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枝真是好无奈。 她疲惫地指指他按在地上的手,又把自己的左手摊开,右手成拳,轻轻放在左手上,示意给他看:“会没有?把爪子给我呀。” 她把手伸进笼子里,朝他摊开掌心。 这笼子是用精铁专门为他打造的,铁杆分布得极密,楚言枝能勉强将小臂伸进去,他却只能抓握住铁杆,连手腕都伸不出来,更别提他还有粗重的镣铐了。 见她不要摸自己的牙齿,狼奴失落地闭上嘴,把牙尖藏住了。 不过他勉强看懂了她的意思,手在积雪上扑两下,才学她握起来,微微歪着脑袋,格外小心地悬放到她的手心上方。 楚言枝一边想自己手白洗了,一边耐心地哄着他:“来,放上来。” 狼奴看着自己的爪子,无比轻缓地落到她温热的手心上。 他手冷得像冰块,楚言枝收紧五指握住,并不能握全,忽然感受到狼奴浑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眼睛眯起来,乖巧地“呜”着。 楚言枝咬着下唇,握住他的手努力往笼子外面拽。狼奴总是那么听她的话,拖着四根铁锁,艰难地跟着她往前挪,足腕被勒得厉害也不顾忌。 他看楚言枝接过刘太医诊脉用的冰蚕丝线,期待又好奇地等着她后面的举动,竟一点也不怀疑她会不会害自己。 那些猎者和上林苑的太监们,抓住他的手,就只是为了给他戴上镣铐,把他死死地锁进铁笼。 然而楚言枝拿着蚕丝线,握着他的手,却茫然地停了动作。 镣铐有三指宽,完全覆盖住他的手腕,割出了两道深深的切伤。 蚕丝线细如头发丝,一旦覆上去,极容易陷入伤口。 会勒得极痛。 作者有话说: 刘太医:当时我害怕极了
第16章 “又不是不要你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太医面容严峻道:“殿下,依老臣看,不必着急为他把脉了。能在狼群活到这么大,幼龄之岁就能与虎搏斗,还斗赢了,寒天雪地里受这么多伤竟没有危及性命……这般体质,绝非寻常医理可以解释。” 楚言枝拧眉看那些狰狞的伤口,碰都不敢多碰一下。她抬头问:“那难道不给他治了吗?” 刘太医沉吟片刻:“若要治伤,至少得先卸下他身上的锁链,清理身上的污垢,然后上药、吃药。特别是他四肢的镣铐,若不卸下来,就算治好了,伤口也会反复开裂。” 楚言枝握着那只又僵又冰的爪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王交代过,绝不能让他出笼子。他虽然很听她的话,却半点不肯以同样的乖顺对待其他人,万一出了事,谁都负不了责。 而且就算不考虑放他出笼的后果,这铁笼哪里是寻常人能打开的?八角八钩,角钩相扣,必须由八个人同时牵住机关,用特制的长钩铁锹一齐动手。若是其中任何一环差了力道,都无法打开。 刘太医虽从不涉朝政,但本朝斗兽风气盛行,他对这铁笼也有所耳闻。这本是皇上身边那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时任东厂厂督的钱锦专为刑犯设计的一款铁笼,名为千巧笼。关上简单,打开却费事,许多人进去后就再没能出来。因为牢固好用,不容易破开,才下传到上林苑用来关野兽。 只有东厂的贴刑官和上林苑的守笼太监才能打开这笼子。 虽然一时无法近身为狼奴诊脉,刘太医仔细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后,还是给他开了个疗养方子,内服外服都有。 楚言枝拿出金裸子作为诊金给他,刘太医几番推拒不过,收下了一只,由小福子引着出重华宫回太医院当值去了。 午时过半,小厨房里飘出的饭香愈浓,年嬷嬷先给楚言枝盛上,又给碧霞阁送过去,让红裳伺候姚美人吃饭吃药。回来见楚言枝又蹲到笼子前了,正要催她用膳,走过去一看,她面前摆了个陶制汤盆,汤盆里是鸡汤泡饭,还混着几块白菜。她正用小勺子往里面剃鸡腿肉。 狼奴就乖乖伏坐在笼子里,认真地地看她做这些。 年嬷嬷是有些怕狼奴的,但不怕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奴。她站到楚言枝身后,弯下腰问她:“殿下自己不吃鸡腿了?” “吃呀,我只给他一半,皮也给他。”她最讨厌鸡腿皮了。 “这盆放不进去,小殿下要一口一口给他喂?” 楚言枝剃下一半鸡腿肉,把带骨头的那半放到自己碗里。她喜欢啃鸡腿两边的脆骨。她拿勺子搅拌搅拌汤饭,喂进去一勺,苦恼道:“不然怎么办呢?” 年嬷嬷摸摸楚言枝的脑袋,笑道:“多麻烦,不如直接倒地上让他舔干净。” 楚言枝不肯。 狼奴看到年嬷嬷的手碰向楚言枝的脑袋,又“呜呜”呲牙叫,却被楚言枝凶了回去:“不准吓嬷嬷!” 狼奴闭紧嘴,两只手不安分地抓抓地上的雪。 楚言枝尽量把勺子往里伸,递到他嘴边:“张开。” 狼奴不明白,咬着下唇露出虎牙“呜呜”叫。 “没有让你闭嘴嘛。张嘴,啊,吃饭。” 狼奴听话张唇,仰头含住勺子,但下意识就要“嘎嘣”把勺子咬断连同汤饭一起咽下去,像早上撕咬豆包时那样不管不顾的。 楚言枝连忙制止,他才迷惘地松开齿关,咕嘟把汤饭咽下去,也不嚼一嚼。 但能吃下去不被饿死就不错了,楚言枝照旧这样一勺勺喂进去,喂完了要他趴回棉被上睡午觉。 虽然有些事狼奴会有点不情愿,譬如吃豆包、咽奇怪的东西,但哪怕不情愿,他也什么都听她的。他乖乖趴到被子上侧身卧着,睁大眼睛看她。 楚言枝要回翠云馆睡午觉了。狼奴看她越走越远,即便想她一定还会再回来,就像前几次那样……可他忍得住不扑过去扒铁笼,却忍不住朝她的背影发出几声可怜的“呜”。 楚言枝打着呵欠回头:“又不是不要你了。” 各自吃完饭后,年嬷嬷去碧霞阁照顾姚美人,红裳回翠云馆守着楚言枝午睡。 临近腊月,午后阳光虽然暖人,但外头还在化雪,寒气沉沉往室内逼进,红裳没敢开窗。炭盆是半刻钟前备下的,用的是黑炭,刚烧到芯子,正是暖炙的时候,红裳给搬到内间绣屏旁放着了。 听里头小殿下翻翻身无意识地哼了两声后,呼吸声逐渐轻缓,红裳轻手轻脚拿来绣筐,在床头正对直棂窗的锦杌上坐下,把绣筐放到膝头,拿起绣绷一针一线绣起来。 她绣工一般,比不得年嬷嬷和姚美人,堪堪能用罢了。现如今姚美人病了,年嬷嬷眼睛越来越不好使,每天还得里里外外忙活,红裳必须得多做点绣活添补。 暖洋洋的光从窗棂泄进来,浮尘游动,晒得她一双长了冻疮的手又暖又痒。红裳一边绣那片兰花叶子,一边细细打算。 天越来越寒,美人去年戴的昭君套已经旧了,得换新的;小殿下虽体暖康健,却不能轻忽,暖炉套子得多做两个;昨晚上她穿的那件兔绒氅衣被狼奴揪下了一大撮毛,也得赶紧补上;还有三天就到冬至了,那两件阳生补子蟒衣要从箱笼里翻出来晒晒…… 院子里的树除了几株罗汉松和旁侧两丛楠竹,基本都光秃秃的,褐色的枝干上覆着雪,时不时扑簌簌跌下两块。几只瓦雀吵架似的在檐角来回蹦跶,从窗前掠过两道活泼的影子。 约莫未时三刻的时候,楚言枝睡醒了,从床上软绵绵地坐起来,并不急着洗漱,绕着帐内挂着的香袋流苏玩。 红裳缝完昭君套最后一针,把线头铰下来,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开了南边窗子透气,然后端炭盆出去,叫小福子端热水来。 楚言枝正给香袋流苏编小辫子玩,编到一半,,外面脚步声近,帘子被掀开了,红裳笑着催她:“江贵人来看望美人了,正在东殿坐着陪美人说话呢,殿下快起来去问安。” 上午小福子送小荣子和车辇一起回毓庆宫的时候,把刘太医来过给姚美人看病的事说了,江贵人听了高兴得不得了,等用完膳,晌午觉都没好好睡,就急匆匆过来了。她本想先过来看楚言枝的,没想到姚美人已经醒了,就直接去了碧霞阁。 简单梳洗过后,楚言枝穿了身杏色的对襟小袄,配鹅黄色的撒花裙子,高高兴兴往碧霞阁跑去。 娘亲今天醒得竟比平时早那么多,看来刘太医的药果真有效。 碧霞阁南北各开一扇窗通风,床前放置了一扇屏风,床头床尾各烧一盆炭。 姚美人捧着手炉虚虚靠坐着,面向坐在床沿的江贵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与宫里大多长相娇艳明丽的妃嫔不同,姚美人的五官似江南的温山软水,透着水墨画般的婉约。由于久病,这种婉约染上了一抹秋雨似的凄愁,一颦一笑愈发牵动人心。 江贵人握了握她发凉的手,欣慰道:“以后可切莫再说什么,把枝枝托付给我照料的傻话了。你不好好活着,怎知我会不会待枝枝好?谁都比不得亲娘。就是为着她,你也得把这条命挣出来。” 姚美人回握住她:“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会不争不抢八.九年,还突然一夜病倒,差点撒手人寰!”江贵人没好气地责备她。 “我这回,这回是真知道了。” 姚美人仍虚弱地笑着。吃药睡一觉后,她的精神头比前段时间好很多,同江贵人认真道:“只是,还得问问枝枝……” 楚言枝恰好这时候喘着粗气跑进来了,朝江贵人娇娇俏俏地福身问安,扑到姚美人怀里:“娘亲!” 姚美人摸摸她的头,抚着她的背,揽着她坐下。 江贵人一看到楚言枝,脸上就都是笑,转头让宫婢流云把点心食盒和干果攒盒拿过来打开给楚言枝吃。 红裳端来小几,流云在上面把食盒跟攒盒打开。点心有三样,攒盒里有十二样干果。 姚美人拍拍楚言枝的肩膀,楚言枝从床沿跳下来,跟着红裳沏茶、倒茶,端到江贵人面前,弯身将茶盏举过自己的眉眼,恭敬道:“枝枝请江贵人用茶。” 江贵人掩唇笑,接过茶:“好好,我用枝枝的茶。” 姚美人声音浅浅道:“若不是你出了让枝枝向三殿下求情的主意,我……” “和我说这些,是想和我生分吗?”江贵人嗔怪她,顺手将她的被角掖紧些,“你呀,养好身体就行,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对了,你们要真想谢,得去谢人家三公主才是。”江贵人忽而道,“是她一早让人遣刘太医过来的,从倦勤斋出来的时候,被陛下罚了三日的禁足呢。宣王殿下被罚得更厉害,整整半个月的禁足。” 姚美人微微一怔。楚言枝正坐在旁边为娘亲剥桂圆,听到这话,也停下了动作。
第17章 他很好玩,也没那么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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