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几日她还能睁眼瞧瞧,后来许是白日里待着久了,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连眼也睁不得。 也只有等到晚上,太阳落下去了,天彻底黑了,她才能舒坦几分,才能有机会喘息。 如此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没日没夜的被雨水冲淋,她在寒风中哭嚎,眼泪在雨水中流进嗓音沙哑。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到今日的。 这日,直到那方黑色帷幕被一点点打开,一道闪电照映苍穹。 照亮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丰神俊朗,眉目如画不似凡尘中人。 没了黑布遮掩,她察觉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冰凉刺骨的雨水,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往角落里避了避。 只盼望着这些人看不见自己,不要伤害自己。 郗珣见到那团身影,指腹薄茧不由得摩挲起袖口那些凹凸绣纹。 一条条精贵华丽的祥云龙纹被他掌心覆上,却犹如他身上战争中落下的那一道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他忽的微怔,竟不知如何唤她。 她很脏,很脏。 前所未见的脏。 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连那张小小的不足他手掌大的脸蛋上也挂满了血渍,不知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看着格外骇人。 倒真有几分像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物。 乌黑秀亮的发如今再不见往昔光彩。只一缕缕凝着血污耷在肩头,她身子颤抖的厉害,眸中也再无光亮。 她无助蜷缩在笼内,离他最偏远的角落里,似乎对他的到来恍若未闻。 郗珣定了定心神。 良久,才僵着声去唤她。 “珑月......” 只见他眸中映着的那个小身板一怔。 许是听到了她的名字,听到了她从诞生至今才有的名字,听到了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会唤她的名字—— 甚至听到的那一瞬,她有些迷蒙。 这个名字,真的是自己的吗?真的是属于自己的么? 他们都说她是妖怪。 是啊,可是妖怪怎么配有名字呢...... 她不要了...... 她不要了,不要这个名字了...... 她就该乖乖做自己的妖怪就好,捡什么人啊,下什么山呐—— 要是不下山买糖葫芦,她的阿灰就不会被人剥了皮,她也不会被人抓了日日饱受煎熬。 可是她也不想当妖怪呐,她也想当一个人,当一个小姑娘,当一个能吃东西,能穿好看的衣裳的小姑娘...... 珑月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无生气,瑟瑟发抖,与以往的横冲直撞判若两人。 甚至连郗珣曾想过的日后二人相见的模样,也是大相径庭。 他徒然心中抽痛,去轻轻触碰上她沾满了血污的身体,却惹来她无可自拔的害怕和挣扎。 他的触碰叫她抗拒。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挣扎着一缩再缩:“......你们放开我!” “你们都是坏蛋!你们、唔.......你们敢吃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仿佛疼的厉害,一直疼的嘶嘶地抽着冷气,一张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连说出口的吓唬人的话都显得那般有气无力。 倏然间,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翻涌而起。 那股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情感,眼眶酥麻、心间酸楚。 叫一身铁骨将军,叫一个手中沾满血腥的恶人,也会软弱和痛苦。 更似有一团怒火在他心中某个瞧不见的角落滚滚燃烧,他对着那群伤害她的人起了杀心。 他没有理会她的挣扎,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扯起来,抱出笼子。 郗珣一声不吭将她抱回房内。 纵是才下了战场,他简易的寝殿也是处处锦绣成堆,优雅的模样。 臂粗的烛柱映透四处,亮若白昼,摆设着华丽的玉饰古玩,一架架暗台石凳。 纵使知晓她不是人,不知寒冷,他还是还是体贴的命人换上热汤,亲自将她带去自己的浴池之中。 他态度温和,在这朦胧泛着水气氤氲的雾气里,并没有分毫见到女子躯体的无措和窘迫,左右二人那段时日连同床共枕都不在乎,如今她这般模样,又何须在乎? 他只是淡淡将她放去浴池,叮嘱她:“去香汤里将自己洗干净。” 那个头一次泡热水澡的小姑娘一听,惊吓的连忙撑着身子从水里站起来。 她眼泪早已流光,却知晓故作凶狠的盯着他,从池底往上爬。 只是她如今很虚弱,很虚弱,怎么也爬不上去,只得干着急。 “你明明说了不吃我!又想将我煮了吃了!还架了这么大一口锅!” 郗珣抿了抿唇,许久才明白过来,她以为香汤是能喝的那个汤,用来煮她的那个汤。 如此,叫他失笑不已,也生了后悔的心,早知她这般胆小,那日就不该吓唬着说什么吃了她的话。 郗珣拧了一个湿帕子将她面上的血渍一点点擦去。 他唇角浮起浅笑,“我都说了不吃你。你不是曾整夜追问我沐浴是什么?是什么感受?这便是沐浴了,你好好将自己洗干净,我去去就回。” 她在水中无力的垂着双臂,面上血渍也被擦净,真是奇怪,擦干净了她就没那么疼了。 只是她仍是颤抖,问的战战兢兢:“......你走了他们就会吃了我,你能不能别走......” 原来小妖怪还不是太傻。 郗珣将一盆好看的奶白色的香膏递给她,果不其然吸引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所有的眸光。 她小心翼翼将那块从未见过的香膏捧在手里把玩。那香膏沾了水滑不溜秋,她傻乎乎的捏了半天。 “你放心我不走。我会去将想吃你的人赶走。” 小妖怪这才得到些安慰,她左看右看看了手中香膏半日,忽的张嘴一口朝着那块香膏咬下去。 惹得素来镇静的郗珣连忙伸手阻止:“等等,别乱吃!” 在郗珣惊讶的阻止声中,她蹙着眉,将那块香膏咕嘟咕嘟混着泡泡吐出来。 “......呸呸呸!”她不断吐着泡泡。 “这是什么好难吃!”她满是嫌弃。 郗珣到底是怕她再乱吃,忙抢过被她啃出一个缺口的可怜香膏,替小脏妖怪浑身打起香膏来。 “这是香膏,专门给你这种不爱洗澡的用的。” 小妖怪以往无需洗澡,每夜玩闹的再邋遢,第二日醒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模样,她也还是头一回这般脏。 以往她的一切知识都是偷偷跟旁人学的,模仿旁人的——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手把手教着她呢。 她也不知害羞,只觉得好舒服,好好玩儿。温暖的水,仿佛渐渐抚平了她身上的痛苦和无助,也确实比凉水洗起来更舒服—— 她悄悄带着浑身泡沫沉入水底。 敷敷敷! 好舒服! 泡去池底的小妖怪忽的心想: 他给自己起名,又教导自己许多道理,若是人类,他该就是自己的阿爹了吧!
第115章 行水路过江夏,渡淮安,登渡口,数万兵马四处扶安而去。 珑月便只跟着郗珣。 时常一睁眼就已是另一州的风景。 那些她前所未见的风景。 秋去冬来。 这些时日,便是四处兵荒马乱,军营中也总有最时兴的女子衣物首饰前赴后继运送而来。 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裙,想来也不是送来给那群成日前线厮杀的士兵们穿的。 更不会是主上穿的。 一群亲卫朝着数千营帐中最大的那处营帐互相嘀咕。 其中内情,也只赤松奉清两位统领知晓一些罢了。 咳咳咳...... 此事说来话长,只知晓这段时日,主上一改往日习性,竟开始迷恋起女色来。 甚至将那位娘子接去他私帐中住着,任凭是他们这群亲卫也不准入内打扰...... 对那位娘子更是爱若珍宝,怕磕着碰着,不准她出营帐一步。 每日里锦衣珍馐供养,四处寻来珍宝玉玩,只为博美人一笑。 那位娘子姿色究竟如何才能叫清心寡欲这么些年的主上神魂颠倒? 莫说是军营中的汉子,便是那些伺候主上寝居的嬷嬷们,也是未曾见过。 ...... 珑月并不知因自己惹得军营中的猜测议论。 她原以为自己该是再不敢见人,奈何不过几日功夫,她就将许多苦恼胆怯抛去了脑后。 郗珣送给她许多新衣裳,再不是捡旁人不要的,都是正合身的新衣裳。 还有各式各样的鞋履,珍珠,玛瑙......甚至是拨浪鼓,水晶镜,许多不过她拇指大小的雕刻玉玩。 一切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小孩儿爱玩的,姑娘爱玩的,郗珣都使人给这小妖怪千方百计寻了来。 她想要的东西再也无需只羡慕的远远看着旁人拥有,她只要说出来,就可以得到。 珑月是如此的欢喜,每日她都能见到许多与众不同的东西。哪怕每日都待在这处军帐,她已觉得十分满足。 军帐之中,甚至给珑月寻来了一丈高的银镜。 她目前最喜欢做的事儿便是打扮的漂亮,在银镜前转来转去,将自己转成了一个不知疲惫的陀螺。 银镜中那个漂亮的不似人般的小姑娘一身艳赤色簇团蔷薇连珠鲜红的长裙,长裙逶迤于地,裙摆间颜色绚丽的绸步映着烛光的点点光晕。 镜中女郎一头微卷乌发,红唇润泽,嫩的几欲掐出水来。 身后脚步声落来,她自镜中见郗珣正掀帘入内。 外间才落了雨水,郗珣如往常白日中若是不出营,不去前线,哪怕是在军中也是一身极简单的浅色澜衫。 不像武将,倒像是那些文臣,督军。 他眼角眉梢带着湿润气息,使其面容更加清隽,像是朦胧的江南烟雨,融化的冰川。 这日郗珣眼中不如以往清明,泛着淡淡靡光,晦暗之色。 他凝眸不错的望着她——也不知是望着镜子还是望着镜中的她。 镜中那个唇红齿白,美的叫人恍惚的姑娘。 珑月当即也不照镜子了,见他一来便欢喜的跑去他身边。 她睁着乌亮的眼,凑近才闻到他周身的酒味。 小姑娘皱着鼻子,“你是喝酒了?” 他不曾隐瞒她,嗯了声。 这段时日连破十几处重镇,庆功宴上焉有不喝酒水的道理? 珑月不懂这些,只知晓眼前人每回去外边打完仗回来总喜欢喝酒。 喝了酒他又与以往不太一样。 会格外严肃,格外不好说话。 更不准她撒娇。甚至不准她说话,不准她靠近他—— 可,这日她却不管这些的。 珑月仰眸望着他控制不住略弯起的嘴角。 学会直呼他的名字。 她也并不懂贞静与礼貌,只想要什么好玩的便朝着他讨要:“郗珣,我还想要这个!好多好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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