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送来侍女,枢密院派的太监,他看上去走出囚禁,实则也没任何区别。 走出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人生大抵如此。 谁也对他不放心。 工部侍郎修枫是个刚入职的年轻人,生得文弱秀气,一开口脸上泛起潮红,也不知由于年少没见过世面还是门外风吹得太劲,像个女子般有种害羞感。 言谈举止极其文雅,先拿草图让苏泽兰过目,连声说哪里不合适可以改,讲起规格形制滔滔不绝,仿佛打开话匣子,看得出真醉心如此,并不是贪图虚名之辈。 苏泽兰点头,直说符合规制最重要,简简单单就好,自己独身一个人要那么大房子做什么,又留对方吃茶。 闲谈间问起修枫家事,原来长在苏州文人世家,祖上也曾到国子监任职,两人闲聊了些诗词歌赋,夜深了,修枫才离开。 翠缕如今不让进屋,矅竺就跟着前后伺候,好奇地问探花郎,“大人看上去很喜欢这位修侍郎啊。” 苏泽兰脱下外衣,随手扔给对方,“青年才俊谁看着不眼热,可惜我没个姐妹,配给他倒也不错。” 矅竺一边折着衣服一边接话, “大人说的对,不过没有亲人,咱们可以认呐,如今大人平步青云,还愁找不到几门亲戚。” 苏泽兰靠在软枕上笑,段殊竹挑的人就是机灵,这是要试探一下自己会不会招门客,培养势力,眯起眼懒洋洋,“我没那个心性了,找份活过日子而已。” 矅竺作揖,退了下去。 夜已三更,花大将军府的雨梨院内依然热闹,姝华噘嘴坐在床边直哭,只因今日老头送来的纸鸢少了一只,也是办事之人太死板,非要把老人家说的闲话告诉段小娘子,才知道原来被人抢走一个,惹得对方气。 夫人在旁边连吓带训,好言好语也不管用,扭头埋怨正往屋内走的段殊竹,“都是你惯的,像什么样子!” 对方嘴角噙笑,将姝华抱起来,问:“我们家姝华受了什么委屈,快给爹爹说。” 段夫人哭笑不得,“主使的宝贝女儿能受委屈嘛,不过就是要买人家的纸鸢,少了一只而已。” 姝华瞧见爹爹在身边,立刻理直气壮,手扒住段殊竹的肩膀,“本来就是抢的人不对,爹爹,那家说好全部给我的啊,女儿都答应院子里的姐姐们,一人一个,结果被人横竖抢走,这不是仗势欺人呐。” 年纪不大,词儿还挺多。 段殊竹点头,“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势,能抢咱们东西。” 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事,冷瑶连忙制止,“行啦,你得的也不少,不行明日再买。” 姝华哪里肯听,哼一声继续道:“厮儿说是尚书省左仆射家养的奴才,还拿出刀吓唬老人家呐,爹爹,你说尚书省大还是咱们枢密院大!” 段殊竹笑出声,双臂将小姑娘拢进来,淡淡地:“我也想知道到底哪个大。”
第24章 暖莺春日 是夜,月光如水,乍一看如大地生了层薄雾青烟,几匹快马横冲在长安街头,将宵禁之后的幽静之夜,肆意妄为地划破条口子。 金吾卫迅速退至两边,只因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人头顶圆顶直角樸头,身穿绯衣,手执拂子,那是枢密院的象征。 一行人直接来到尚书省左仆射府前,看门仆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穿过黑陶瓦覆盖的歇山顶屋脊,绕着门前高高的戟架,樸头两角伴着拂子飞扬,完全一副漠然姿态。 欧阳丰意识到来者不善,但他身份尊贵,并不会半夜起身去迎接几个宦官,遂唤儿子欧阳雨霖出去看一看。 左仆射公子年岁不大,生得相貌威武,乍一看有武将之风,其实却是文官出身,刚从国子监学成,一心想入翰林院。 他正在熟睡中被吵醒,来到大堂本就不悦,又瞧宦官们手执拂子站立中央,不言不语,眸子里全是冷淡与傲慢。 枢密院这帮人,未免太猖狂。 欧阳雨霖心里冒火,撩袍子坐在榻边,也不请坐,淡淡道:“各位公公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领头的俊俏宦官李钰涵双手微碰,稍稍作揖,但只是意思了一下,很快松开,恢复轻蔑神色,“欧阳公子,小人们半夜来访,确实打扰,但有件重要的事又不得不问?” 对方满脸不耐烦,“有话请讲。” 李钰涵冷笑一声,道:“我们家段小娘子今日在西坊少了只蝴蝶纸鸢,外面人都说是贵府家奴拿去。主使说了,一只小小的纸鸢不算贵重,成车拉到仆射府中也成,但这只纸鸢段小娘子极喜欢,等了好几天,断然不能舍,还请公子明查。” 欧阳雨霖差点气笑,兴师动众就为一个风筝,难道不是存心找茬。 他心里的气已经压不住,说话都变了声,似笑非笑,“公公,不知段小娘子丢的纸鸢是何种名品。适逢春季,家眷侍女踏青戏耍,纸鸢风车数不胜数,只是每日扔到外面的都堆积如山,公公若不讲明白,只怕挖地三尺也寻不到。” 明摆着懒得招呼,顺便还厌弃枢密院小家子气,无事生非。 李钰涵不恼反乐,慢悠悠道:“公子说的是,但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我们小娘子看上的东西,就算随便瞟一眼,那也是尊贵无比,小的们不敢怠慢。”瞧对面人脸色越发阴云密布,俯身一笑,“小小的纸鸢确实不好盘查,依小人说可以把府内家奴都叫出来,看谁今日去西坊,便可一目了然。 ” 欧阳雨霖挑起眼皮,哼一声,“公公莫非想这会儿把人都叫起来,闹得人尽皆知。”啪一下拍案而起,“未免欺人太甚,不过个小东西,就值得你们无视宵禁,夜闯仆射府——” 他气得满脸通红,与对面满脸自若的李玉涵站在一处,就像台上唱戏的欢音,苦音①,喜怒分明。 李钰涵深知多说无益,挥了下拂子,“小的只来传话,想来仆射府管教严明,应该明日就有结果。” 说罢,携几个侍从拱手退下。 四处一团漆黑,月影星残,庭院里的树枝凌乱成黑影,在眼前张牙舞爪。 欧阳雨霖被闹得毫无困意,枢密院存心不良,哪里只为个纸鸢,分明要给尚书省难看。 段殊竹一手遮天,父亲乃宰相之首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两边正为选后之事分庭抗礼,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他随即叫人来查,很快找到那个家奴,一问原是太后宫里的人要纸鸢,烦闷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竟然是太后——枢密院也动不了。 忽地喜上眉梢,赏对方几两银子,明日要亲自去西坊买纸鸢,再送到花大将军府中,就当替太后还这个人情,只怕段殊竹不敢接。 初春太阳升得晚,直到东西坊在报晓鼓声下开市 ,依旧雾蒙蒙青烟缭绕,街道逐渐苏醒,骡马行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绫罗绸缎庄彩旗飘飘,书画古玩也摆出来,那穿着长衫的老板转过头来,竟是个黄毛蓝眼的胡人。 买纸鸢的大爷想借个地,对方也不介意,叽里呱啦说几句话,听也听不懂,笑着送几个风车,胡人点头笑纳。 老人家这几日生意好,自从被段小娘子看上蝴蝶纸鸢,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买,他从外乡来,也不清楚长安是福地,抬头转角就能遇见达官显贵。 两三个纸糊箱子放好,彩线从两边树下拉过来,风车纸鸢还没挂上,抬眼瞧见不远处骑马走来两个戴惟貌的女子,前面的身穿蓝色襦裙,月白披帛面纱飞舞,后面的红色襦裙,茜色面纱,夹马快走几步,翻身下来问:“老人家,这些纸鸢都是你的吗?” 只肖一眼也知身份不同,老头儿连忙回:“小娘子说得对,我们家祖上就是做纸鸢过活,每一个全是我老头儿亲手弄的,就连这彩纸都是新鲜染上,还能闻到花香嘞。” 女子垂首轻笑,抬眼看了下,疑惑地:“老人家,我想要一只蝴蝶纸鸢,你这里怎么没有呢?” 老头一愣,这几日来的人都瞅准蝴蝶鸢,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自己早长前后眼多好,可劲做点,省得现在不够卖。 偏偏这个纸鸢的上色最麻烦,只备了几只,几乎全让段小娘子拿走,如今剩下一个,预备留给外孙女,迟疑道:“小娘子,真不凑巧,蝴蝶鸢卖完了,这个东西做起来费劲,你看别的样子也顶好呐,要么——赏几天时间,容我再做。” 对面女子点头,伸手掏出锭金子,啪一声放在纸板上,“咱们一言未定,这是定金,我要十只,三天后来取。” 出手如此阔绰,禁不住让老头儿吃惊,拿起金子直后悔没早日来到京城。 遍地黄金啊! 对面人轻笑一声,翻身上马,与后面蓝色衣裙的女子低语几句,扬长而去。 轻柔笑声伴着马蹄响,裙角飞扬,留下一路绮丽遐想,做风筝的老头哪里识得,二位女子□□可是一等一的名马,惹得骡马行老板眼珠子都直了,不禁寻思对方的身份何等尊贵。 如此引人侧目,自然也招来欧阳公子的注意,他赶早来买纸鸢,迎面瞧见两个妙龄少女,蓝裙女子腰软如柳,体态端丽,坐在皇帝的御马绯樱上擦肩而过,清香扑鼻。 欧阳雨霖心里一惊,他不同与没见过世面的小民,能如此美丽又公然骑着绯樱,只能是十七公主。 心里腾然如进了战场,钟鼓齐鸣,想多看一眼又怕冒犯,犹豫再三,只能躲到梧桐树下,瞧着对方垂在马尾的裙边儿,在微尘浮动的空气中,起起伏伏。 他是见过她的,几年前的宫中晚宴上,夜已三更,到处充斥着酣歌恒舞,奢靡酒气,闻得人直犯恶心,欧阳雨霖也不是个擅于左右逢源之人,借故离开,想到麒麟殿后的西府亭内透气。 刚踏上九曲长廊,漆黑之间瞧到亭子里的红绸灯下立着个纤巧身影,双丫髻缎带垂下,蜿蜒如蛇,两条长长的阴影荡在灯下。 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撑住细绢的木绷子,旁边还有梅花颜料瓷盘,聚精会神地画画,他不知是谁,正欲离开时却被对方发现,叫了声:“前方何人?” 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竟透着股威严,他十分好奇,走近作揖,“在下欧阳雨霖,见过这位……娘子。” 小姑娘噗嗤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欧阳仆射家的公子,来的正好……听说你通文采,擅丹青,是不是真的啊!” 听对方语气轻松,他也不再拘谨,答:“略懂一点。” 抬头瞧女孩长了双顾盼神飞的眸子,杏仁眼尾拉出一丝狭长,眉间红痣又增添无限风情,这就让她有了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美丽。 欧阳雨霖已过束发之年,房中刚收了几个丫鬟,眼光独到,此乃天人之姿,惊艳不已。 对方一门心思全在笔下,歪头问:“欧阳公子,我想画个梨花图样做灯,都说月下梨花最美,你可不可以帮我临摹一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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