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能和宣王殿下有什么好说的。” “二哥不爱看斗兽,这回我没怎么央他,他就带我去了。”楚姝把摘下的耳坠递给她,开始卸头上的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从去年你那场病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的关心可不比对我这个亲妹妹少。” 阿香捧过耳坠,从楠木折叠镜台里掏出个镶螺钿的黄花梨首饰盒子,小心放了进去,笑道:“殿下惯会开玩笑。” 楚姝摇头,把所有珠钗卸下后,对着镜子松松绾了个挑心髻,便倚着车壁道:“外人都道二哥风流,可前两年宫里进秀女,父皇要给他赐婚,他没答应。那时他还能用年纪尚小搪塞过去,过完年他就二十一了,等开了春,宫里大选,你说他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赐婚?” 阿香把首饰一一收整好,不咸不淡道:“陛下自会劝他。” 车辇微晃,车辇内的烛影也在轻轻摇着。楚姝困倦地撑着头,阖上眼:“你真不喜欢他?” “奴婢卑贱,怎会有意高攀。” 楚姝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小憩。 阿香为她盖好小毯,又拿铁夹翻了翻盆里的炭。重新给炭盆罩上铜丝网后,她望着里头火红的炭出神。 亥时将过,辘辘声停,楚言枝四肢松软地从排座上坐起来,揉着眼睛。 红裳看了笑:“奴婢抱殿下下去吧,披好大氅,不用受风吹。” 楚言枝却红了脸:“我过年就八岁了,不要你抱。” 她强睁睡眼,先开条窗缝吹了会儿风醒神。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天际挂了一弯下弦月,照得四野通透,高高的宫墙上白雪皑皑。 她往后看,铁笼还在,太监们提的油灯糊着高丽纸,不如琉璃的通彻,雾蒙蒙地映着。 他竟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攀紧铁栏望着她的方向。遥遥看到她,那双眼像瞬刻间被点亮了,晶亮晶亮的。 他若真是一匹长着一条尾巴的狼,楚言枝毫不怀疑他会兴奋地摇来摇去。 红裳拿氅衣给她裹上,掀开了门帘。楚言枝拢紧衣服跨出去,踩着轿凳跳下来。 结果脚未触地,她就被直接揽住了肩膀,搂住了腰,整个人陷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年嬷嬷左一个小祖宗,右一个小祖宗地唤着,抱着她往里走:“真是把人急死!再不回来,奴婢都想去延禧宫求施婕妤差人去宫门口打听了,可美人这哪能走得开人呢……” 楚言枝挣了挣,嘟囔道:“嬷嬷,我自己能走。” 年嬷嬷没听见正,招呼着小福子和红裳:“快把车辇抬进来,明儿天亮了再送回去。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锅热水,洗漱完就让小荣子和你凑活着过一夜。不然这时辰惊动了贤妃娘娘,给江贵人添麻烦……红裳啊,你快换身衣裳去照看美人,别让美人被这外头的动静扰醒了。” 进了大门,年嬷嬷才肯把楚言枝放下来,仔细地把她的兜帽戴严实,大氅裹紧,看到衣摆处的兔绒秃了一块,忙把她周身看了圈:“没受伤吧?” 楚言枝摇头:“我没事。嬷嬷,你看那个。” 年嬷嬷站在石阶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见七八个穿厚袄的太监围着一只大铁笼子,隔得远,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她皱了眉:“这是要送哪去的?怎么还杵在咱宫门口?” 红裳提着两只果篮,怀里抱着那只漆器描金镶红蓝宝石的匣子过来了,闻言无奈笑道:“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嬷嬷您可别害怕,以后它得养在咱宫里了。我先进去放东西,嬷嬷记得招待几位公公,叫他们把笼子搬到东殿厨房后头去。” “啊呀!狼?” 年嬷嬷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楚言枝已经和红裳往西殿翠云馆去了。她只好提溜了小福子的衣领,把他领到旁边去细细盘问。 她才听了个大概,那笼子晃起来了,乱响一气,领头太监苦着脸道:“别磨叽了,搬哪儿啊?它一见不着小公主就折腾!” 楚言枝在翠云馆换完衣裳,捧着暖炉,和红裳一起去了中殿碧霞阁。 宫室前挂的红绸纱宫灯颜色旧了,照出的光线朦胧,显得室内更静。楚言枝小步迈进去,轻轻拂开珠帘,借着炕桌上一豆油灯,看娘亲枯瘦的睡颜。 姚美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蹙着,唇角抿着,气息微弱,只是好在没有咳嗽。 楚言枝其实很想和娘亲说说话,说今晚上的遭遇,说她捡回来的狼奴。就像从前那样,娘亲坐在临窗的炕上,搂抱着她,一面和年嬷嬷对坐着剪窗花,一面听她口齿不清地讲鸟儿搭窝的故事。 但是娘亲已病得起不来了,只有每天咽粥的空隙,才有气力同她说两句。 楚言枝心里难过,小手笨拙地给娘亲掖掖被角,转身想下去了。 姚美人的眉心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一双恍惚的眼,拉住了她微凉的手:“枝枝怎么过来啦,是不是做噩梦了?手这样冷,别冻着了……咳咳。” 红裳连忙倒茶捧来,姚美人却支着细瘦的胳膊想坐起来。劝不住,红裳只好给她扶了迎枕靠着。 “我不冷。”楚言枝握了握姚美人湿冷如冰的手,接过红裳端的茶,喂给她,“娘亲再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御医就来了!看了御医,娘亲就能好起来。” 姚美人就着楚言枝的手喝了两口,缓了咳,掩帕喘气,微笑道:“好,好,娘亲一定快些好起来。” 也不知枝枝说这话是因为还抱着能有御医过来给她治病的希望,还是说只是在稚拙地安慰她。姚美人不忍她伤心难过,应了话,心里的愁绪却更浓了。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御医不会来,这病好不了了。 她只心疼枝枝年纪这么小就要没了娘,不过她已经为枝枝做好了打算。同她交好的几位里,江贵人年纪最长,最疼爱枝枝,把枝枝托付给她,她能把枝枝照顾得很好。 姚美人还愁着楚言枝的婚事。 虽然楚言枝离及笄还有好些年,但得早做打算。本朝的两位长公主婚事各有不足之处,一个刚成婚就守寡,一个至今还在闹和离。前几年嫁出去的大公主楚欣,听说也与夫家不睦…… 两位长公主在先帝时极受宠爱,大公主楚欣作为当今陛下第一个女儿,所受恩宠亦不比三殿下楚姝少。她们尚且如此,何况是楚言枝呢? 可再愁,也只好拜托江贵人了。姚美人并没有门路为她安排好这些。 姚美人很后悔。 斯人早忘了身处寂寂深宫的她,她却抱守残缺,拖了一身病,连累了女儿。 红裳将茶盏重新放回小几上,劝姚美人睡下。 江贵人和年嬷嬷怕姚美人知道楚言枝去斗兽场的事会白白担心,就先瞒着了。姚美人本就少眠多思,一切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枝枝已经自己把未来驸马捡回来啦。就是还没洗干净,脏脏的
第11章 “笨狼奴,舔错了!” 年嬷嬷处理好东殿那边的事悄声进来后,楚言枝就松了姚美人的手,看年嬷嬷服侍姚美人再次睡下,和红裳退出来了。 临跨出门前,年嬷嬷交代红裳去厨房把热热的鸡蛋羹端出来给小殿下吃,那是她早早备下的。橱柜里还有一早和好的面,拿碗盖着,正好可以在小殿下洗漱的空荡下锅。她和得多,四个人都能吃上一碗。 站在檐下,庭中腊梅的冷香随风一阵一阵地拂来,沁人心脾。楚言枝望着月下珊珊树影,听积雪从叶上簌簌抖落的声音,想起自己领回来的狼奴。 她往东殿的方向走:“不用费事去端了,我们到厨房吃了再回西殿。” “那岂不是要殿下多受一路冻……” 楚言枝不听红裳的劝,一路迈进了东殿。 东殿主屋一直空着堆杂物,两边耳房分别是给小福子和年嬷嬷、红裳住的。只是他们夜里一个要守门,一个要守姚美人,还有一个要守她,两间耳房都只堆了东西,并不睡人。今晚例外,江贵人处的小荣子不好夜间回去,宿在了小福子的那间左耳房。 主屋后面搭了个小厨房。 重华宫素来无人过问,每次去御膳房都只能领到一点残羹冷炙,要想吃好点,就得花银子。他们的月例银子上上下下加起来还不够十两,平时不提,自美人病后,各处打点、买药,不知花了多少。也是无奈,才开了这个小厨房。 小厨房前面的一圈围栏是年嬷嬷辟出来的小菜圃,现在里头长了整整齐齐两畦白菜和萝卜,等明年春天二三月份,田埂上还能长出马兰菜。年嬷嬷说,要不是没条件也没那个胆子,她就在这养几只鸡,这样他们的小殿下每天都能吃上新鲜鸡蛋,不用去御膳房花钱买了。 那只大铁笼被放在了小菜圃的旁边,占的地方比那两畦菜地还大。 地上都是厚厚的雪,狼奴此刻窝在靠墙的角落,两臂撑在足前,伏坐着仰颈望月,腰背上深深的脊线隐在发梢处。 铁栏被月光映成道道直硬的黑影,烙在他的身上。他披的兽皮早已破烂,只能勉强蔽身,露出劲瘦肌体上杂乱而触目惊心的伤。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立刻扑到这边的铁栏上,欢喜地盯着楚言枝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似乎想叫,又咬紧了下唇,嗓子里溢出闷闷的低呜声,听着有些急切,有些委屈。 “红裳,主屋还有多的被子吗?我想塞进去给他盖。”楚言枝看看脚下的雪,再看看他光裸的肩膀,自己都觉得冷了。 红裳知道楚言枝性子犟,也不劝她进厨房了,先去端了个榉木凳子和一碗温热的蛋羹,找个没风吹的角落让她先坐着吃,然后才去主屋取被子了。 楚言枝坐在笼子前,吃着炖得嫩嫩的蛋羹。蛋羹上淋了勺香油,格外香润。她从酉时出门,一直没吃上饭,本还不觉得有多饿,现在闻到味儿肚子格外饥馁。 白瓷勺和青瓷碗不断碰出细碎的声音,楚言枝埋着脸认认真真吃了小半碗,听到他又呜了好几声。 楚言枝捧着碗,舔了舔唇角,发现他竟学着她,也舔了舔唇角。 可他唇角没有蛋羹,只有鲜红的伤口。 楚言枝从凳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她回头看了看,主屋那的灯还亮着,窗棂上映着红裳左忙右忙的身影。 她挖出一勺蛋羹,对着他的唇探进铁笼:“接准一点,不要掉地上了。” 他歪歪头,看看勺子,鼻尖凑近些,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楚言枝的几根手指都被他呼出的白气喷热了,痒痒的,痒得她有点拿不住勺子。她垂下眼睛,从这个角度,几乎能数得清月光在他眼睑上投下了多少根睫毛影,浓密翕动如蝶翼,衬得那双眸子玉湖一样明澈。 他没有张唇,望着她眨眼,抬抬下巴“呜”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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