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童言童语,态度却格外认真。红裳有苦难言。 养不养得了另说,带一个怪物回去,不就是带一个麻烦回去吗?小殿下总归太小了,不能明白重华宫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她只能寄希望于宣王殿下,希望他能劝服小殿下,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楚璟摩挲着木质纹路,长久没有说话。 他发觉眼前的女孩子,并不如他想的那样怯懦畏缩。但倘要是个皇子还好,在本朝,作为一个公主,太有主见、太过刚强,并不是好事。他如今便隐隐为楚姝的未来担忧。 可他不像太子,管教底下人能说一不二,对待弟弟妹妹能苛刻如严父。他觉得楚言枝的要求不算过分,楚姝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赵符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穿厚袄的太监,一个手里拎着两只果篮,另一个端着罩铜丝的炭盆,他自己手上还捧着一只漆器描金镶红蓝宝石的匣子。 赵符向楚璟行礼,楚璟让他把东西都搬到末尾那辆青布车辇上。 楚言枝看他们朝后面去了,看看红裳,又看向楚璟,便听楚璟笑道:“人不大,还挺难哄。养就养吧,但是注意着点,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别自己上手,更不能把它放出笼子。一有不对劲,赶紧找江贵人,让她差人把它运回上林苑。那匣银两是你今日赌兽赢得的,回去交给你娘。” 楚言枝忙朝他福身道谢,楚璟放下了帘子。 红裳未料到宣王殿下非但不阻止,还同意了,一时心乱如麻。 庑廊外不远处有一片草地,草地那端是一面八字墙。没过一会儿,余仁领着太监们把大铁笼搬到了草地上,另有两个太监扛着死虎。 楚言枝顺着庑廊往那个方向走。 铁笼里的野畜扒着铁栏,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安静了,“呜呜”作声望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覆了一层薄雪。 斗兽场两边侧门涌出来不少人。一部分还围挤在庑廊下往这边张望着,另一部分拿着赌牌焦急地守在几个手持账册的太监身边,等着分赌钱。 八字墙两端分别立着几个人影。近的这端,有个高高大大却跛着右脚的身影,楚言枝认出来是范悉,对面站着他儿子范发。两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都积着雪。范悉拿手指在墙面上点画着什么,范发连连点头。 听见动静,他们扭头看向铁笼,顿时变了脸色。 八字墙那端也是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不过那人身形瘦许多,正蹲在地上磕烟斗,看前面有两个穿厚袄的公公扛着一头死虎过来了,慢慢站起身。 他们猎者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兽物一送到斗兽场,不管怎么打斗,都一概不管,只在外面等待斗兽结果。除非兽物在斗兽过程中死了,才会被扛出来,丢到他们面前,让他们领走。 死虎被扔在那瘦小的汉子面前,他拿黄铜烟斗敲敲虎头,看看老虎脖子上的一圈血痕,长长吐出一口气,望望黑沉沉的天,抬起一条老虎后腿往肩上一扛,闷不吭声拖走了。 荒废一年翻山越岭猎虎,今晚上一败,一切辛苦就只值一张虎皮了。 范悉眯着眼睛看那铁笼,笼子里的畜生竟然还活着。余仁站在笼子前正和那位小公主说话,小公主看着笼子里的畜生。 范悉明白了,原来是贵人看上了那东西,要带它走。他拉着范发面对墙站着,不再往那里看,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眼看拖着老虎的汉子要走远了,范悉掏出钱袋子扔给范发,指了指那人。大家都不容易,他深明散财积德的道理。范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5 14:10:43~2022-11-21 21: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要去看酷玩演唱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子 419瓶;小糖 9瓶;曾小嗨嗨嗨嗨嗨嗨 6瓶;嘻嘻的猫咪、繁炽 5瓶;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 “你乖乖跟我回家,我会好好养你,”楚言枝靠近铁笼,指指自己的额头,“不准再撞了。” 笼中困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反而开始用头蹭铁栏,丝毫不顾忌伤口。铁栏上沾了不少血,它蹭一会儿便渴盼地看着她。 “呜,呜!” “它怎么跟月饼似的。”红裳提起宫婢桃月养的那只逢人就撒娇的猫。 事已至此,她没法儿阻止小殿下带它回去,只能琢磨着如何安置它。它毕竟不是小巧无害的猫儿,能随意散养,光铁笼都能占好大一块儿地。东殿厨房后面的小菜圃旁边有一块空地,恐怕只能放那了。 年嬷嬷听了定要抱怨。她本想等开春了把那块地辟出来,种些油菜、莴笋的。 楚言枝看那些血迹都觉得痛,皱眉道:“不准蹭!” 它无措地停下了动作,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悦,黑灼灼的眼睛里那抹强烈的期待弱下来,变得惶惑不安,像怕她再度离开,既迫切地贴紧铁栏,紧盯着她不放,又耷拉了眉眼,不敢再用头碰铁栏。 楚言枝见过许多次月饼撒娇时的样子,但从没见月饼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过。 “这畜生能听懂殿下的话呢。”余仁脸上堆笑,听到八字墙那边的动静,扬声道,“范悉,你猎的狼得殿下青眼了!” 虽然楚言枝在阖宫上下没什么存在感,所受恩宠更无法与三殿下相较,但她今天能带这兽物走,是三殿下的吩咐。这狼堪能算得上是得了三殿下的青眼。 楚言枝虽然听不懂他这话里的弯弯绕绕,但从他前后陡变的态度里能感觉到,这绝不是在真心奉承她。 因为余仁的这番话,范悉不得不回过身来,走到近前向楚言枝行礼谢恩。 楚言枝没管余仁的话,也不打算理会那个讨人厌的范悉,仍打量它头上、身上数不清的伤口。 它却敏锐地动了动两耳,在某一刻忽地僵了身子,抓着铁栏的手指绷得泛白。它呲起牙,原本柔软的眼神在瞥向后方时变得凶横狰狞,沉冷如刃。 就像一头原本在地上打着滚玩尾巴的小狼突然警觉地蛰伏起来,戾气萦身不散,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草丛之中。 楚言枝被它的眼神震住了。 黑夜浓稠如墨,她抬头看见微微佝偻着脊背的范悉,正一步一顿携风带雪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他始终低首,不曾斜目,连那个离自己不足两丈远的铁笼猛地狂震起来时,也丝毫不改神色,朝楚言枝跪下磕头:“草民谢七公主殿下赏识之恩。” “呜——!” 见他步步走近楚言枝,它的反应更加剧烈,数次想朝他的方向奋力扑去,却都被铁锁紧束,只能不断催动体力激烈地晃动铁笼。 楚言枝扭身制止手持铁锹往这走来的太监:“不准动他!” 她想到在天字阁楼上听范悉说的那些话,那种心头血发烫的感觉再度袭来,气息变得急促发抖。她看也不看跪着的范悉,背过身去,站在笼子前,用清脆的嗓音冷冷道:“你走开,我烦你烦得很,没有银子赏你。” 余仁听了发笑,范悉的脸掩在阴影处,看不清神情。 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照旧低首,折步往回走。 再次路过铁笼时,他听见小公主对那野畜语声温和道:“别怕,他再也抓不了你了。” 心里那股奇怪的不安感再次汹涌而来,范悉脚步不停,抬起脸看向笼子。 风声呜咽,狼眸亮如明月照雪,似一把新开刃的刀,血淋淋、直勾勾地剜向他。 一瞬间,那一个月食草含雪的日子仿佛全数化作了根根锋锐的雪针,藏匿在北风里,扎穿他的斗笠兽皮,刺进他每一处毛孔。 范悉浑身抖了一下。 他猛地意识到,从今日起它离开上林苑,成为贵人的新宠,恐怕日后再没有铁笼关得住它了。 但它只是个被狼养大的野畜……这个小公主,也并不受宠。 范发已送完银子,站在八字墙边朝他挥手了。范悉目光幽邃,移过视线,只看自己来时的方向,步履不停。 困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他的身影,越过风雪,几乎要穿透八字墙,啖其肉、饮其血。 范悉走远了。 “嗷呜——” 它仰颈,冲这冷硬铁栏之外的漆黑天空发出一声独属于狼的低嗥。 远近八千里,久久没有回应。 楚言枝也望着这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天。她想起还在等她的娘亲。 “该走了。”楚言枝对红裳道,“你去收拾收拾车辇吧。” 红裳犹疑地看着铁笼。那困兽听到楚言枝的声音,缓缓地扭过头,朝这边伏行过来了。红裳问:“殿下不过去?” “我一走他又要撞笼子。得把车先抬过来,让他亲眼见着我进去,再让人抬起他的铁笼跟着走。” 红裳想这话不错,否则这东西又发疯,伤着人就不好了。她把楚言枝拉远些站着,嘱咐她切不可靠近,又向余仁示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庑廊那端去。 楚言枝目送她走远,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她掀起棉帘布进去收拾了,才收回视线,往前走两步,伸出手。 余仁咋呼着说了什么,楚言枝置若罔闻,指尖碰上铁栏。她感觉到一片黏腻,才想起上面都是血。 它如幼兽般攀着笼壁,仰起脏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脸。 仍是湿濛濛的眼睛,像被一场春雨洗润过的黑曜石,掬着无可言说的茫然与可怜劲儿。 楚言枝的指腹落到他食指第一个指节上。 他轻轻抖了一下。 “回家了,不准撞,不准叫,不可以吵我娘亲。乖一点,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楚言枝细白的手指抚顺着他脏兮兮的指节,“他们叫月饼狸奴,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
第10章 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 小福子和江贵人遣来的哑巴太监小荣子一前一后驾着车辇过来的时候,楚言枝已经退回到原处,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指。 红裳扶楚言枝上车辇,楚言枝站在轿凳上看着笼子里的他,他果然惶然地望着,生怕她一去不返。 楚言枝让穿厚袄的太监们把铁笼搬起来,与自己的车辇并行,看他眼里重新浮起那抹莫名的欢喜,才钻了进去。 等前面两架车辇和那个大铁笼顺利进入宫门后,楚璟的车辇折道进了长安街。楚姝探出头,在宫门合上之前看了一眼。 阿香忙掩好窗帘:“雪虽停了,风还大着呢,这样容易着凉。” 楚姝摘下红玛瑙镶金珠的耳坠,揉了揉发痛的耳垂,眼睛却看着阿香理帘布的手:“今天二哥有同你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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