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悻悻看他一眼。 男子也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 今日着实失了他平素的气量和风度。事实上,他身在储位,爱护兄弟、善待手足这一点,对于他来说格外重要,他也一向做得很好。即便是与他最看不顺眼的周王,先前也能维持表面的好关系。 可这回,再多的气量也架不住李玄祐对他的刺激。只要一想到他对陆宁做的,他几乎要理智尽失。总之把这琴砸了,他一点都不后悔。 男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柔声哄道:“我下次给你找个更好的琴。” “可我用幽语都用习惯了。” 李玄祯原想说,不管什么东西,用久了都能习惯。但他知道,今日不能再惹他的宝贝了。他的宝贝最烦他控制她,他心里清楚得很。思忖片刻,岔开话题道:“你可知道这幽语原名叫什么?” 陆宁诧异看他,“先前不是没名字么?” 李玄祯笑道:“有名字。只是山长当时未曾告诉我们。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你这琴名碧华,我选的那柄剑,名朱曦。” 陆宁瞪大眼睛,“什么啊?这名字听着不是一对儿吗?” “是一对儿啊。”李玄祯笑一声,抱着她道,“所以我们本该就是天生一对。连山长都知道。” 陆宁呵呵一声,“这可倒好,这琴被你毁了,毁成这样连修都修不成,咱们这一对儿是不是也不得善终啊?” 男子敛了笑,戳了戳她脑袋,“瞎说!有这么咒自己的么?我知道今日毁这琴是我不对,但现下已然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变回来啊。”他想了想,忽而眼前一亮,笑眯眯道:“你可知道这悦雅楼最有名气的是什么?” 陆宁诧异看他,“我哪里知道,我第一次来。” “这茶楼没什么特色,但之所以在长安街屹立不倒,就因为这儿有一个闻名遐迩的舞乐班子,叫悦雅班,最擅长乐曲合奏,有‘京都白雪’之称。自己弹曲哪里有欣赏别人弹曲来得轻松自在?我今日带你去听听如何?” 陆宁听他说的意动,但……她瞧了瞧某人被布条绑满的右手,“你还是早点回去找大夫看看伤吧?乐曲什么的以后再来听也不迟。” 李玄祯道:“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好经常上街来的?今日既然来了,就该好好玩一玩。”他又笑道:“今日你是被我打扰了雅兴,我也理应给你把这份雅兴找回来。” 说着,便站起身,牵着她走出去。 悦雅楼早被卫殷清了人,待陆宁和李玄祯从那雅间出来时,只有湖颖在外头等着。湖颖看见李玄祯时,都惊呆了,她已经知道刚才闯进去的是太子了,这会儿脑子打了结——所以,李晞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这丫头平时稳重,可有时也犯傻。比如现下,脑子一打结,手上的东西就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刚好掉到出门而来的李玄祯脚边。 精致的木匣中,是一方松鹤云纹端砚。 “咦,这不是方才我看中的那只砚台么?”陆宁诧异道,“怎么到你手里了?” 湖颖也是一脸惊讶,道:“云世子说是你落下的啊?不是您买的么?” 话落,她立刻反应过来,定是云澈想送砚台给陆宁,又怕陆宁不肯,所以这般诓了湖颖。 湖颖立刻诚惶诚恐,觉得自己闯了祸了。 一旁的卫殷连忙把那砚台捡起来,准备还给湖颖,却被李玄祯伸手拿了过去。 李玄祯低头看了看,淡淡开口道:“哪个云世子?” “是云安侯府的世子,云澈。”卫殷回道。 “哦。”他侧头看了眼陆宁,“这砚算不上多稀罕。你喜欢砚台的话,回头我送你几样珍品。” 说着,他便把那方松鹤云纹端砚随手丢给卫殷。 陆宁总感觉卫殷会把那砚台给扔了,忙道:“这个砚是我挑的,我也想留着。回头我叫人把银子送回给云世子就是了。还是还给我吧!” 李玄祯沉默片刻,似妥协了,他朝卫殷递个眼色,卫殷便把砚台还给了湖颖。 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心情。李玄祯牵着陆宁的手,沿着楼梯走到了顶层,“悦雅楼中最高一层是落地琉璃做成的,可以看见大半个长安街的景致,同时又隔绝了外界喧闹。在这儿一边赏景喝茶一边听悦雅班的曲子,便是人生一大乐事。” 陆宁问道:“你以前经常来么?” 李玄祯:“我只来过一两回。”倒是他的大哥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时常把长安街当家;如今他那个五弟,也是这里的常客。 当今天子成年皇子有四个,老大封周王,老二封景王,三皇子幼时夭折,四皇子就是太子李玄祯,还有一个便是宛妃的儿子,五皇子李玄祺。 因宛妃受宠,皇上爱屋及乌,对五皇子小时候原本也关注过,结果发现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不像李玄祯这般冰雪聪慧、过目成诵,也就歇了好生培养的心思。如今大了,似乎愈发不像样了。 陆宁又道:“你的父皇不是病了么?我们来听曲会不会不好啊?” 男子轻轻笑了一下,对陆宁这般的体贴颇觉受用,“不打紧。他今日已好了不少。父皇这几年来都缠绵病榻,只是时好时坏的,若因此而禁止民间舞乐,岂不是几年都不用听曲了?他素来不喜扰民,也不喜我们做这些虚礼。” 待走到那顶层琉璃阁时,陆宁只觉得整个视野都被璀璨的天光照亮了。 这顶层雅室的摆设同楼下的一样,俱是一副紫檀木桌椅,并四角香几,左手边有半开半合的山水屏风,内置一紫檀木透雕云纹美人榻。但室内却大了不少,显得空旷简约。正对门的墙壁竟是大块的琉璃制成,走近去一看,正如李玄祯所说,繁华冶丽的长安街尽收眼底。 此时已至暮色夕阳,天边的绚烂霞光也照进室中,若是这楼再高些,大约能有身处云端之感。 “这里景致的确不错。”陆宁赞赏道,“就是这楼如果再高些就更美妙了。” “长安街临近禁宫,楼层数是有规制的。”李玄祯解释道,“你若想站在高处看景,下回带你去宫中的摘星楼,那里是京城中最高的地方。” 悦雅班献乐时,陆宁再次感叹,京城就是不一样。这“京城白雪”之音也的确比她先前在杭州时听的乐曲班子水平高了许多。她坐在那儿闭目养神,手里捧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甚是惬意。 卫殷送了药膏、绷带、棉球等物进来,给李玄祯处理手上的伤。某个人嘶了一声,叱责道:“疼着呢,你会不会上药啊?” 卫殷看他家主子一眼——这平时里受再多伤都不哼一声的,怎的现在这么娇弱? 尽管卫殷已经极尽“温柔”,李玄祯还是连续嘶了好几声。陆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接过那药膏,顶替了卫殷的位置。 “你装的吧?有这么疼么……”她嘴上嘟囔着,待看见他手上狰狞的伤口,一下子住了嘴。 看起来真的很疼。小姑娘没怎么见识过大的伤,当日李玄祐给她挡一剑,那血腥场面叫她做了几日的噩梦。眼前这伤固然不致命,但也够可怕的了。 她小心翼翼给他处理伤口,娇声道:“再疼也是你自作自受。叫你毁我的琴。” 男人这会儿其实并没有很疼,看她温温柔柔地摆弄自己的手,只觉得很享受。他喜欢她娇娇软软的声音,说什么都动听。 好不容易重新包好伤,陆宁刚站起身,就被李玄祯抱进了怀里。 “宁宁,你跟我一起进宫好不好?”男人低声问道。眼瞧着天都黑了,他马上要回宫了,可他不想离开她。 陆宁大眼圆瞪,“这怎么行?” 李玄祯道:“怎么不行?你若是怕对名声不好,可以扮个男装,我带你混进去就行了。” 陆宁摇头:“我不要。我想回府。”皇宫又不是云岫居…… 男人也知道她多半要拒绝的。沉默片刻,道:“我现在有监国之责,过几日有授符典礼,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可能无法时时出宫来找你。” 他又从袖兜中掏出一块巴掌心大小的令牌来,塞到她的手里,笑眯眯道:“以后你若想我,可随时到东宫来。拿着这个,无人敢阻你。” 陆宁拿着那令牌瞧了一会儿,觉得这东西挺精致的,随口问道:“随时都能进么?” 李玄祯点头,“嗯,随时都可以直入东宫宸元殿。”他低低看着她,俊眉修目上笑意灿烂,“宁宁,我等着你来。” 这日回宫的路上,李玄祯幻想了一番陆宁去宫里寻他的场景。 太子殿下的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骨感的。悦雅楼二人分手之后,李玄祯在宸元殿等了好几日也不见陆宁的影子。太子殿下日日被埋在诸多奏本之中,也只有在忙碌的间隙中感叹一下这丫头对自己的不上心。 又说回陆宁。她这日回家后,才发现,那松鹤云纹砚台竟被弄坏了一角…… 湖颖也吓了一跳,仔细回想一番,道:“中途我想方便,就离开了半盏茶时间,叫卫殷帮忙照看了一会儿,其他时候我都没离过手啊?怎么会坏的。” 陆宁无语了,定是卫殷得了李玄祯的暗示,故意给弄坏的。 尽管后来宫里有送下来不少好东西,当中就包括几方稀罕的名砚,但陆宁心里还是挺郁闷的,思来想去,发觉以前对某个男人的认知还不够全面。这人也太小气了啊……作为太子这么小气真的好吗?
第64章 、绿翠清菊(一) 菊有英, 芙蓉冷,秋意渐浓。九月初五是大朝会,满朝文武皆至。久不露面的崇文帝出现在金銮殿上, 巍峨殿柱上龙凤飞腾, 他容色肃穆,亲手将双龙符授予太子。自此, 监国太子李玄祯手操威柄,上至内阁,下至地方, 一应政务军务俱为其决策,百官承其谕令行事。 当然, 这只是礼制流程罢了,太子殿下早就开始全权处理机要政务。天下人都道, 如今大燕朝做主的不是崇文帝,已经是年轻的监国太子了。 皇家最重视子嗣绵延,于是,太子的亲事也很快提上日程。就太子殿下的年龄来说,早就该娶亲了, 也就是前两年因在外领兵打仗所以耽误了。如今战事结束,时机也成熟,满朝文武恍然发现如今最紧急的事情就是给殿下娶亲。 全天下百姓都盼着他们爱戴敬仰的太子殿下娶亲, 某个还完全没准备好的准太子妃, 被拖着拽着往前走, 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感。 彼时陆宁正坐在星回阁的卧榻上,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笸箩,两只小手在里面抓来抓去地玩那色彩斑斓的绒线。 旁边坐着一位素青衣衫的女子,凌虚髻上只简单别了数支珍珠镂空珠花, 衣装虽简素,眉宇间却有着看不出年纪的娇美昳丽,正是和镇南王一道,方到京城不久的颜知赋。 陆宁早上被新来的陈嬷嬷教了一回刺绣后,就被颜知赋劝说到现在。劝说什么?若是先前,陆宁打死都不敢相信,她的娘亲竟然有劝她嫁入皇宫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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