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嬷嬷只能放下才喝了一半的水,拍着楚言枝拉她袖摆的手央道:“殿下殿下,慢些!” 楚言枝围着那车辇转了一圈,车辇很大,至少坐得下四个人,里面的束腰香几是紫檀木的,雕了缠枝纹作装饰,车顶悬下一只银玲珑香囊,两边靠榻都放了鹅毛软枕。车辇外罩着一层茜红绉纱,车头角檐挂了两个琉璃宫灯。又漂亮又稳当,果然是极好的车辇,不比三公主那辆差多少。 小福子裹了棉被哆哆嗦嗦地出来看了,年嬷嬷一边责骂一边把他往里头推,他还一咳一下地问那四个新来的太监在哪,往后自己可就是他们在重华宫的头儿了,得来训训话。 年嬷嬷都被他气笑了,直接把他按床上盖严实被子,从那四个小太监里挑了个看着最稳重的进去照看。 楚言枝一边看车辇,一边想,她是不是也得送皇后娘娘和三姐姐一点礼物?还有宣王殿下楚璟,在上林苑那天,他也帮过她。可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她能不能做好送给皇奶奶的昭君套都是问题。再者,皇奶奶或许不会嫌弃她的手艺,皇后娘娘、三姐姐和宣王殿下就不一定了,三姐姐当初还不怎么看得上江姨给的那对白玉耳坠…… 楚言枝揉了揉脸,感觉自己的脸皮实在还厚不到那个地步。她还是再多练练,等将来弄出更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再说吧。 她又回了碧霞阁,喝了杯茶后继续认认真真地看娘亲教她的针法。 到腊八这天,小福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床对那新来的四个小太监训话了。这几日他们都睡在了左耳房,年嬷嬷见实在挤得厉害,就和红裳疏萤两人一起把东殿主屋堆的东西收拾到了西殿厢房,又让他们自己搬木料进去打床打柜子。以后他们四个轮流夜里守门,小福子和狼奴一起睡在左耳房。小福子听了不乐意,说狼奴实在太凶,他怕自己哪天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宁愿和那四个小太监挤一起。 年嬷嬷把重华宫各殿不够睡人的事说给姚美人听了。从前五个人住嫌冷清,如今多了六个人就挤得不成样子了,这才三个宫女,往后再来两个,都该安排到哪儿去呢? 姚美人想了一会儿,似乎只能把中殿的两个厢房收拾出来了。但不分宫女大小品级,都安排到主子那处,到底不合适。 那将来要么得扩建,要么得搬走了。 楚言枝听了捻着针线笑:“我们下次添人,要好久呢。” 更别提扩建和搬走了,楚言枝这一年里已对娘亲和自己的处境有了足够清晰的认知,无人问津还没有合适的理由,哪个都不可能做到。 姚美人却将她下错位置的针脚挑到了二十四瓣莲花鹅黄色的蕊上,指导她用套针法绣,悠声道:“不会太久的。” 楚言枝用已经裹了层后棉纱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刺上去,思绪却自然而然飘到了那个又空出来了的左耳房上。 狼奴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那他现在在北镇抚司,是单独睡一间房,还是和别人一起挤呢?跟旁人一起挤的话,会把旁人吓得睡不着觉的吧? 她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那件旧衣服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啊——”楚言枝心思一分,一针下去,手指上又见了血。 姚美人期初还会心疼,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接过年嬷嬷递来的帕子就帮她擦干净了血,重新裹上干净的棉纱布。 楚言枝既埋怨狼奴不听话,让他脱他非不脱,又埋怨自己疏忽大意,当时在途中发现的时候,就该让他在车里换下来的。 她皱着眉把最后一根鹅黄花蕊绣好,换线准备绣花瓣,心里又想,狼奴表面上听她的话,实则骨子里倔得很,恐怕等他再回来,里头穿的还是那件。 总不能就这一件衣服穿到老吧!楚言枝不仅觉得危险,还觉得脏了。 “嬷嬷,你上回给狼奴做衣服,还有剩的布料棉花吗?” “有啊,那是奴婢特地去针工局买的,好大一匹,原本想过年的时候再给小福子做一件应当就差不多了,谁知道这一下子多了四个人,小殿下提醒奴婢了,明天得再去多扯两匹回来,还有那棉花,得打新的来……” “嬷嬷去拿过来吧。” 年嬷嬷理丝线的手一顿:“小殿下要用?” 楚言枝还在抖着手指往绣绷上扎,闻言点头道:“我想给狼奴做套衣服练练手。反正我做的东西,除了皇奶奶,他们都会嫌弃,也就狼奴笨笨傻傻的,给他什么他都会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9 23:59:28~2022-12-20 23: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琅嬅 20瓶;卷卷 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他好想殿下。 腊八这日成安帝于奉天门外赐下百官宴, 北镇抚司的正副指挥同知和正副镇抚使都去了,锦衣校尉们早起操练结束后便一起去饭堂吃腊八面和腊八粥。 这几天董珏还是每天让狼奴扎马步,但狼奴边扎边观察校尉们的动作, 竟也学会了几个招式。有时候赖志诚和吉鸿也会去看看,赖志诚没什么好脸色, 吉鸿倒会问问他身上的伤如何了,药还够不够用。 狼奴被校尉们拥着进了饭堂。 他并不爱喝甜粥, 喝了半碗就搁在桌上不动了,开始低头擦小木偶。今日腊八只用早上操练,众人吃饭都不似往日那般急了,嚼着包子吸溜着粥或面大声谈天。只是有时候谈到什么令众人哄堂大笑的话题, 会有人干咳着提醒, 讳莫如深地看一眼狼奴,把话题转移过去。 “别浪费我的饭。” 一只铜烟斗突然往狼奴面前的桌上敲了两下,烟灰扬出来了好些, 众人忙把碗端起来躲着。 狼奴抬头看,是那个后厨掌勺的刀疤男人, 锦衣卫校尉们都叫他刀疤余或老余。他腿脚不好,每至下雨或下雪天会疼得一瘸一拐,听说他早年跟着安国公江霖打过鞑靼, 如今安国公还留在北疆驻守,他跟那些受了伤的兵士们一同下来了。老定国公和安国公是忘年交,帮着安置了他退下来的兵士们,老余因为擅长烹饪, 就被安排进了北镇抚司的后厨。 都说得罪谁也别得罪医者和厨子, 坐狼奴身旁的锦衣卫校尉金参见老余面色不好, 帮着狼奴解释道:“嗨呦, 这我给他盛的,哪知道他不爱吃……老余你跟个孩子计较啥,我盛的我吃嘛!” 这些校尉不是家里有狼奴这般大的孩子,就是有他这般大的弟弟妹妹,见他总不爱说话,以为他害羞,每回都给他把饭盛得满满的。狼奴虽吃得慢,倒也能吃得干净。 金参是这些人里头年纪最小的,十七岁的锦衣校尉,平日就是被照顾的那个,只能喊别人大哥,如今来个比自己还小的狼奴,就格外关照他。 “让他吃完。这么大的孩子,还能不会自己盛饭?”老余拿烟斗往金参伸去端碗的手上一敲,金参“嗷”一声甩手跳起来。老余收了烟斗一坐一抽,饭堂里顿时烟雾弥漫。 狼奴皱了眉。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烟味太难闻。他讨厌这种东西。 “你不要抽,我吃不下。” 老余哼笑,又抽一口,吞云吐雾着:“我给你饭吃,你还烦我抽烟斗?” “难闻。你的饭好吃,闻着就变难吃了。” 众人都笑起来,金参也道:“刀疤余,你可少抽点吧,我姑舅姥爷抽得天天咳,最后一口痰没上来,硬生生卡死了,就几年前的事儿。” “你小子敢咒老子?”老余扬烟斗作势又要打过去,金参偏身一躲,烟斗落了空。 金参嘀嘀咕咕抱怨两句,老余往地上磕了磕烟斗,别回了腰上。 众人笑闹着开了饭堂的窗,待烟味儿散去后,狼奴捧起比他脸还大的碗,皱着眉头把粥喝完了。 年嬷嬷也说过,不能浪费粮食,他要做懂事的小狼。 刀疤余这才满意了,起身去拿木质推车,开始收拾桌上的空碗碟。众人见状纷纷自觉地把碗摞成一摞给他放推车上。金参伸手要拿狼奴的海碗,却被狼奴摇头拒了。 他一手捧碗,一手拿着小木偶,歪头打量着被老余慢慢往前推的推车,在离推车还有一丈多的位置,他忽然如使飞镖般手腕运力把碗扬了出去,霎时间众人惊得直抽气,只听“嗙啷”一声,那大海碗竟不偏不倚完完整整落在了那堆碗碟上。 饭堂内安静了一瞬。 狼奴冲也明显愣住了的刀疤余仰起脸,黑眸微弯,说话时颊边笑涡一隐一现:“狼奴会了!” 刀疤余上下打量一眼狼奴,没想到这孩子每天只是看着他收碗碟,就能五步之外撂准碗了,这天分足够令所有人震惊。 不过想他是从狼窝里头活下来的,要是适应环境的能力弱,恐怕早死了。 刀疤余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继续推车摞碗走了。 趁着晌午太阳暖,校尉们一边赞叹着狼奴人小能耐却不小,一边出了饭堂准备去澡堂子里泡泡。金参拍拍狼奴的肩膀打量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从你来我就没见过你洗澡,天天操练出汗,不得臭啊?来来来,哥哥们带你洗澡去!” 狼奴却躲过金参过来拉他腕子的手,皱眉道:“我自己洗。” 他悄悄把袖口掖了掖,耳朵泛起红,眼神微有闪躲地看着地面。 “哈哈哈!怕进澡堂子?人不大倒知羞得很!” 几人笑起来,勾肩搭背地往校场旁边的大澡堂过去了。 金参问他:“知道怎么打水吧?要不知道哥给你弄好放你那屋去。” 狼奴摇头:“我自己会。” 金参嘁嘁地笑:“那成,要是弄不好就来喊人。” 人都走了后,狼奴去水房咬着木偶把浴桶拖到了自己独自睡着的矮房内,又打了热水、冷水,踮脚把浴桶放满,探手试了试水温。 这是他向小福子学的。有时候小福子会在耳房泡会儿澡再去门房守门,说这样全身都舒坦了,再喝点小酒下肚,能御寒。每次洗完了,小福子还会嘲笑他洗不了澡,身上脏得很。 狼奴原先在北地的时候还是只干净的小狼。北地四面都是雪,他常常打滚,脏的臭的都滚下去了,只是在狼窝里睡了许多年,他身上沾染了同类的气息,人好像都不喜欢那个味道。后来他被猎者抓住,一路颠簸受难才脏得看不出五官的。 殿下很嫌弃他脏兮兮的样子。狼奴还记得自己头一回用脑袋蹭殿下手的时候,殿下叫着跑开了,洗了很久手后还在用帕子擦手。 他跟年嬷嬷说自己要洗澡,年嬷嬷却不肯,说他身上伤太多,贸然碰水不利于恢复,要他等好得差不多了再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准备好后,狼奴把门关紧,还把桌子移过去挡住。南房这通风条件太好,风直接从北向南刮过去,偶尔夜里的时候会把这门突然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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