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珣沿着床畔一路摸索去了窗沿,他不由得眉头蹙起。 他方才便有察觉,有风自窗外吹入。 先前只以为是窗口没有闭上,如今才知这处窗口是破的。连窗扉木框都破旧不堪,略一伸手,窗框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郗珣极善察人观色,纵使眼睛瞧不见了,他也觉得四处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 譬如他方才睡的床褥有方枕有被褥,却摸索着四处都是一层灰,惹得他连片刻都不想在床榻上坐着。 如今又是这处破败的窗扉,这间屋舍想必少有人住,莫不是柴房? 郗珣多年的行军生涯,听着窗外螽斯鸣叫的次序间歇便知如今该是在深夜。 夜半三更好端端的姑娘必是该与家中长辈同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深夜留在此处徘徊? 还有方才.......知晓自己眼睛瞧不见,那位姑娘惊讶之余略松了一口气。 为何自己有眼疾,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莫非...... ——莫非她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无数思绪在郗珣脑中盘旋,他一时理不清头绪,唯一知晓的是这个姑娘对自己没有坏心。 只是,真是如此么—— 三更半夜,郗珣等回来了那位姑娘,他接过她递来的碗筷,不经意间触碰到那双柔软却冰凉的手。 郗珣浓密的睫羽眨了眨。 那姑娘不由得升起了小心翼翼,又有些扭捏地问他:“怎么了?” 她离得他极近,近到她说话时随风散落的长发轻拂过他掌心,如丝绸般的触感叫郗珣指节忍不住颤了颤。 郗珣听着窗外蛙叫,轻声道:“此处灰尘有些大,我眼睛看不见,姑娘能否......” “可是好累呀,我这些天一直都照顾着你,每天都要将你全身擦干净,还要喂你喝药,你能不能就将就一下,我明天再给你们擦干净。” “咳咳咳咳......”郗珣猛地一阵低咳,将艰难喝进嘴里的草药尽数吐了出来。 他紧紧捏着手,道:“不是要你擦,是麻烦姑娘给我打盆水,我自己打理。” 顺便先将自己清理一下。 这个姑娘似乎格外听话,她软软答应一声,便提着水盆出去打水。 如此乖巧倒是叫郗珣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喝着碗里混着点点米粒一同熬煮的草药粥,也不知这女孩是何处学来的,将一锅汤药和粥混着熬煮,倒是一次性解决了他吃饭喝药的两件事儿。 这是郗珣头一次吃到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可似乎是昏睡那段时日习惯了,他如今并不觉得艰难。 只这般安静等着,等着她回来。 却不想一直没等到那位姑娘回来。 等到他隐约听见远处庄里人家公鸡打鸣,天亮了——
第111章 从鸡鸣时足足等到巳时,仍不见那位姑娘踪影。 他索性不再等下去,寻了根木棍引路,循着屋外光亮出了院门,依着方才那姑娘脚步消方向走,不需片刻便寻到一口井。 在井边,木棍探到石阶旁,摸索到一个掉落的木盆。 郗珣不动声色的将损坏的木盆重新放回原位。他打了水入屋四处擦拭。 床榻、桌椅,窗沿,四处。 打扫时从枕下摸出一把木梳,中间梳齿缺了好些,无需看也知,想必是如这处屋舍、榻椅一般破旧。 太阳东升西落,郗珣从一旁的炭火掩埋之处寻出一处微弱的火引子,点燃烛火,这还是上午在一处倒塌的灶台处寻来的。 寻火引子不易,只怕是那位姑娘熬煮汤药时用上的。 青年侧耳听着烛光跳动,噼里啪啦,映照的他半张面容冷峻清隽,出奇的好看。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外传来窣窣脚步声。 终于等到了那个去打水的姑娘。 “你要的水我给你打回来了。”姑娘人未至,声先至。 她声音细细的,总叫郗珣听出几分嘟囔。 不一会儿,一袭绿色裙裾抱着水盆跌跌撞撞推开了门扉。 郗珣在床榻上端正坐着,闻言微微侧眸看她。 哪怕那双深邃好看的眸中仍是瞧不清人,如今只能隐约看个模糊影子。 依稀知晓......是个身姿窈窕的姑娘。 他其实应当是见过她的。 她抱在怀里的木盆水声晃动,是边走边晃,听着声儿,似是一路洒出了好些水,郗珣连忙伸指,指了指床榻角落边上。 “姑娘放在此处便好。” 姑娘手脚有些笨,像是才学着走路的孩童一般,端着破败木盆一路不断有水滴落。 她怕水滴完,几乎是哼哧小跑着送到他面前。 不过饶是如此,一盆水也只剩下半盆。 最后由着冲力还撤不及时,撒了一半到那如今受了伤脸色雪白,瞎了眼躲闪不及的可怜男子身上。 才将自己想法子收拾干净,被淋湿一身的郗珣:.......... 他十分的好脾气,半点看不出往日中朝中军营里的暴虐恣睢,只淡淡拧着衣袍上的水。 只是...... 面对那瞎了眼也能察觉到的直勾勾蜘蛛丝一般的眼神,郗珣解衣襟的皙白指节一顿。 他停下手,不肯再解下去。 “姑娘可否避开片刻?”他问。 “为何要避开?”她声音说不上来的轻柔,糯软。明明是冷的,却像是春日里暖暖的南风,似是破土回暖的嫩芽,在寒冬里绽放。 连燕王都不得不叹一声,真是难得好听的嗓音。 “衣裳湿透了,我自是要脱了衣裳。”他几乎咬牙切齿。 这世间女子,哪个听见不该面红耳赤立刻道歉躲避的? “哦,你脱吧。”她眼珠黑白分明,嗓音软糯乖巧,人却是没有半点儿要走的意思。 郗珣深吸一口气,冲着那处影子:“姑娘当知,男女授受不清?” “什么瘦瘦不清?”她好奇的问。 郗珣眉眼微动,叹息一声,“你父母呢?偏颇山野为何只见你一姑娘家出入?可是你救了我并不敢叫你家中其他人知晓,将我安置在此处?” 这女子的父母难道没有教导过她,何为男女之别? 岂料他听那姑娘小声嘟囔:“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对了还有山下村里那只大黄狗,只有它.......” 她说着垂下眼睑,有些无措地把玩自己的头发,一双黝黑的眸中升腾起水雾,不说话了。 郗珣心中一颤。 她说她没有父母? 一妙龄女子独身一人居住,是何等困难?怪不得生活如此窘迫…… 郗珣从不懂如何照顾旁人的情绪,更不懂如何劝慰旁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却听那姑娘听话了,她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再将门扉合上,在外头喊:“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看你身子,我不看就是。” 郗珣僵硬着身子,转身摸索着绕去旁处换衣物。 只是他才脱下衣物,便听头顶传来她惊奇的声音。 “啊......你跟我的不一样啊......” 郗珣一阵缄默,微顿了顿,默默拿衣物遮住自己。 “你长着好长的一根东西,好可怕……” 郗珣咳了两声,额角青筋凸起,实在忍不住呵斥:“闭嘴。” 挨骂了,她也不生气,只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随之他身后光着脚跑去床榻上。 她左看右看,格外喜欢被男人擦的干干净净的床榻。 姑娘约莫都是爱干净的,以往没人教导她,她自有意识以来,一切都是跟着旁人学,可也不敢离得近了,是以如何能学得到什么东西? 好在她才没人这般麻烦呢。 郗珣察觉到此人占据了他千辛万苦擦干净的床,他眉心微蹙,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处总归是她的地盘,她的家,她的床,她救下的自己—— 他强忍着不愉,淡声问她:“你要与我同宿一张床不成?” 她十分懵懂,开心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嗓音充满了欢喜:“你睡你的,我玩我的。” 她玩她的? 她玩什么?! 郗珣身子颤了颤,强行闭了闭眸,这段时日什么离奇之事都经历了,如今已是懒得与她掰扯。 他索性拿了自己的枕头远远避开她,躺着去了另一头。 君子之风,坐怀不乱。 若非嫌地上脏,他只恨不得睡去地上。 奈何总归是他身子尚且虚弱,纵是如此贴着床畔半个身子凌空,他也很快头脑昏沉昏昏欲睡。 朦胧间,郗珣察觉有一道冰凉的气息贴近自己,贴近自己面颊,那气息最终落于他枕边。 倏地,他的发丝动了动。 郗珣那点儿睡意无影无踪,他猛地坐起身,没有焦点的双眸凝视起不知何时睡在自己枕边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做什么?!” “我给你梳头啊。” “无需你好意,你给自己梳就是。” 她有些委屈和不满,解释道:“我有一把梳子,上面刻了两朵小花,模样可好看了。你睡着的这几日都是我给你梳头发的,你睡着的时候可喜欢了。” 郗珣忍不住嘴角抽搐,只怕是白日里他在枕下摸到的那把只剩几个齿的木梳吧? 好看? 见这姑娘宝贝的模样,他庆幸自己没随手当成坏物给扔了。 也不知这姑娘是真傻还是如何,纵使是乡下村庄里没念过书不识字的,纵使......她的父母亡故,她无亲无故,可她好歹也活了这般大,纵然是只猫儿狗儿,也该懂事了,哪有她这般如此无礼的? 三更半夜与男子同睡同枕就罢了,竟还给他梳头...... 郗珣不想理会她,却见她又来摸着自己的头发要给他梳头。 他不由得冷下眉眼,拿着那些吓唬小孩儿的话吓唬她,“你莫不是没听说过,夜半不能梳头的么.......” “为何?”她听了有些好奇,停了手间动作。 “夜半三更,正是阴气极重之时,外边有些脏东西会出来,它们会四处游荡,若是撞见有人梳头,便会找上门来——”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一如既往的冰凉肃穆。却正因为一板一眼半点看不出开玩笑的语气,在这处深夜中,显得格外渗人。 那姑娘听着很是害怕,害怕到不由得瑟瑟发抖,扯走他的被子裹起自己,将自己裹得像是一个蚕茧。 “呜呜呜….好可怕啊…….” 半晌,她忽的察觉到不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就在郗珣以为今日她终于能安分些时,那姑娘又开口了。 她气呼呼的:“才不脏呐!” “什么?”郗珣有些莫名。 “我说才不脏!是干净的!” 她声音不复先前活泼,说不上来的闷。 郗珣只以为她说的是那把梳子。心道确实不脏。 原本是脏的,只是今日被他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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