听的话,不都过来了么?怎么这回就受不了了? 李晞忽然就悟了。因为他的耐力还没修炼到家。他还是期待她的回应,所以在她未能回应的时候,便生气了。就像一笼馒头,蒸了老半天也不熟,他等不及想开锅,可不得失望么?还是要更耐心一点才行,再等等她才行…… 思及此,他忽然坐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主子!”卫殷喜悦地唤了一声,然后听见他家主子边往前走边吩咐道:“备马,回书院。” 这日,长乐山上下起了雪。清晨起来,四处一片银装素裹。 早课上,陆宁下意识地想向旁边的李晞借墨,结果一抬头,发现旁边空荡荡的,莫名一阵孤冷。早课结束后原有琴艺课,但陆宁破天荒的不想去,便披了斗篷,出门走走去。 外头雪已经很厚,忘波湖上结了细薄的冰。冰底下有红鲤的影子,犹自悠闲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在寒风之下愈发雪白,一双眸子清汪汪的,仿佛跌进了寒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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