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必输的赌。 半刻钟后,赌册登记好了,各个看台的桌面上也摆放了装着细沙的漏壶,用以计时。 一切准备完毕,四面密鼓声顿起,“咚咚咚”似一场能将人淹没的暴雨。 “开笼!” 司苑太监一声令下,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呼喝,七八个小太监上场,分别拿一根长长的铁锹,同时撬开了两只巨笼。 楚璟也站到了看台前,瞥了眼腿脚发软的楚言枝,淡声道:“实在害怕就躲到后面去。” 楚言枝一手紧握栏杆,一手死死揪着红裳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猛虎几乎是在瞬间破笼而出,而她押的狼孩还被数根锁链捆缚着,迈不出铁笼半步。 失去一层铁栏与铁网的遮蔽,楚言枝清晰地看到了它裸露在破布之外的长手长脚与绷出筋脉的胸腹,上面全是流着血或结着痂的伤。 几个小太监管不了那么多,扔下铁锹,直接迅速跃入事先打好的地洞,麻利地合上了地板。 本就力量悬殊,竟还不给他解绑!这怎么可能赢? 场上的人只听得尖啸一声,便见那猛虎已四爪腾空跃起。血盆虎口大张,露出了两排钢钉般锋锐的利齿,朝着狼孩的方向扑去。 “啊——!” 人群中尖叫声炸响,楚言枝下意识扑进红裳的怀里,整个人抖成一团。 红裳也白着一张脸,却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殿下别怕,别怕,下面还好好的……” 她抱着红裳的腰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这狼孩才一上场就输,娘亲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真有意思,果然比下面好玩多了。” 楚姝已经坐了回去,抬盏品茗,模样无比惬意,仿若置身戏楼茶馆。 只不过赏看的对象是哭得可怜的楚言枝。 楚言枝哭声顿住,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 三姐姐目光戏谑,周围的宫婢似乎也在笑她,她顿时觉得难堪极了,悄悄从红裳手里拿过帕子,哽咽着自己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她只能勉强忍住哭嗝,重新转过身来。 一边哭,还一边深深吸气,脚往栏杆前挪动。 一点点,再一点点。 等她重新站回原处,才发现那狼孩竟真的没死,还好好地站在笼子里。 只是猛虎凶横,势如山洪,一口咬在了它面前的铁栏上。 粘着口水的利齿几乎已经贴上了它的脸。 楚言枝颤着唇后退半步,但水汪汪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场下,一声不吭。 楚璟好笑地挑了挑眉。 铁锁倒映寒光,直至此刻,众人才看清了那“野兽”的脸。 五官深浓,却因极致的用力而显得格外狰狞,小小的脸上灰垢与血痂黏在一起,唯有一双如蒙水色的漆眸格外明澈,正无畏地瞪视着猛虎的眼睛。 全然是不可能被驯服的野性。 看着看着,楚言枝突然没那么怕了。 它浑身脏兮兮的,连人都不算,只被当作畜生看待,就算是死也是它死,比她可怜多了。 楚言枝将那口气缓缓吐出来,看了眼桌上的铜漏壶。细沙才刚没过壶底,这比赛离结束还早得多。 万一它能赢呢? 楚言枝放下帕子,攀紧了栏杆,强忍着畏惧,探身往下继续看。 楚姝见她这模样,勾勾唇,望向了底下的猛虎。 那猛虎已松了齿,此刻两爪往地上按着蓄力,想再度扑向它。 楚姝眨了下眼。 只这一次眨动间,铁笼“砰”一声翻面坠下,大虎与它皆被扣在了笼中。 她听见小丫头在暗暗地抽气。 笼子里,虎口再次大张,而它一甩链,竟直接栓住了虎嘴,接着灵巧敏捷地一跃双足,攀上了虎背。 它似狼般呲着利齿,毫不犹豫一口咬在虎颈上,嗓子里连连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楚言枝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一激动手心重重拍在了栏杆上,跟着人群叫好。刚刚还怕得直哭,现在竟然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细看。 楚璟轻轻笑了下,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别掉下去,否则老虎该吃你了。” 楚言枝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下,没分心注意身边人是谁,直接拂开了他的手:“红裳你看,它能赢!” 楚璟微愣,反应过来的红裳忙将情绪激动的小主子往后拖了拖,又向他躬身致歉。 楚璟只揉了揉手,并未多言。 场上押老虎赢的人已经有些不淡定了。 楚姝的脸上却没多少意外。 她不咸不淡泼了盆冷水:“都在一个笼子里,等它没力气了,你们说,老虎会不会把它甩下来当场吃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猛虎真的开始左右狠甩,妄图挣脱。 不过半刻钟,趴咬在虎背上的它,就被这激烈的反抗甩松了口,劲瘦的身体跟着那层肥厚虎皮晃动着,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楚言枝的笑僵在了脸上。
第3章 像一个与狼群走散的幼崽。 漏壶里的细沙已积至三分之一处,笼内二兽还在僵持着。 半个时辰过去,场上观众的情绪才刚被调动起来,楚言枝却觉得这时间无比漫长,手心的汗出了便干,干了便冷,一冷她就想往回缩。 楚姝轻笑,故意问她:“一会儿老虎吃它的时侯,你也盯着瞧吗?我可见过老虎吃鹿、吃马时的样子。先一口咬断脖子,再用虎爪扒开肚皮,捞里头的肠子。那血流得满地都是,它就撕咬猎物肋骨上的肉。今儿我还是头一回见老虎吃狼呢。” 楚言枝的脸白了。 那不是狼,是人。 可三姐姐不爱听忤逆的话,自己有事相求,更要事事顺着她来。 她该说一些讨好的话。比如每次施婕妤来时年嬷嬷说的那些,也比如今天红裳面对守苑太监时,一边塞银裸子一边笑着说的那些。 要迎合,要好听。 但怎么迎合呢?说老虎吃就吃了,只要三姐姐能高兴,就是死得其所? 可那是人,她也是人。 见楚言枝闷不吭声,楚姝只当她在害怕,缓步走到她面前,挑眉道:“或许我赌错了。我该赌那匹狼赢。你说,如果那东西被老虎吃了,但你赢了,我给你娘亲请御医,你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呢?” 楚璟皱眉喊她:“楚姝,她才那么点大,别太吓她。” “那也只能怪她胆子小,跟二姐一样懦弱。我五岁被父皇抱着出去狩猎的时侯,哭过吗?不过说几句话,还能把你的宝贝新妹妹吓傻了不成。那就劝她趁早别当我妹妹,反正妹妹那么多,我一个都不稀罕。” 楚璟听得出来,她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抱怨父皇。和大哥一样,她讨厌父皇封的那群妃嫔和同妃嫔们生下的一串串孩子。 楚璟抿唇,指指场下:“你还看不看了?不喜欢看我以后就不带你来了。” 楚姝轻哼,把奶足底的手炉搁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竹节提柄打旋儿,也不怕给掉下去。 楚璟看了眼她身侧。 阿香正将几个小宫女切好的京白梨摆上折沿样式的天青色汝窑果盘,又亲手剥了鲜橙和黄岩蜜桔,点缀在白梨中心。 她捧着果盘端至楚姝身前,楚姝拿签子戳了块梨吃,微拧的眉心舒展开。 这京白梨是七八月还未熟透便采摘下来运送到上林苑冷库储藏的,催熟后汁水丰沛甘甜,冬季吃正合适。 阿香这才笑着道:“宣王殿下知道您爱吃梨,次次来之前就让人将这些备好了放着。您可得多吃几块,免得回了宫,娘娘又不让您沾半点凉的,馋的没法儿。” 阿香将果盘往桌上放去,楚姝不自觉跟着她的步子重新坐下,又拈了块梨吃,嘟囔道:“你可别跟着二哥坑我。我心里明镜似的呢,母后不叫我多吃凉的是为我好,你们这般纵容我,怕不是想害我吧。” 楚璟顺手把那手炉拿过来,放回她面前,嘲笑道:“是是,三公主聪明的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楚姝嚼着梨瞪他,楚璟笑得桃花眼弯起,陪侍的宫人们脸上神情也渐渐放松。 楚言枝好奇地看了眼那果盘,很快又收回视线。 她倒不是没见过,住在延禧宫的施婕妤和莫美人前些日子来看望娘亲时,就各带了三个京白梨过来,让年嬷嬷切了和红枣、银耳、枸杞等物一起炖煮,说能清肺止咳,开胃护肝。 六个梨子,一天煮一个,早晚各吃一盅,那些天娘亲咳得确实没那么厉害了。 可惜各宫的果蔬本就有定例,更不是每个宫、每个殿都能有的,毓庆宫就只有贤妃娘娘有,住在后殿的江贵人就没有。施婕妤和莫美人本也没几个,还大半都给了她们,吃完了,也就没了。昨晚天冷飘雪,娘亲咳得自然厉害些。 楚言枝没吃梨肉,但年嬷嬷嫌那些削下来的皮丢了太可惜,另外煮了汤给她喝。味道有些涩,楚言枝不太喜欢,最后都赏给红裳和小福子他们喝了。 娘亲想她也每天喝上一盅银耳梨汤,楚言枝当然不肯答应。她抿了一口就皱眉吐舌头,说难喝极了,她一点都不喜欢。 娘亲只是睁着一双在病中仍然清亮的眼睛,好似真的被她骗到了,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楚言枝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了娘亲自己该怎么办。 她又望向那只果盘,果盘旁是放着各色水果的红木篮子,篮子里头堆了好些个雪白的梨子。 就算请不到御医,她求三姐姐给她些吃不完的梨子带回去,三姐姐会答应吗? 她一时想得出神,等场下爆发出一阵惊喝的时侯,吓了一跳。 众人望下看,才发觉笼中情形已然斗转,方才还骑在虎背上的狼孩被甩在了地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痛得眯起来。 老虎一口尖牙直往他脖颈处扎去。 楚言枝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血液凝固了般。 红裳忙捂住她的眼。 眼前一黑,耳畔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红裳捂着楚言枝眼睛的那只手在发抖,抖得控制不好力道,楚言枝的眼眶被按得生疼。 她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老虎扑食的那一瞬。 狼孩仰躺在地上,袒露着最脆弱纤细的脖颈,同时还在与自己身上的锁链挣扎着。 像三姐姐说的那样,它下一刻就会被咬断脖子,开膛破肚,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这是死亡,从会动到动弹不得的死亡。 娘亲也是。 楚言枝浑身开始颤栗,紧颌的牙关发出不可控的磕碰声。 然而一团模糊的意识里,她听见有人兴奋地惊呼:“没死……它没死!胜负未分!” 红裳的手松动了,一缕缕光从她的指缝渗到楚言枝的眼皮上。 楚言枝发着抖扒开了红裳的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