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是多早啊?陆宁也不敢问。 李晗看着眼前的一池残荷,道:“他走了,大约是要去承担一些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但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对你何其不公。” 陆宁沉默片刻,道:“没什么。我与他好了也不过几日功夫,就当……大梦一场吧。” 李晗闻此,倒是轻轻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艳阳,甚为和煦。“就知道你不会同普通女子那样心怀局限于一隅,我果然没看错。” 陆宁似乎是第一回 看到他笑,一时有点晃神。但……说起哀怨,她其实昨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抹了一会儿眼泪。 苏棠这段时间时常约她说话,她也没表露出什么哀怨来。至于李晗……反正之前那么尴尬的时候都被他撞破了,现在与他说一说这事儿似乎也不算什么。 李晗见她沉默,便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把她拉到琴面前,“你听我弹了许多遍的《梦浮生》,如今你来弹一次吧。” 陆宁应了声。待琴声起,她的思绪却没办法真正进入那一片轻灵之境。她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不要再去想李晞那张让人着恼的脸,手指动作透着几分急躁。 忽然,李晗的一只手轻轻握住陆宁的手指,带着她一起拨弄琴弦,“镇定一些。这曲音应该毫无杂念,纯净清透……” 陆宁闭上眼,顺着他的话,努力找感觉。 一曲过后,李晗似有些不满,道:“若是无法摒弃无用的杂念,即便悟性再好,也无法更上一层楼。以后,你有空便到清风居来吧,那里清净,想来有助于你练习。” 陆宁被他说得有点惭愧。 李晗将琴放回琴囊里,背在背上。“走吧,我带你回去。这地方荒无人迹,以后少来为好。” 这年的年终试,陆宁毫无悬念地拿了一甲。王鄞和叶伽其次,温聆因从青州赶回考试,到底因心怀忧虑而稍稍落了下乘。 过年时,苏棠、温聆都未曾回家,连着韩溟和陆宁,一行四人,一起吃了个欢欢喜喜的年夜饭。温聆不回家是因为刚从家里返回,至于苏棠,她说她已经长大了,没那么恋家了,来来回回得麻烦死了,干脆不回去了。 另外,除夕夜里,李晗还特意送了她一首曲子,名叫《玲珑曲》,说原本是给她的生辰礼物,但那几日她心情不大好,他便拖到今日才送。那曲子轻快灵动,如出谷乳燕,自在娇莺,听着便让人心生快意,陆宁很喜欢。 身处山中,消息的确滞后。直到正月时,书院众人才得知了北边打仗的消息。众人说起异族人的凶残野蛮,都咬牙切齿,愤恨不已。陆宁听到谢将军府遭难的惨景,也十分震动。一时又想起爹爹在南疆,幸好如今那边还算太平。 苏棠那日与她道:“谢将军同镇南王一样,也是我最崇拜的将军之一。陆宁,我也想上阵杀敌,护卫百姓,为谢将军报仇!” 陆宁劝她道:“朝廷已经派了大军出征,又有当朝太子亲自坐镇,后面定然有捷报。” 她这嘴巴,像是开过光的。果然,及至二月,随着学子们一个个进了学,也带回了一个又一个新鲜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江彦刚从家乡回来,将外头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的那出玉水关鏖战在学舍里说了一遍,直说得人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据说那胡族人烧杀淫掠,一路至玉水关,与当地民兵交锋时颇为嚣张,直言要踏破大燕的腹地。不料七日后就被太子殿下率领的精锐之师尽数歼灭。据说那太子殿下英姿无双,骁勇善战,与胡族首领阿齐善在战场上交锋,竟截去了他一臂,另其大败而归。 一群少年人都兴高采烈的,起哄一般,把江彦抱起来,往天上抛了好几回。结果一不小心袖子卷了上来,露出了上头几道鞭痕。 江彦尴尬道:“我过年在家里,跟我爹说想去参军打仗,我爹不同意,我就偷偷收拾行囊跑,结果被抓回去打了一顿。”他又笑道,“这点伤没什么的。” 叶伽拍了拍他,“你呀,还是乖乖听你爹的话吧!以后入朝为官,也是一样能护卫百姓。” 众人点头称是。 当日夜里,书院摆了宴,庆祝玉水关大捷。 几个人都喝得不少,苏棠醉趴下了,侧着脸看了陆宁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陆宁,你说李晞会不会是参军去了?” 陆宁心头一跳。 “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不然我实在不理解他为何抛弃你一去不回。”苏棠道。 陆宁原想解释一下,他们的关系还没到抛弃和被抛弃的地步吧,又不是真做了夫妻了。结果苏棠不给她机会。她忽然趴到陆宁肩膀上,低声道:“陆宁,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不管是哪个姑娘,遇到这种事情不可能云淡风轻的。” 陆宁道:“苏棠,你这话若是两个月前与我说,我还能有点波动。现在,我已经快忘了李晞是哪一号人物了。” 苏棠一笑,也不再纠结这个,趁着醉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你以后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好夫婿,比李晞好一万倍的那种。” “我跟温聆认识早,但最后却跟你最熟。可能因为咱俩都是女的。哈哈。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宁,整个书院里我最喜欢你了,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陆宁忍不住插嘴道:“你先去不是说李晞最好看么?”苏棠摇摇头,“他对你不好,已经从最好看排行榜里被我踢掉了。” 宴席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陆宁回到斋舍,正欲歇息时,便看见韩溟在窗外踌躇。 陆宁招呼他进来,他神情有些闪烁,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才开口道:“陆公子,这么久以来承蒙你照顾,我原想拿点什么谢你,可找遍了屋子也找不到衬得上你的东西……” 是了,韩溟每次送她东西,多半都是膳堂的好吃的。韩溟出生贫苦,能留在书院念书已经是山长法外开恩,哪里有闲钱买什么礼物? 陆宁安慰道:“没关系,我不缺什么。” 韩溟目光闪闪的,似乎要哭出来,“陆公子,我……我……” 陆宁诧异道:“你怎么了?” “我会一直记着陆公子的!”说完,他抹了一把眼睛,一边转身跑了出去。 翌日,江彦、苏棠并上韩溟,都不见了。 与此同时,三骑快马一路从平阳府向北,朝着茫茫的大草原奔驰而去。 少年满腔热血,奔赴自己想要的未来。即便那里布满荆棘满地血腥,也丝毫不惧。
第45章 、乐曲声声 长乐山上, 桃花开了又谢,换上一身浓荫碧绿。 书院后山山头有棵足可三人环抱的海棠树,正开得绚烂, 陆宁就坐在树下看书。日光温暖, 透过粉色花枝,漏到她雪白的书卷上。 她抬头遮挡了一下阳光, 便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温聆微笑着看她,低下身子来,看了眼她手上的书, 竟是一本野史故事。诧异道:“你怎的看这些闲书?” 陆宁伸手枕在后脑上,靠在树干上, 悠闲道:“你也知道我不想考科举的,我也不愿意影响到你们, 躲在这里自娱自乐,快活得很。” 进入第三年,书院的课程大变样,除了策论诗文还有一门精修技能之外,其余课业都一概取消。另外, 专门针对秋闱、春闱、殿试开设了讲解课。 眼瞧着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大家上起课来比之前要认真许多。像陆宁这种不考科举的,夹在其中十分突兀。她很有自知之明, 怕扰了其他人, 就时常摸了本闲书自己出来看。 温聆沉默半晌, “陆宁……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不考科举吗?我知道,肯定有原因。” 其实不止温聆不理解,书院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理解, 为何才学这么好的陆宁却放弃科考。诸葛先生还因她逃了几次早课而特意与她谈过一回,在知道她无心科举只想做一介布衣之后甚为痛心,感叹朝廷失去了一个人才。但此后,对陆宁也睁一眼闭一眼了。毕竟书院里都出过三个逃学去参军的人,大家都在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而已。 眼前的少年比之两年刚认识时成熟了不少,如今已经稍显出属于成年男人的俊朗棱角来。但他看她的目光始终是温柔的,和暖春晖一般让人舒适。 到现在他对她是女子这件事还一无所觉呢……陆宁唔了一声,坦白道:“是有。但我不能说。” 温聆叹口气,也不逼她,转而又道:“我记得你先前跟我一样选的是画艺,是何时变成乐艺的?” 对于这件事情,陆宁也很懵。去年她选的的确是拾绿亭的画艺,但因为李晗总是拉她去降朱馆,她便两样都上了。最近因为降朱馆的课业太多,她干脆不去拾绿亭了。 有点对不起荀夫子。但为何李先生总有那么多琴谱找她修改啊?她其实也挺累的……她这人素来就是爱新鲜,就像那《梦浮生》,初初听着觉得是神曲,如今弹多了,她都腻烦了。 如今,其他夫子都给她足够的自由,爱逃课也随便她。但李晗却特立独行,每次陆宁不去,他都要特意来寻她,搞得她毫无办法。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李先生太器重我了,总是让我去降朱馆。”陆宁叹气道:“可是他着实看错我了。” 李晗器重陆宁那是全书院都知道的。比如他总是和陆宁在桃花坞里一起弹琴,比如每回上课最后都要把陆宁留下来再单独关照一番,比如每每得了新曲总要让陆宁弹一遍然后再说一下感想。如此种种。 温聆是知道陆宁的心思的,劝道:“你若实在不喜欢,便与李先生摊开了说吧。” 陆宁苦笑道:“我不敢。” 温聆细想一下,也是,李先生比过去的李东篱还不爱说话的。的确不大好沟通的样子。 “也没什么,把这一门学得精深一些也好。”陆宁又道,“至于拾绿亭,我下回有空会去的。” “好。我等你。”男子微笑。 温聆走后,陆宁再看了一会儿,眼瞧着太阳烈了,便回了斋舍。 斋舍的桌案上,如今常放着她的幽语。李晗昨日又发下来一本谱,让学生们细看,说今日下午要抽查。 降朱阁的课总是如此难熬。陆宁实在不懂,李晗作为最年轻的夫子,为什么不能同荀夫子一般,风格随性一点呢?总是一板一眼的,长得又甚为清冷,大家都有点犯怵。 陆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看那本曲谱,偶尔还要在琴上弹一弹。 撑了一会儿,还是睡着了。 下午,降朱馆内。 李晗将那本曲谱取出来,开始询问学生们对每一首曲子的感悟。问到陆宁头上时,陆宁虽然没看完,但毫不惊慌,站起身来,声音清亮,信口拈来:“此曲虽然悠扬婉转,颇为动人,但转折处偶有凝滞艰涩,还有进步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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