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富丽堂皇又不失含蓄大方,比上林苑的天字阁楼漂亮许多。地板又滑又冷,楚言枝手心的潮气在上面氤氲出了两个小小的印子。 “枝枝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她顿了一下,才稍稍挪膝,朝东上位又磕了个头,“枝枝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空气中流淌着一段让人心里发慌的沉默。 “地上凉,快起来吧。听说姚美人病了,她好些了吗?”久不见身边执卷看书的成安帝有何表示,孟皇后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地让楚言枝起身。 楚言枝依言谢恩,站起来后视线却不敢落到东侧分毫,只盯着孟皇后脚下金丝楠木的足承,点头道:“好些了。只是美人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无法亲自来给皇后娘娘问安。” 红裳走上前两步,将食盒递到楚言枝面前,楚言枝捧过,低眉道:“重华宫没有名贵之物可以孝敬娘娘,美人让枝枝给您和三公主殿下带了点心来。点心还热热的,请娘娘尝一尝。” “有心了。” 楚言枝悄悄吸了口气,避过红裳要伸来的手,自行屏息走上前,将食盒轻轻放在了紫檀木雕龙凤的炕几上。她犹豫了下,打开食盒盖子,将里面几样点心一一拿出来摆好。 余光里,孟皇后肤质白腻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成色极好的黑檀佛珠,而成安帝的臂肘斜撑在炕几另一角。 由于太紧张,她摆得凌乱,炕几上成安帝忽而臂肘往上一挪,将书合上放下了。 书页拍动一线暖光下的浮尘,楚言枝心里咯噔一下,眼睫毛抖了抖,看向孟皇后。见孟皇后仍然神色温柔,才小步往后退下了。 “别站着了,坐到你三姐姐那吧。”孟皇后指了指一直撑着额头趴在朱漆描金云龙纹琴桌上抄书的楚姝。 楚言枝点头,快步走过去。这束腰方凳有些高,她扶着琴桌才坐了上去。 楚姝轻叹一声,意有所指道:“楚清才走,又来一个。咱们坤宁宫的点心多得只能喂黄豆了。” “姝儿!”孟皇后蹙眉斥她一声,“那是你二姐姐,这是你七妹妹,人家好心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楚姝嘟嘟囔囔的,继续抄书了。 楚言枝安安静静坐了好半刻,才将视线稍稍挪过去,看向楚姝正抄的书。 她还不曾习字,娘亲去年才教会她握笔,写“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几个数字。她倒会背一点千字文和几首李白、杜甫的唐诗。楚姝抄的东西,她并不能完全看懂。 “今日怎么没去慈宁宫?”成安帝拂开那碟做成六瓣莲花样的五色馅心糕,语气低沉地问孟皇后。 “姝儿总静不下心,我得看着她抄书。” “哎呀母后,您难得陪我,就是为了陪我抄书吗?”楚姝再度泄气地搁下笔,她身侧的阿香忙将笔山摆正,以免墨汁飞溅到书页上。 楚姝心里明白,若非她被禁足坤宁宫,母后不会这个点了还留在东暖阁,父皇也不会一下了早朝就过来。他们虽为夫妻,却总见不到面。 “不看着你,你何时能抄完?别等到了冬至节,人家都在宴上,就你还点灯熬油地写。” “那该怪父皇罚得太重了嘛。”楚姝转着细丝绢的手帕,小声嘀咕道。 成安帝被她逗笑了:“听听,抄那两卷书一共才几个字?” 孟皇后嘴角抿出一抹微笑,目光和蔼地看着娇俏动人的楚姝。 阿香给楚言枝端了茶,楚言枝细细吹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茶气缭绕,楚言枝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指腹摩挲着青花瓷盏上雕蝶戏丛花的玲珑纹案,思绪乱乱的,情绪也乱乱的。 楚姝一边懒懒地抄着书,一边语调轻快地说着俏皮话,帝后二人时而嗔怪她,时而耍笑她,气氛和谐极了。 约莫着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楚言枝喝完第三盏茶,在他们三人笑语的间隙起身请辞:“美人应该要醒了,枝枝得回去侍奉美人用膳,下次再来向皇后娘娘、皇帝陛下、三殿下姐姐请安。” 她分别朝他们福了三福,孟皇后点点头,停顿片刻道:“你们重华宫素来少与别宫走动,听说人手紧缺得很,是本宫疏漏了。碧珠,去挑两个手脚麻利、心思伶俐的宫婢跟着七殿下回去。” “是。” 碧珠从孟皇后身后走下来,引楚言枝往外走。她从守在殿外的一排宫婢里挑了两个分别叫疏萤、知暖的,一直送他们走到内门外。 疏萤长相标致,柳叶眉、杏仁眼,气质沉静。知暖举止轻盈,眉眼带笑,主动要来搀扶楚言枝下台阶,还问她的车辇停在何处。 红裳在楚言枝另一侧走着,见知暖扶楚言枝胳膊的手细嫩修长,默默捋了捋袖子。 疏萤过来和红裳搭话,红裳笑着应了,视线却落在楚言枝身上。楚言枝走下两步台阶,停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红裳,朝她招招手让她快点跟上,又看向那个仍然站在内门外的红袍太监。 只有这个太监与其他太监不同,穿的衣服规制高,又是陪同陛下来的……他是司礼监的太监吗? 楚言枝想起江贵人说的话。 ——只有东厂的人能开狼奴的笼子。 东厂厂督由秉笔太监提督,而秉笔太监又受制于掌印太监。楚言枝分不清他到底是哪一位。但不论是哪一位,总能和东厂的人搭上话。她拉了拉知暖的袖子:“他是掌印公公吗?” 知暖回看一眼,笑道:“汪公公哪有这么年轻?那是今日随龙值班的秉笔钱公公,他还提督东厂呢!” 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就是汪公公见了他,也得礼三分呢。” 楚言枝悄然琢磨着。没想到她今日不仅见到了皇帝陛下,还见到东厂厂督钱锦。 她不好再去求三姐姐,但除了三姐姐,她不知道还能求谁。 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去求他。反正不管怎么说,太监是奴才,她是主子,就算他不同意,也不能太落了她面子的。 想定了主意,楚言枝提起裙摆,忽然往回走了。 知暖差点没反应过来,疏萤与红裳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楚言枝在钱锦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问:“你是钱公公?” 钱锦垂眸看她。小公主身量尚小,厚厚的冬衣在她身上并不显臃肿,倒显得玉润可爱,仰头同他说话的时候,红唇间还会隐约露出几颗小奶牙。 他稍稍弯腰:“是,七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楚言枝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揪了揪衣角,声音反而比刚才更大了些:“你可以借我八个人吗?” 钱锦觉得有意思,用哄孩子的语气问:“为何呀?” “我想开一个千巧笼。你可以借吗?” 钱锦捻磨着金顶三山冠系带下的垂珠,遗憾道:“奴才今日随龙值班,可走不开呢。” 他竟然同意开!且也不问问为何开、开哪个。不然她一时间真不好回答。 楚言枝忙道:“不用你走得开,你借我八个人过去就行了。” 钱锦笑了一声,本就看似含笑的五官霎时盈满笑意。 他直起身,吩咐身侧的一个小太监:“去班房叫赵秉笔过来,说东厂有事,劳他暂代杂家半日的班。” 楚言枝愣愣地看那小太监去了,本以为钱锦会在原处等那位赵公公来了再走,不想他直接弯身以拂尘作引,对她道:“小殿下,带路吧。” 作者有话说: (1)摘自中华家具网的一篇文章,原句如下:“东暖阁为敞两间,前檐通连大炕一座,后檐落地罩木炕每间一座,落地罩上面仙楼两间。”感谢在2022-11-30 17:10:00~2022-12-01 21: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有猛虎,细嗅玫瑰 12瓶;苏浅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狼奴,出来吧。” 钱锦弯身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似她方才在殿外听到的那样尖细,放得低低的,且足够柔和,像一线雨珠从檐瓦滑落,润湿一片草叶。 楚言枝将信将疑,领着三个宫婢再次下阶。 临到西侧门拐角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钱锦真的跟上来了,离她们三丈远的样子。 知暖的话一下子少了,等和红裳一起扶楚言枝坐上车辇后,她立到侧边,望望后头,才压低声音问红裳:“你家小殿下怎么突然把这位请来了?难不成就听他厉害?哎呀!都说他是笑面虎,多少主子都不敢招惹,性子古怪还手段多……” 红裳皱眉,没应她的话,默默迈快了步子。 知暖抿了唇,转而亲亲热热地和坐在里头的楚言枝搭话了。 楚言枝没注意外头的宫婢和她说了什么,她盯着车辇里摇摇晃晃的玉鱼坠饰,一会儿想刚刚在坤宁宫见到的、听到的,一会儿想那晚宣王在上林苑跟她交代的。 宣王不让她开笼子,说如果有什么危险,可以让江贵人想办法把狼奴送回去。他大概没料到江姨见到狼奴,第一反应是怕他再撞笼子撞死。 楚言枝决心不听他的话,她要把笼子打开。 车辇落地,楚言枝下来后,朝后面的钱锦招手:“快一点。” 钱锦脚步微滞,才几步迈过来,随她一起进了重华宫的门。 小福子平时机灵,今天却愣愣地站在门口不动,还是红裳提醒了才赶忙跑进去通传。 楚言枝先带钱锦到东殿去,刚走到中殿前面,年嬷嬷就从里头迎出来了,最先看到楚言枝身边那个长得高高的披红袍的太监,然后才看到她另一侧两个眼生的宫婢。年嬷嬷满面笑地边往前给钱锦带路,边笨拙地寒暄道:“今日重华宫竟劳钱公公大驾光临,不知公公……” “杂家一个奴才,为主子办点事是应该的,怎好用大驾二字?这位嬷嬷,慎言。”钱锦眉眼依然温和。 年嬷嬷两手交握,不自在地搓了搓,只能连道:“是,公公教训的是。” 年嬷嬷内心激动又忐忑。她并不知道钱锦何为要来重华宫,但看情况,至少不是来问罪的。那会是皇后娘娘听说姚美人和小殿下过得不太好,特地让他来看看的吗?听闻皇后娘娘与司礼监及东厂的关系都不错。可即便如此,随便找个奴才就够了,何必劳动这位厂督? 楚言枝问年嬷嬷:“娘亲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刚吃了药,正在歇晌呢。” “精神有好些吗?” “瞧着比昨日更好些。刘太医真是神医!” 等走到东殿,眼看就要往后去了,年嬷嬷终于意识到,原来钱锦是为狼奴的事来的。 楚言枝走在廊下往笼子那里望,狼奴竟还趴在棉被上,搂着那个木头小玩偶睡觉。 其实也不算睡觉,他一直睁着眼睛盯着笼子外面。等楚言枝走过来了,他才叼着小木偶拖着锁链挪到她面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