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与公主提前通气,难免对方意气用事,只会使整个计划陷入僵局。 可他确实是伤了她的心,这次恐怕难哄。 雪兰湖荡起柔波,苏泽兰靠在栏杆边出神,白玉兰花从空中旋转落下,似雨若雪飘到水面上,两只天鹅一白一黑游在水面,不停抖着翅膀。 天空又飞来另一只白天鹅,追逐起原先的那只,不大会儿便交颈缠绵,最后只留下黑天鹅,孤单飘在湖心。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黑白分明连小动物也不例外。 自古才子配佳人,相濡以沫到白头,他也希望小殿下能够得到这般世人所说的幸福。 南楚国地处偏僻,民风彪悍,一旦和亲,生死未卜,绝对不能去。 承香殿内的十七公主,躺在贵妃榻上心烦气躁,好似烙煎饼似地翻来覆去,胸口扑腾乱跳,怒火中烧又很伤心,最后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直接坐起来,双手撑住榻边,两颊涨得通红。 公主极少如此恼怒。 几个侍女站在牡丹如意花纹座屏后,左顾右看又不敢动,最后还是杏琳撞着胆子进去,俯身跪在地上,“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茜雪张开嘴,却只有大口的气喘出来,说不出话。 杏琳不好追问,只能耐心等着,将莲瓣纹团花玉枕挪挪,好让公主靠上。 半晌瞧对方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心里也发紧,眼珠子一转,想起件能让公主开心之事。 她站起身,走到外面又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牡丹罩灯,笑嘻嘻地送到眼前。 “殿下你看,奴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玩意儿,说是底下的洞口点上灯就能把小虫子吸进去,再不怕被蚊子咬啦。” 茜雪瞧一眼,模样倒是好看,听起来也确实有意思,但她心思不在,只木木地问:“又是司药局弄得?” 杏琳摇头哎呦一声,顿时眉飞色舞,“那帮粗人哪里会,是苏供奉做的呀,他说这叫做防蚊灯,专门给小殿下的东西。” 不提那个名字还好,如今听到简直像点起一把火,噼里啪啦在心尖响,她眸子里冒火星,眼眶都烧得通红。 “把这个东西拿走!谁要用。”索性站起身,径直冲到窗下,将那只瞧着别扭又不忍心撕掉的小鸟纸鸢一把拽下来,塞到杏琳手中,“都扔了,还有院子里的蝴蝶纸鸢全扔了,再也不要看到。” 杏琳愣了下,原来小公主的气与苏供奉有关,怪不得怒火攻心,想来别人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没胆子吱声,更不敢贸贸然把东西扔出去,只能放在怀里,默默站在一边。 茜雪腾地又坐回榻上,鼻子一酸,开始掉眼泪,一直都忍住不哭,都怪那个可恨的苏供奉,好端端送什么防蚊灯,谁稀罕他关心,都要把自己送给别人,还在这里假惺惺。 她越想越气,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十七公主可不是个温吞性子,直接把防蚊灯与纸鸢又夺过来,兴冲冲往外走。 一看就要去兴庆殿,杏琳连忙跟上。 两座宫殿本也离得不远,她疾步飞走,没多大会儿就到,却听外面小太监说供奉不在,心里火气更盛。 兀自站在外边,气势汹汹地直到夕阳西下,公主不进去,殿里的人只好出来侍奉,搞得到处一团乱。 人太多,瞧着愈发心烦,十七公主心口堵的时候,除了兴庆殿还有一个地方可去,便是雪兰湖畔。 幽幽静静,比这里好太多。 她吩咐杏琳回宫,自己一个人踱步往落兰亭走,才绕过成片高低参差的假山石,数着台阶上的兰花瓣向上去,抬眼就瞧见个熟悉影子,斜身靠在朱红色栏杆边。 茜雪顿住脚步,一样纷飞的兰花迷离,耳边仍旧翠鸟莺啼,碧波湖边是自己想了那么多年的人,金色夕阳打翻色盘,尽数染上双眸。 苏供奉这个人——竟然在这里躲悠闲。 本想找他质问,见到真人却只剩伤心,又想索性走了得好,嫁到草原,一辈子不见。 恰巧对方听到动静,回头瞧见她。 “殿下,”苏泽兰轻轻叫了声,“小殿下。” 这会儿还有脸叫小殿下,偏偏声音婉转清丽,比女子还好听,又透着温柔如水,他真像踏摇娘②唱词里说的那种人——恨也不得,爱也不得,薄情寡义,是个冤家! 作者有话说: 苏泽兰:小殿下,冤家可不能随便叫。 作者:情人之间才称冤家哦~ ~后天入V啦,明天休息一天,准备万字肥章,爱你们,记得周六除夕来看我,么么哒。 ①出自《忆鄂渚》——刘过。 ②踏摇娘:唐代歌舞戏。
第29章 春暖睡鸳鸯(一) 茜雪扭过身, 往下走几步,泪水模糊了眸子,石阶都是白花花一片看不清楚, 身体颤颤巍巍。 苏泽兰顺势追出去, 伸手挡一下又很快收回,“殿下,仔细脚下的路。” 她抬起眼,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咬着嘴唇不落下来, 倔强得很, “我仔细不仔细是我自己的事,今日就是摔下去,摔死了又与你何干!”不等对方回答,随即冷笑一声,“不过这话说得也不对, 想来十七公主要是在供奉面前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震怒,那你的高官厚禄,如锦前程就没影了。” 说罢继续抬脚走, 踩在石阶上直晃悠,苏泽兰只好又伸手揽住, 用劲拽一下对方胳膊,才把气得冒火的小公主扶住。 茜雪使劲扭过头,不看他。 苏泽兰叹口气,“殿下真觉得臣在乎荣华富贵, 高官厚禄?”低低的声音, 比雪兰湖碧波荡漾的清波还要温柔。 她闭上眼, 差点就慈悲了,不想被蛊惑,怨不得都传苏供奉当年惑乱宫闱,可见确实有这份本事,才不要上他的当。 苏泽兰瞧对方不再急冲冲往下走,放心松开手,偏头过去找茜雪的眼睛,她在上,他在下,他探着去寻,她就躲得更甚。 最后直接绕了半个圈,总是苏泽兰更快一些,迎上一双哭得通红的眸子,叹息道:“殿下别哭,臣都忍不住要哭了。” “你还会哭!一个无心之人,哪里来的泪!” 他也不辩驳,眼神却认真,“殿下说的对,臣的泪早就没了,但殿下有泪,落到臣的眼睛里也就是臣的泪了。” 茜雪掏出帕子擦两下,气哄哄地:“我的泪就是我的,才不给你。” 苏泽兰抿唇,轻轻笑了下。 他不想在她震怒之下谈这件事,至少要等对方心绪略微平静。 “殿下与臣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去就去,谁怕你,反正你要把我卖了。” 她拎着裙子往上去,一个卖字让他伤心,自己何曾想过把小殿下卖了,纵使是——这天下谁又买得起。 茜雪赌气坐到离湖最近的石凳上,苏泽兰连忙先用帕子擦净,又拿出一块干净的铺上,“春天也有寒气,别凉着。” 她哼了声,不予理睬。 眼前人俯身蹲下,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抬头瞧小公主偏过去的下巴尖,白生生得圆润精巧,问:“殿下是为了臣的那个奏议生气吧?” 仍旧不理,安静得只能听见湖面的水流声。 他只好解释,“这个奏议并不是臣本意,但事情紧急,无论如何公主不能和亲,工部侍郎修枫虽出身不高贵,但家境清明,将来必不会亏待公主——” 茜雪越听越气,直接扭头打断,“苏供奉,你……简直满口胡言!我才不会去嫁什么工部侍郎,明日就向陛下请旨,为大棠边境安定,和亲草原。” 苏泽兰愣了愣,显然意外,“殿下想和亲!” “对!和亲。”她挺直身子,艳丽眉宇显出一丝盛气凌人,“我身为大棠公主,自然有这份胆魄,只要能使百姓免于受苦,去和亲又有何妨!供奉觉得嫁给一个所谓世家公子,我便能幸福美满,那是你的意愿,你觉得好——那你就找个侯门小娘子,爱妻美妾幸福得过,别来编排我!” 信誓旦旦,虽有怒火却不像胡说。 苏泽兰吃惊,猜到公主会发怒,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同意和亲,明明前几日还在兴庆殿门口哭得可怜,倒有些看不懂她了。 “殿下可知南楚地处荒蛮,你——” “荒凉又如何,就算丢掉性命也是为国为民,总好过与一个不相悦之人,蝇蝇狗狗过一辈子强。” 他为之一振,瞧见她骨子里的高傲与尊严,总拿对方当小孩子,实则早已长大,是一位矜贵无双,堂堂正正的大棠公主。 小殿下有与生俱来的荣光与坚持,恐惧也不退缩,虽然那个词还是没说对,应该叫做蝇营狗苟。 苏泽兰直了下身子,似乎明白点什么,恭敬地作揖,“那臣就和殿下一起去草原。” 这下轮到茜雪诧异,他不是要把自己推开,然后佳妻美妾过逍遥日子嘛,也要去草原——这人真摸不透。 “你去做什么,好好待着吧。”她又扭过头,目光落到湖面天鹅翅膀上,心里飘飘荡荡。 “我去伺候小殿下啊,闲时做点小玩意儿,路上也能解闷不是。” 她看着他就心口堵得慌,还解闷! 两情相悦,朝朝暮暮,她也不是没想过——但若不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还不如去和亲,总算为天下苍生做点事。 为了躲避和亲,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她的骄傲不允许,更何况这份奏议出自苏供奉之手,就更让人难过。 总觉得与他要比旁人亲昵,现在看来就是一厢情愿。 茜雪将胳膊肘撑在栏杆上,揶揄地:“供奉舍得离开长安与我去草原?路途遥远,可带不走你的娇妻美人。” 这是哪里的话,苏泽兰茫然道:“臣孤身一人,何来娇妻美人?” 她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当然不能细问人家床帏之事,把下巴压在双臂上,赌气不吭声。 总之他是要送自己走,没良心。 小女孩性情起伏难猜,苏泽兰的心思还在朝中大事,公主答应和亲,无非是担心战事,只可惜大权在枢密院与尚书省手中,想要护住公主,举步维艰。 政事繁杂,其中厉害关系层层叠叠,他亦不想小殿下忧心,但也不能由着对方生自己的气,连娇妻美妾都扯出来。 苏泽兰思忖一番,凑到跟前,又刻意留出一点距离,说: “公主,听臣一句劝,和亲之事再缓缓,招驸马也可以只放消息出去,只要公主不应允,陛下不会批臣的奏疏,给臣一点时间。” 茜雪心里一团乱,她又是个急性子,不像官场上的人说话,总习惯讲一半留一半,让人干着急,索性双手搅着披帛,直接问: “苏供奉,你——到底是想让我嫁人还是和亲!别给我说一堆有的没的,我就问你怎么想!” 她亭亭玉立的身姿立在落兰亭栏杆边,挡住身后一片夕阳,碧波与霞光激荡,汇成金橙色光波落在粉金窄袖襦裙上,飞仙髻间的金步摇轻荡,顾盼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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