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珑月不会骗人,她真的会做梦。 最初她只偶尔梦到此处,近来是常常梦到此处。 有时候一闭眼就来到了这里。 总是同一个地方,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牵引着她过去一般。 那是一处深庭大院,周遭栽满槐松,一路行去,院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幡幢重重。 院正中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之上供奉着一不过巴掌大小的瓮棺。 那瓮棺肚大瓶口尖,瞧着甚是骇人。 四周烟雾缭绕。 经幡,木鱼声。 她穿梭在其中,却没有一人发现她的存在。 一切一切真是奇哉怪哉。 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有人哭的满面通红,几欲背过气去,有人立着沉默不语。 叫她一个旁观者也不由得惊诧生奇。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可她掩盖不住心下好奇,替自己壮着胆子朝那处被许多人簇拥着的翁棺飘去。 珑月飘荡着身子,一步步仿若轻踩在云端,朝着那人群中的瓮棺走近。 一寸、两寸—— “太子妃驾到——” 倏地,灵堂外传来一阵尖锐阴柔的嗓音。 珑月停住视线,随着转身看过去。 来人一身流彩暗花炜衣,满身繁复锦绣,巍峨高髻垂金凤步摇,金丝银线层层叠叠勾绣着凤凰展翅。 珑月怔忪的瞧着那走入的女子,那张绝代姿容,眼角顾盼流飞,潋滟神光姿态骄矜。 可真漂亮啊。 她穿着好漂亮的裙子,翠羽明珰,众星捧月。 她生的更是极美,比小妖怪见过的那些乡野间的女子都要生的美。 同样是丽若朝霞的年岁,自己却连阳光都见不到,只能黑夜里,月亮底下才敢大着胆子出来走几步。 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叫人发现了。 珑月不由的羡慕起那娘子来,她艳羡无比,只觉得自己与她宛若云泥,甚至明明是自己的梦,明明他们看不着她,她还是自惭形愧,连偷看那娘子都不敢。 那娘子也是极为悲伤,以帕掩面,哀哭着上前往那处翁棺处上香。 她描绘精致的眼睫微颤,瞧着那处翁棺片刻,心无旁骛将手中三炷香插入香炉中。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太子妃许是动静太大,那正燃着的香灰竟然跌落一截,烧红的香灰自她手背滚落而下,将那细皮嫩肉保养极好的手背烫的一阵生疼。 “嘶......” 太子妃手背被灼烧,却仍是强忍着将三炷香插上。 她屈尊给那翁棺上香,静立一旁,眼中含泪细声念叨:“菡萏且早日去投胎,切莫逗留人间了——” 此话任谁听着都挑不出差错,奈何众人接下来瞧见,那灵坛之上,太子妃才插上的香竟是接二连三的停了。 “香......娘娘、你的香.......” 太子妃攒眉抬眸,见此不由惊恐的后退一步,她挡住身后人视线,强忍着惊慌,重新去给那已经停了的香续上火。 她低声念叨,“菡萏勿怪,菡萏勿怪......”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怪事又出。 只见那盛放尸骸的翁棺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嗡的颤了一下。 一声不大不小的瓷盖响动之声,满室人不由得一怔,接二连三朝着那翁棺处看来。 有眼尖的瞧见那瓮身似乎又是一颤,各个皆是惊恐至极,尖叫出声。 “动、动了........” “莫不是六姑娘、六姑娘回来了不成........” “胡扯!六姑娘都死了十几年了,早去投胎了!那翁棺里装的不知从何处寻回来的小儿尸骸,都设坛半年了,也不知是不是六姑娘的,说不准是何处的孤魂野鬼!” 外边却是忽的电闪雷鸣,惊雷阵阵。 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天际,仿佛能砸到众人眼前来,砸穿这处屋舍。 一桩二桩怪事,所有人吓得面无血色,只觉腿脚发软,命不久矣。 “菡萏?菡萏是你回来了么?”常祯眼含热泪,却不断唤她。 太子妃往日倒是镇定,今日也不知缘由,竟吓得跌倒在灵坛旁。发鬓散乱,珠钗歪斜。 她似是瞧见什么,几乎是哭喊着爬着往外。 “法师......法师何在!” 只那坐镇灵坛四角的法师和尚见此,不由一遍遍默念起超度经,法师当庭绘起灵符,黄符漫天乱飞。 “灵堂之上!厉鬼怨灵胆敢吓人!” 骤地,其中一位道长双眸凝视一处,厉呵。 “嘭咚——” 那翁棺应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 菡萏...... 菡萏—— 她听见那女子唤她菡萏,那男子也唤她菡萏。 明明是唤那瓮棺里之人,为何是唤她? 瞧见自己的尸骸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身子忽的一轻。 头疼,疼的厉害...... 珑月眼前似乎回荡起无数地曾经过往,她记起来许多事儿。 许多曾经的事,许多她早已忘了的事儿。 她的人生仿佛走马观花一般,重过一遍。 早夭的孩童都没有名字,是以她不像她的阿兄阿姊。 她,只有一个乳名。 她生在菡萏花开之际,她叫菡萏。 怪不得,那原是自己的灵棺...... 那具幼童的白骨,是自己的尸骸—— 周边人的哭喊,尖叫,还有挽留,她似乎都听不见了。 她只能听着那些超度经,一点点抚平她才生的戾气。 珑月再低头看去,连自己都快瞧不见自己了。 这一刻,珑月才知,原来她从不是什么魈灵。 她仅仅是地府不收的孤魂野鬼罢了。 那法师说的对。 ——她是厉鬼,她是怨灵。 既是鬼就该死。 如今她寻到了她的尸骸,有人肯收留她的尸骸,有法师替自己超度。 她真的可以去投胎去了。 可是....... 她似有心愿未了,她不愿去投胎。 她从她越来越支离破碎的记忆里,猛然想起。 好似......好似她才成了婚。 她的丈夫每晚都会等她醒来,再困都会陪她许久许久。 那男人会温柔的给她讲故事,会趁着天黑带着她出去逛街,遇到有人时,会将她掩藏在自己斗篷里。 可她.....她怎么连丈夫的名字都忘了? 珑月拼命想着,却无济于事,她总想不起来。 她不甘的凄厉大叫,几欲哭出血泪来。引得四周烛火乱撞,香灰烬飞。 各处门窗瓷罐咯吱作响。 甚至有那绘符镇压自己的道士受到反噬,口吐鲜血。 有一自称是她生父的男子,隐约可见面容憔悴,头发花白,在人群皆是慌乱之际,只他从地上捡起她的尸骨。 与她说着那些她不知晓的陈年往事。 “菡萏啊,你出生于天宝末年。” “你是我与你母亲上了千余次香火千辛万苦才求得的孩子。” “......是为父无能,以至你早逝。为父会将你葬在为父墓中,你日后与父母相伴,有归宿便不在是孤魂。你有什么心愿,与父亲说——” 珑月哀哭着,她什么也说不上来,她只能无助的抱着膝,忍受着灵魂即将四分五裂的痛苦。 忍受着记忆一点点剥离的痛苦。 她想醒来却再也醒不来—— “我不是自己跑出去的.......” “我不是不听话自己跑出去的.......” 她无力辩解,朝着人解释起方才宅门外那群人冤枉自己的话。 “我听阿娘的话想要早点回来的,是阿姊想看戏......”她哀嚎起来,仿佛是哀哭自己短暂的一生。 似有所感,哭嚎起自己再也无能为力的爱情。 她知晓,这不是梦……她只怕再也醒不来了。 她的郎君,再也等不到她回去。 她发疯一般,要往外跑,却如何也撞不开这一堵堵无形的高墙。 廊外有一面容慈祥的老和尚手持佛珠,不请而来。 他眼含悲悯掠过珑月,眸光落在她身上的浅浅龙气之上,不由轻扬手中佛珠,低叹一声。 “善恶报应,福祸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孩子,你魂魄受损,不该再留人间。如今既得魂魄归,切莫耽搁以至再无转世之机,速速去吧。” 投胎去吧。
第117章 十七年冬。 燕王率北境军一改行军路线,高举反旗对准大梁宫廷,一路势如破竹,十万大军不出半年大破朝廷。 攻破上京,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未及叛军攻入,梁帝便受惊吓而亡,俨然成为大梁末代皇族史上一桩无头悬案。 梁帝活的窝囊,死的倒是潇洒,独留皇室一群老弱病残等待清算。 算来燕王与大梁还有些姻亲关系,不过那位殿下显然非什么菩萨心肠,并未对任何一人手下留情。 清算旧朝,斩杀前朝皇族朝臣数百人。 禁中更是血流成河。 梁亡而启兴。 世人接传启帝生性好杀,初登帝位喜怒不辨。 这些年来,上京时常下雨,总也不见晴朗。都道是四处战乱,帝王造了杀障惹了天怒。 一时间,帝暴虐恣睢之声名可止小儿夜啼。 这一切直至新朝开元二年才逐渐好转。 苍穹渐渐放晴,饱受疾苦的百姓也似从这日起恢复生机。 —— 《启书·卷三高帝本记》 秋八月癸巳,高皇帝师还上京受梁降,平上京之乱,战末,将士拥立,摄军事,登帝位国号启,年号建元。并平群雄,结束数代纷争之局面。 建元二年,六月。 盛夏时节,云收雨过,绿树阴垂。 苍穹艳阳高挂,水光潋滟。 经几代朝廷变换而屹立不倒的大相国寺,仍是一如既往香火鼎盛。 奇峰耸峙,千尺叠翠,后山之中翠盖如林,中有一颗千年菩提树。 冠盖之下一片树荫绿幄,老和尚禅坐其下,双眸微阖,似是将要入睡而去。 细听之下却是正与香客说起毘婆娑论。 树下寂静,只听树叶婆娑声与老和尚慢吞吞的念经声。 同在菩提树下跪坐的香客生的难得俊美,日光勾勒出他英挺俊秀的轮廓,他年岁正盛,气质清冽肃穆。 三十而立,在这方世间着实算不得年轻,却与胡须花白的了空而言,又正是年轻不过。 然,香客眼中却已是一片古井无波。 无欲、亦无求。 他只静默听着经文,饮着苦茶。 与了空论起佛经佛法,论起臣民百家,一下午一晃而过。 温和,岑静的岁月,叫香客那张皙白的面容生出几分昏沉来。 他仿佛忘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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