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珣年幼时不知缘由,后来逐渐年长才窥探当年一二。 他乃一个因利益结合而生出来的孩子。 他的落生,是源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对皇权的妥协,而这场妥协,是用最为人不齿的联姻为借口—— 谢混前来,自是为了河间一事。 颍川王圈地造反自立为王,牵扯到了他谢氏的根基,甚至被斩杀的河间州牧,正是谢混的堂弟。如此深仇大恨,朝廷面对如此反臣却推脱着不发兵,明摆是想叫他谢氏与那颍川王自行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好打算..... 想他谢氏百年门阀,人脉金银自是不缺,比起皇族出身根基浅薄的颍川王是分毫不差,差却差在一个出兵由头,差在兵马上,差在悠悠众口上。 颍川王有号称二十万兵马,他谢家府兵自然不敌,且若真能相敌,只怕也离家族破灭不远。 谢混私下前来,一通话语便开始劝说郗珣:“谢氏与颍川早晚有一战,皆是只怕不止我,上党、太原二地也会受牵连,届时王氏、袁氏加入,颍川王该如何?” 郗珣面色不变,眼眸低垂,静候他接下来的话。 “据我说知,王爷治下紧邻太原,您不助颍川王?” 郗珣忽的低笑出声,将不齿浮与言表:“一反贼尔,自然不助。” “若颍川王求不得王爷,反手绕过朔州与西羌结盟?王爷届时想再施展拳脚只怕已晚矣,且若是西羌再次来犯,犯王爷封国,届时若是南地因动乱路段被截断,粮草运不来......” 语罢,谢混定气凝神抬手看着上首正襟危坐的郗珣,他原以为自己这番话会叫那少年总处变不惊的脸浑然变色。 却不想,郗珣仍是无动于衷。 甚至微阖上了双眸。 “粮草运不来——谢将军莫非当本王治下,连粮草都依旁处?朔州无惧西羌,也无惧他颍川王一介乱臣贼子,若是有人敢投敌,本王便是做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臣,也要先往他颍川发兵。” “谢将军,本王这番你觉得如何?”郗珣唇角扯出一丝淡笑。 谢混带着极大的诚意来投诚,方才不过是试探这位少年君主罢了。若是无用的君主,他自然不敢将身家性命交付其中,如今二人言语间一番博弈,他心中已经有数。 谢混忙开口道:“谢某献给君王河间郡军事舆论图一张。” 这也是他此番亲自前来的目的,若真是为了一张舆论图,他也不该在不清楚郗珣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冒险前来。 这世间有何最为稳妥的结盟方式? 首当其冲的,便是两姓盟姻了。 他倒是想嫁女儿,只可惜他谢混家中只七个儿子,至今也不见个闺女落生。 朝中若是推选一个侄女出来,未免身份上落了许多,总归落了几分下乘。 他来此前早有打听,朔州臣民皆知,燕王有一爱若珍宝的幼妹,亲自教导她读书识字,想必感情不一般。 左思右想,谢混便有了决定,打算替儿子求娶这位燕王幼妹,日后这郎舅关系,自然也是妥当不过。 “听闻燕郡主生的稚齿婑媠,罕见的世间极聪慧之女子,谢某有一幼子,年方八岁,某特来替幼子求娶郡主。” 郗珣修长的指划过案面,彼时只以为说的是郗愫。 他想起今年郗愫多大岁数?大四五岁罢了,倒也无非不可。 谢混等不来燕王的回答,有些着急道:“吾儿仙芝,是我一众儿子中生的最为俊朗的一个,心性亦是坚韧。早闻安乐郡主名声出众,谢某便是在南地亦有所耳闻。说来不怕王爷笑话,小儿自听闻郡主美名,便时常思念起这位郡主妹妹,谢某料想二人年岁上倒是十分相配,不才替我那不孝子求娶燕王幼妹。” 一唤仙芝,一唤珑月。 光是连名字都这般般配。 这不,他连信物都带来了。 谢混观上首眉眼温润地燕王竟然神态有几分莫名。 郗珣微怔,似乎是想不到,自己那亲自教养的孩儿,被溺爱坏了的孩子,足足七岁大却连字都不能认清的三寸丁...... 竟然...... 竟然......有人惦记上了? 他眼中有些晦暗浮出,总无法将小姑娘同即将出嫁的小娘子联系到一处。 二人间有些寂静,谢混却忽的听见那君王榻下一阵窸窸窣窣地动静。 他以为是大老鼠,却不想从榻下爬出来一个绿绫罗小衣小姑娘。 小姑娘红通通的眼睛想必是才哭过不久,这会儿却是满眼的欢喜,欢喜的都要盈出来。 谢混大为震惊,不想堂堂君王榻下竟然藏着一个人??!!那岂非将他们机密的话都听去了不可? 他震惊间,又见那小儿十分熟稔地爬上了上首燕王的榻上,乖巧坐在了燕王膝边,依偎去了他怀里。 小孩抱着兄长的脖颈,仰着头,欣喜期盼地问谢混:“给我的小夫郎?俊朗?有多俊朗?” “比我阿兄还俊朗吗?” 谢混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被一个孩子问话,素来处变不惊的谢大人支支吾吾的:“这、这、这小孩......” 这小孩儿莫不是就是安乐郡主? 难不成听不出他是客套话罢了? 就他家那好玩好吃的八岁小混蛋,同燕王比? 谢混窘迫地尴尬笑出声来,他这个当爹的都不敢昧着良心说自家儿子好看。 这普天之下焉能找到比燕王珣更骨姿清俊之人? 珑月不知其他弯弯道道,却知晓思念是什么意思,思念好比天上的月牙儿,好比她思念成日离家的阿兄一般。 她难道腼腆的抖起短腿,耳根子都红了起来,糯软的语调却皆是害羞:“阿兄,你听见那位阿叔说了吗?” 郗珣没有说话,静静垂眸地看着小姑娘。 “他说他家的仙芝思念我——” 郗珣面容微僵。 “休得胡言!” 谢混笑容僵硬了许多,“这、、、这,女娘还小怕是不懂,世间婚姻如何能看相貌比个长短?我家小儿其他都是极好的。” 珑月听出了谢混言外之意,意思是思念她的小郎君没有自己阿兄生的好看。爱俏的小姑娘登时脸上期待的表情褪去,多了几分失落。 她‘哼’了声,委屈窝回兄长怀里,“珑月才不要其它极好的。珑月要俊俏的心上人,要比阿兄俊俏的心上人。” 郗珣不知晓这小孩儿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词调,他只觉得额角有些隐隐作痛,生气唤她: “珑月!” “阿兄阿兄,叫他家仙芝过来,给我先看看是不是好看嘛,我想瞧瞧。” 郗珣额角几丝青丝浮现:“..你......” 谢混:“啊,要不,我那小儿有几分顽皮,还是......算了” 想他方才还说六七岁的小屁孩儿聪慧美貌来着?这般比小男孩还调皮的姑娘,怎么看出聪慧貌美的?! “阿兄阿兄......” 小姑娘仍拽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郗珣被这番胡言乱语惹出了心烦来,素来温煦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也只会抿唇用功课威胁她道。 少年兄长努力沉着脸,下颔绷的有几分紧:“你如此清闲,想必是课业都写完了?” 珑月:“嗷呜......” 作者有话说: 嗓子痛,牙齿酸,头晕,不知道是不是羊了,我去做核酸去,下章一定都长大了哈!
第17章 郗珣与谢混二人商谈完毕,星辰早已布满苍穹。 西苑里与以往一般无二,郗珣独自走过亮着稀疏灯笼的长廊,去瞧那被今日被他骂了许多次的小姑娘。 那小孩儿果真没睡回自己房里,又偷偷跑来了他的书房,卧在那张独属于她的小小榻上。只不过这几年她身量渐长,那张小榻隐约短了几分,小姑娘便是蜷缩着裹着她的小被子睡得香甜。 她刚捡回来时头发总有几分稀黄,如今精心调养好几年才是褪去了以前的黄毛模样,满头乌黑如丝绸般的发。 小孩儿皮肤瓷白,晶莹剔透,却生的奇怪,鬓角发际线处的发一缕缕的泛着几分天然的卷曲,如今又拆了盘了一日的双鬟,圆滚滚的颅顶加上小卷毛,如何都像是小姑娘前几年总不离手的从西边传来的娃娃。 珑月睡梦中浑然不知,却万分熟悉这个气味,她睫毛眨啊眨,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见到是郗珣又闭紧了眼睛。 郗珣问:“珑月睡着了?” 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回他:“睡着了。” 郗珣轻笑两声,手里勾着她今日落下的荷包晃了晃:“珑月今日将好东西丢在兄长院子里了,怎么都不要了不成?” 珑月这才慢慢睁眼,瞧着那个被兄长挂在指节上荡来荡去的荷包,只觉得眼熟的紧。 郗珣笑声温润,似那春三月的水流,卷过弯溪,淌过花瓣,落在小姑娘耳畔。 “珑月摘的?” 小姑娘脾气大却也着实好哄的很,郗珣只要不骂她,只要冲她笑她便忘记了白日里闹出的不愉快,甚至将自己多次发誓要再不同阿兄说话也忘了去。 她揉着眼睛,“珑月一颗颗掰开,可难掰开呐。” 郗珣以为是这小孩儿嘴馋想吃莲子,可为何掰出来了又不吃?难不成是怕自己责怪不成? 他将荷包放回小姑娘绵软的手心,温和道:“吃完记得漱口。” 小姑娘低头瞧着被重新填的满满的荷包,眼里慢慢的氤氲出了笑,她生有一张桃红的唇瓣,唇红齿白,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娃娃用湿漉漉的大眸子看着郗珣。 “珑月给阿兄的。” 至此,郗珣才算明白小孩儿今日闹脾气闹得格外大的缘由。 怪不得满身的泥,连袜衣都不知丢去了何处。 辛辛苦苦采摘来,打算送兄长的莲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却惹来兄长的抽查功课,还要威胁她打她手心,白白惹哭了她许久。 郗珣啧了一声,有些许道不明的情绪拢上心间。 原来,养小孩儿便是这般。 纵然成日里时常被气,教养小孩儿也比处理政务繁杂,需要无数的耐心...... 但你用心待她,她便也会用心待你。 将她能给的最好的,通通给你。 他心里默念一句,许是自己错了。 不该将小姑娘与旁的女郎比。 你便是你。 纵然学问再差,珑月也永远是珑月—— ...... 日居月诸,珠流璧转。 这般一日日的教导,再是顽皮的小孩儿也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诗词歌赋,学会了口若悬河,学会了许多一知半解的规矩,学会了顶撞兄长。 小姑娘一点点的长大,满了八岁原先肉乎乎只长肉不长身子,总叫她阿兄担忧的小身板才开始抽条。 身子一年年逐渐褪去圆润,面容显现出小女郎的精致玲珑,只那自年幼时便圆乎乎的眸子没变几分模样,不改幼年的黑亮通透,却又往其中揉入了靡丽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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