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会斟酌。”又闭上双眼,看样子要结束谈话。 茜雪却假装没瞧到,偏要往下讲,“陛下可还记得前李皇后故去时,因无子嗣在身边,越性将皇后之印代入墓穴陪葬,工部与造办房不是要再做一个凤印吗?何不以此为由,只封白紫为后,但不授凤印,既能给尚书省与大臣们个交代,又可以安抚段殊竹。” 凤印代表皇后无上的权力,不给凤印等于是个空壳子,只要理由站得住脚,确实是一个暂时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对方心思竟有这么深,他不禁诧异,觑眼瞧公主一下,露出疑虑。 姐弟两个从小长大,茜雪一看便知,佯装叹口气,悠悠地:“其实依着我的心,两个都不要才好,一个是尚书省左仆射的人,姐姐也不傻,知道南楚使臣上了他的门,和亲之事十有八/九扯不开关系,我想起来就气。另一个嘛,后面又靠着枢密院,姐姐最讨厌的地方,可惜生为皇族,身不由已。” 她说得动情,万般无奈又可怜兮兮,眼尾泛红,扭过头去拿帕子,皇帝哪里看得了这个,前几日才惹姐姐伤心,如今对方掏心掏肺,他倒怀疑她,莫非自己真成个孤家寡人,连姐姐都怀疑。 “这个法子好,比满朝大臣的提议都强。”忙不迭说出口,递帕子来给对方擦泪,“弟弟一时呆住了,害得姐姐担心,别气。” 茜雪并没有哭,不过拿帕子来做样子,一丝笑容荡在鹅黄丝帕下。 她拨开绣着牡丹花的帷幔,唤杏琳来,吩咐让李白紫与苏雪盼伴驾,因怕两位抹不开,又叫了几个宫中德高望重的贵妇一起,自己则骑上绯樱,径直往外面去了。 神武将军花子燕纵马向前,“公主别走远,让守卫跟着。” 茜雪将娟纱帷帽撩开条缝,樱唇弯弯,“将军别担心,我不过往后转转,这队伍也太长啦,瞧着就累,不知道段主使来了没,是不是与官员们在一起呐。” 花子燕点头,“段主使与家眷在后面,姝华非要凑热闹。” “小孩子嘛,自然最爱出去玩,花夫人也来了吧,我要见一下。”说罢调转马头,朝队伍后面去。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目光流连在一个个精雕细琢的步辇上,骏马飞扬,左顾右看,借口找花夫人,不过在寻找翰林学子的身影,马蹄儿踢嗒声响在耳边,心口随着噗噗跳,情不自禁想见苏供奉,想见他穿学士服的模样,越是人潮汹涌的时刻,越发急不可待。 公主身穿樱黄色骑马服,窈窕身姿在春光里熠熠生辉,面纱随风飘摆,翠色披帛悠扬,在空中旋出起伏曲线,惹得人频频侧目,却只敢偷偷一瞥,不敢亵渎。 一只美丽蝶儿,穿梭在浩浩荡荡车队里,早被别有心思的人瞧见,欧阳雨霖骑马在国子监学生中,公主擦肩而过,惹起心内一片波动。 他如被勾了魂魄,不由自主趁乱跟在后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茜雪浑然不知,满心都在寻找苏泽兰。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远远瞧见几排穿翡翠官服之人,她连忙策马向前,喜上眉梢。 翰林学士院长上官云郁,正与两边人商议曲水流觞之事,这次聚会非同小可,翰林院可不能输给国子监那帮还未学成的毛头小子。 余光看到皇帝的御马绯樱飞奔而来,上面的女郎不必想也知是谁,立刻迎过去,恭敬施礼:“臣见过十七公主,不知有何吩咐。” 茜雪勒住马,她并未与上官云郁打过交道,只听说才高八斗,为人两袖清风,是朝中清明一派的出色人物,起先也曾在尚书省任职,后因年岁渐长加上枢密院拦政,渐渐躲在翰林院享清闲。 对方花白胡子上立着个瘦小□□的鼻梁,一双凤眼并不凌厉,倒显得有几分慈祥。 公主微微俯身,“茜雪见过上官大人,我来没什么事,想到后面去找花夫人,顺便路过。” 她自然不能说是为苏供奉而来,对方身为一个小小的供奉,不好给他惹事,可目光不自主在透过面纱寻对方,哪怕只打个照面也好。 环视一圈也不见人,莫非他——没有来。 禁不住满脸失望,这人前几日舌灿莲花,说了那番选后立妃之言,让自己递话给陛下,如今她照着办了,对方却不见踪迹,真真一点儿也不上心。 幸好扫兴的模样被面纱挡住,对面人察觉不到。 “花将军的家眷还在后面,老臣可以护送公主过去。”上官云郁轻声询问:“不太远。” 茜雪回过神,要和上官云郁这般学识渊博的人一路,不爱读书的小公主想起来就有压力,再说她也不是真要找花夫人,连忙谢过,“不劳烦大人,我骑马快,一会儿就能到。” 上官云郁瞧着那匹健硕的绯樱,多少觉得自己有点信心过头。 茜雪骑马离开,直接掉头回到皇帝车辇边,听到里面传来苏雪盼娇滴滴的笑声,不想打扰,索性携杏琳往车队前走。 她已经没了来时的兴致,开始盘算着要回宫。 一声声,只叹着气。 杏琳刚才瞧公主兴冲冲往外跑就猜到,虽然心里对苏供奉仍不放心,但最近公主要与工部侍郎婚配的消息已经传出来,还是探花郎递的奏疏。 说不好是公主自作多情,人家苏供奉根本没想法。 她骑马向前几步,笑嘻嘻地:“殿下,奴刚才看见曜苎啦,他说今天一大早就陪苏供奉去筹备什么曲水流觞,早早就出门,这会子还要到宫里取东西,可忙啦。” “你是说……供奉已经在渭水边。”脱口而出,立刻不好意思地咬嘴唇,可惜语气里的喜悦已经藏不住。 杏琳点头,忍住笑,“自然是。” 茜雪没接话,春光从面纱洒下,柔光缱绻,她的手紧了紧缰绳,回宫的打算忽地完全消散,一下子无踪无影。 抬眸看两边翠绿成荫,花儿开得可真艳,尤其是罗列成排的兰花树,一朵朵说尽风流,像苏供奉眼睛,俊雅里又是万种情丝。 这人生得太好,也平白无故惹人恼啊! 作者有话说: ①取自《民俗史》。
第33章 春暖睡鸳鸯(五) 渭水春波, 啼莺舞燕,水边玉面娇娥相互依偎,嬉戏欢笑, 惹得王孙公子频回头。 今日没有贵族与平民的规矩, 乃长安城人人欢乐的好时辰,不只为了新年祈福,还是男欢女爱,两情相悦之际。 女子怀中捧满艳丽芍药花,少年郎则胸口坠着洁白兰花, 顾盼流连, 交相辉映,高媒神施了法,月下老人也抿唇笑,不知要成就多少好姻缘。 皇帝仪仗已驻扎在邻水处,浩浩荡荡又是一番烈火烹油的大场面, 茜雪不爱热闹,独自牵马往别处逛。 因渭水边上有金吾卫巡逻,杏琳也不跟着,只嘱咐别走远。 十七公主左右不过想寻苏供奉的影子, 又能跑到哪里去。 茜雪确实有这个心思,默默跟在翰林学士身后, 怕被人发现又不敢离太近,最后连绯樱都拴在树下,自己偷摸走。 难为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为了见对方一眼, 费尽心思。 不大会儿来到渭水上游, 脚下草地逐渐松软, 两岸青山伟立,鸟叫声越发空灵。 她平时都是骑马坐车,极少走这么远的路,瞧一行人在河边落座,估计到了目的地,连忙靠在旁边大树下休息。 脚腕酸疼,十有八/九肿起来,伸手揉揉,忍不住笑出声,真是傻得很,曲水流觞皇帝必要来看,跟着一起不就好了,非要痴痴走这么远,平白无故遭罪不说,保不准对方忙起来,根本没时间搭理自己。 可来也来了,脑子管不住心。 她就偷偷瞧他一眼好了。 十七公主以为自己藏得隐蔽,却不知有双眼睛一直瞧向这里,从未离开片刻。 欧阳雨霖适才跟着公主一路,看对方回到陛下的玉辂边才调转马头,没想到又在翰林学士与国子监学生的队伍后发现她,居然悄悄来到渭水边。 公主偎在树下,双手按住脚踝,肯定是累了,这里山路高低不平,男子走着都费劲,何况对方娇生惯养。 衣袖里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临出门前奴婢仔细放好的紫云田七膏,说是有备无患。虽然与陛下一同出游,跟着不少御医太医,但那是专门伺候皇家贵族,万一有个闪失,可轮不到来看自己。 这地方偏僻,自是寻不到太医,他犹豫一下,趁着集会还未开始,悄悄来到近前,又怕突然出现吓坏公主,故意加重脚步,碧色圆袍边蹭上草丛,窸窸窣窣。 茜雪本就警觉,扭头瞧见对方,扶住树起身,往后退了下。 欧阳雨霖忙施礼,恭恭敬敬,“臣见过十七公主,恕臣无礼,刚才瞧见公主靠在这里,寻思水边的路难走,恐怕伤了脚踝。”说着将紫云膏颤巍巍取出来,俯身低头,心口扑腾乱跳,急着解释便把话一股脑都说完,“此乃臣家里制的紫云田七膏,涂涂就可消肿。” “你——是谁?”茜雪满头雾水,完全不认识对方。 欧阳公子一阵失落,但很快恢复正常,十七公主矜贵无双,不记得自己也普通,缓缓回:“殿下,臣是国子监的学生欧阳雨霖。” 欧阳雨霖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她又琢磨一下,忽地想起来,“原来是欧阳仆射家的公子啊,有礼了。” 她春风满眼,笑得轻浅,笑容从月白面纱下跃出,趁得那层薄纱如云雾一般,引人遐想。 欧阳雨霖自认为也见过大场面,此时却被这个笑弄得举足无措,手里还握着那盒田七紫云膏,张张嘴不知如何接话。 一个不敢问缘何在此,一个不愿说为何要来,呆住半晌。 冷不防听到有小女孩嬉笑声,小靴子踩着青草一路嗒嗒响,“哎呀!前方莫不是公主姐姐?” 茜雪回过神,抬眼瞧见段姝华穿着紫金胡服,手中拿个藕粉叶子风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真的是公主姐姐,好巧!咱们又见面啦。” 姝华年纪小,不会一个人出现在此,茜雪忙直起身子,忍疼往外走几步,迎着小姑娘说:“是啊,这么巧,姝华怎么来了?” “我陪母亲来踏青,公主殿下也是与陛下来玩吧。”说罢疑惑地瞧了眼后面的欧阳雨霖,露出不解神色,问:“这人是谁?” 对方忙施礼,虽然还弄不清小姑娘来历,但看公主神态也知不能得罪,随即自报家门。 哪知姝华一听,顿时变脸,小孩子的气性大,说来就来,哼了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尚书省左仆射家的公子,既是见到啦,有句话想与你说。” 口气好大,桀骜不驯的模样天下少有,一个小姑娘竟如此嚣张,直接把欧阳雨霖给逗乐。 “小娘子请讲。”他笑吟吟地回:“在下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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