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朗的笑了:“别哭,阿兄替你救活它。” 至深夜时,西苑寂静无声,只有寂寥的苍穹银光。 房门被推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屋外,走到屋正中月光底下,郗珣看着高高的屋檐,对小儿道:“往屋檐上扔,扔上去就能长出新的来。” 珑月将头仰的高高的,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旁边的兄长。 她眉眼间都蹙着股使劲儿,铆足了劲儿将手里攥的发热的小奶牙高高抛起,朝着那处屋檐抛去。 奶白乳牙在天上打了个滚儿,却没有如她所愿落去那屋檐上,不知滚去了何处地面。 天地一片黝黑间,小孩儿哭的险些背过气去。 已经幻想起自己往后余生的豁齿日子。 她没扔上去,那她岂不是长不出来牙了? 郗珣处变不惊的神情此刻都抽搐了不止一下,无奈至极的带着小姑娘蹲下身,在青石板上就着霜华找寻许久,才找到了那枚命途多舛的乳牙。 郗珣这回再没交给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寸丁,他替小姑娘朝着屋檐顶上扔了上去。 高高抛去了那处最高的顶上。 珑月嗷呜一声,兴奋的抱住了他的腿。 “阿兄真厉害!”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郗琰与珑月的矛盾,是从口舌之争开始。珑月时常往郗愫住所跑,总能一次两次偶遇郗琰。 有许多婢女跟着珑月身边,二人间倒是未上升到肢体碰撞。 最先时琰二还比珑月能说会道,占着年纪大口齿清晰,小孩儿说不过他,被欺负的连告状都不会。 奈何过了一个年,换牙了,小姑娘转瞬间口齿就清晰了,也不会总吃亏。 郗琰再寻不到法子欺负珑月,有次抓到一条小绿虫便随身带着,打算等遇见珑月时将这个虫子丢到她身上吓唬她。 奈何郗琰一时不注意,绿虫被他自己一屁股压扁了,后来见到珑月时掏出来的就只剩跟纸一般薄的虫片。 珑月水汪汪的眼珠子瞧了半天,没瞧明白二哥哥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倒是郗琰自己被吓得面色苍白,大叫一声丢了虫片哭着跑了。 小姑娘奇怪的看着郗琰的背影,自己一蹦一跳走回了西苑,已经是傍晚时分,她跑去了正在处理政务的阿兄身边赖着。 一盏朦胧的光,映出纱窗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珑月肉乎乎的小手拖着腮,在陪着兄长翻看案牍时,常困顿的左摇右摆。 郗珣拿起一支未用过的干净狼毫沾了些茶水,划过小姑娘泛着粉红的脸颊。 小姑娘被凉的一个激灵,她羽睫眨啊眨,小嘴一张一合,嘟嘟囔囔:“坏阿兄!” 郗珣摸了摸她睡得有几分松散的小圆揪,“瞌睡了便回你房里去睡。” 小姑娘见状连连摇头,胡搅蛮缠:“我才不瞌睡,我白日里已经睡过了......” 每每一瞌睡,早上醒来就是在自己房中,不见了阿兄。 “小孩儿现在不睡觉,当心以后长不高。”六岁的姑娘了,还矮墩墩的一个,他未免也生出了几分着急的心。 珑月如今最怕长不出来牙,还不懂矮子意味着什么,才不担心长不长的高。 她说:“我不要长高,我就要这么高。” 郗珣心道,还有人喜欢当三寸丁的。 珑月又趴回案边,侧着脑袋央求身侧的阿兄:“阿兄,珑月要听故事。” 小孩儿近来最爱听那些专门写给调皮小孩儿的稗官野史,郗珣说起前朝太尉齐渊。 “齐渊年幼失诂,被唤了十多年野孩子,常年饥寒交迫,叔父叔母薄更是薄待于他,剥夺他读书识字的机会。” 故事是个老故事,郗珣并不爱说,奈何小孩儿爱听的很。这个父死母改嫁被一大家子欺负的放牛娃如何通过重重磨难成为当朝一品太尉的事故。 小姑娘已经听过许多次了,却每每都是不厌其烦。 这日小姑娘也是如此,不过她那双圆眸却扑闪扑闪。 语气懵懂道:“什么是野孩子呐?” 郗珣一怔:“嗯?” “二哥哥总说我是野孩子。” 郗珣低头看着她:“野孩子是说那些没人教养秉性顽劣的,珑月,为兄难道没有教养你吗?” 珑月点头:“所以我不是野孩子,他才是野孩子!” 郗珣欣慰地笑了。 没一夕功夫,便见那小姑娘又趴在案上睡得香甜,将郗珣写字的纸都压了一半。 郗珣早已习以为常,抱着小孩儿去了身后绘着山水的叠屏后,那处有一张专门安置这小孩儿的小榻,小榻不大,容纳这个三寸丁却是绰绰有余。 郗珣烛光下仔细观摩着小姑娘的眉眼,只觉得这孩子说话虽慢,瞧着憨的,却也着实聪慧。 近段时日郗珣冷眼瞧着,时常信口胡言、举一反三,那些大道理比他们这些成年人都会说。 郗珣本没急着为她寻老师教导,打算先容她熟悉环境培养性情。 如今想想,都换牙了,长气性了。 该教她习字,教她读书明理了。 顺便也要寻个老师好好教养郗琰一番,趁着还能掰的回来心性的时候。 如此时光过得极快,珑月定在隔年初春三月正式开席。 开席是个大日子,这日,珑月被丫鬟们伺候着起了个大早,套上翠绿软烟罗宝纱裙,连小发啾也细细的编成了乖顺的元宝啾,上缀东珠,下系着两指宽的珠络逢金丝绦。 小姑娘唇红齿白,扮相又俊俏,活像那观音菩萨坐下的仙童一般。 珑月今年六岁的年纪,平常人家的小孩儿早早学习写字了,她却一直被放养着,成日与小丫鬟们玩闹,哪里懂什么是读书? 一听只以为是好事,顿时难掩兴奋之情,圆圆的眼睛都笑的弯起。 长汲为珑月选了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做丫鬟,去年时包括珑月在内的三个小姑娘,都还一副万事懵懂好骗的模样。 可今年就又是不同了,姑娘们都长高了不少,再不好骗了。 珑月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唤拂冬一个唤锦思。 两个丫鬟知晓自家姑娘要启蒙读书,自然是好奇无比,跟着七嘴八舌。 “那日后我们岂不是见不着姑娘了?” 锦思说:“姑娘白日去学,天黑就回来呢,我们还是可以见到的。” 拂冬:“真好,姑娘学字了呢。听前院的翠云常说,她养的二公子也在学堂里读书,日后是做宰的命,那咱们姑娘是不是要与二公子一道学?咱们姑娘也是坐宰命。” 珑月在秋千上摆着两条小胖腿,虽听不懂坐崽是个什么意思,但总归知晓这是好话,顿时再秋千上晃荡的更起劲儿了。 她是去过燕王府的学堂的。 学堂在承政台之后,承政台是王府里最高的建筑,也是阿兄日日都去的地方。珑月作为郗珣的小黏皮糖,为何会不认识那处?她不仅认识那处,她还常常睡在那处。 兄长在屏风前与大臣议政,小孩儿便在屏风后枕着软枕呼呼大睡。 在那里能见到时常将她高举到肩头的奉清阿兄,还能许多身材高壮能将她抛的高高的其他叔叔们—— 初春三月,莺飞草长,落红无数。 郗珣为珑月请来的名师,名唤臧浮。 臧浮风姿潇洒,身高七尺八寸,美须鬓。浑身上下便是连衣摆都透着一股名士雅致,放荡不羁。 据闻其精天文历法,文墨画作,连琴棋更是无所不精。未及及冠便踏遍名山大川,一首《山居源书》沉博绝丽,流传至国都上下,其美名早已传遍国都。 后便是连圣上都听闻此子美名,聘请他入宫教学,奈何臧浮此人心高气傲,从宫中教导了皇子不过两日,受不得宫中诸多规矩,便辞官归乡了去。 至此再没踏出朔州一步。 任凭多少世家贵族前仆后继来此欲为其子聘请也请不来。 能请来臧浮的,便也只有郗珣了。 臧浮看着端正立在郗珣身侧的小郎君,他不喜不怒的淡淡移开眼。 郗琰乃先王幼子,郗氏公子,如今也大了,他来为他传道授业倒也不算屈尊。 只是...那、那燕王身后躲着,只露半个头的三寸丁是何人? 小姑娘躲在兄长身后,同臧浮紧张地大眼瞪小眼。 臧浮拧眉。 小姑娘连忙缩回郗珣身后,任凭郗珣怎么哄也不肯再探出头来。 得知自己日后要教的也包含眼前这个离不开兄长的小屁孩儿。 臧浮险些名士风度都顾不得,指着那个藏在燕王身后只露绿裙一角的小矮墩。 “殿下是何意思?” 珑月一听更害怕,拿着双臂紧紧抱着身前兄长的腰际,企图用他身躯躲人。 郗珣冷声道:“不可无礼,珑月,还不快出来见过你的老师。” 郗琰在一旁偷偷冲着珑月做鬼脸,他自从那次被告状事后,便被郗珣训的服服帖帖,当面不敢有半点不乖。 珑月双手使了吃奶的劲儿紧攥着郗珣的长袖,从他胳膊间钻出小脑袋,想跟阿兄告状郗琰冲自己做鬼脸,奈何阿兄凉飕飕看了她一眼。 兄长显然被她闹得心情烦躁,如今见不得她顽皮。 “珑月,见过你的老师。” 珑月害怕地看着站在兄长身前穿石褐色广袖长衫,留着胡子的男人,在年幼的珑月看来,有胡子的男人都是万分可怕的恶人。 他们都不是好人。 阿兄阿姐都没胡子。 可她听阿兄的话,只能怯怯地喊:“老师......” 她这副性子可真是好笑。 在西苑乃至整个王府这小家伙俨然已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山大王,出来了见了不认识的人,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 郗珣早已见怪不怪,他夸奖了在他看来已经格外乖巧的小孩儿:“不错。” 臧浮沉默许久,早在他来王府前就听说这府上的姑娘是由燕王亲自教养,性子被养的有些骄纵,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臧浮心中不乐意:“让我教一个女娃儿?!殿下莫不是戏耍我不成?” 郗珣听了这不甚规矩的话,并不恼怒,将小孩儿扯到身前。 “臧先生词赋世间无二,本王素来仰慕臧先生大才,本以为臧先生收徒不会拘泥于男女。” 臧浮冷笑一声,丝毫未避讳他面前的乃是此地的君王,年纪轻轻已号令万军的大梁亲王。 他眼神挑剔地移到那个显然胆怯的小姑娘身上。 心里也叹道,这孩子跟她的两位兄长截然不同。 郗珣那是颀长挺立的身姿,身姿如青竹似峙玉,便是连瞧着几分顽皮的郗琰,那也是瘦高的,依稀能从眉眼间辨出日后的出色凌厉五官。 这王府的小郡主......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吧?不是听说已经六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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