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青春年少——自嘲地笑了声,他这种人,从出生就被抛弃,还谈什么年华。 青葱岁月,豆蔻年华,那是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穿着七彩花裙偷跑出来摘兰花的小殿下。 那夜他独自坐在落兰轩的亭子里,心中被无尽的恨意与愁绪撕扯,极尽折磨,是这个小姑娘将他从思绪的深潭里拉了回来,用天真烂漫笑颜与银铃般声音,像一个精心雕琢的娃娃,就连撅嘴生气的模样也可爱得很。 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大了,岁月抛人容易过,心却还停留在那个雪兰湖畔的夜晚。 “我的名字叫做茜雪,苏供奉的名字叫做泽兰,连起来恰恰就是雪兰湖!对不对啊。” 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 苏泽兰垂着眼帘,瞧地上的身影缓缓移动,心里没来由地一下下被牵着。 一个在外面贴,一个在里面瞧,贴花的人浑然不知,还怀着可能被对方嫌弃的忧心,忐忑不安。 苏供奉这个人总是没回应,她心里没底。
第9章 雪落长安 山舞银蛇,夕阳落雪,残雪被晚风卷起,涌入纯一的袖口中,冷嗖嗖,激得她打个寒颤。 公主站直身子,瞧亲手裁制的牡丹花,红艳艳燃烧在夕阳下,脸上全是笑意。 苏供奉不吭声也无妨,反正她都习惯。 茜雪提起鎏金象牙食盒,笑吟吟地:“供奉,我走了哦,元宵节再来看你。” 依旧无声。 她转过身,一边往石阶下走一边习惯性地打开食盒,想看看那碗让自己费尽心思的胶牙饧,对方吃了多少。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粉色莲花彩胜,不是普通彩纸所做,像是书中的画撕下来又折好,那颜色新鲜得好似沾着露水,粉中透白,白中染粉,拿起来放到手中,底部是一枝蔓延的青藤,却是翠绿色,娇丽动人又生气十足。 好像莲花开在手中,沾了夕阳之色,放到鼻尖还有一股清香,鲜活足已引蝶。 她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手工,不禁讶异,早听说苏供奉生就一双巧手,以前常替娘娘们调琴,今儿算是知道名不虚传。 茜雪笑得欢欣雀跃,这定是给自己的彩胜,他们总算有来有往了一次。 她忍不住心里喜欢,又提着裙子跑回去,好像后面有人追着般气喘吁吁,“苏……供奉,这彩胜真好看,竟然还有香气啊,你的手真巧!”说罢不好意思地瞧了眼自己剪的牡丹,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看上去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朵花。 “供奉,等你有一天出来了,教我做手工好不好,太后总说我笨,学不会这些,我觉得……那是师傅不够好,若是供奉来……我一定做个好徒弟。” 苏泽兰沉默,心想自己何时能有出去的一天,就算有,真的要离开吗—— 他的身子已经长在兴庆殿里了,和自杀谢罪的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一样,李文复——亲生父亲,传闻中自己杀死之人,也不算完全捏造。 他是活在太阳底下隐秘的鬼,早习惯青灯古殿的日子,从来没想过走下那高高石阶。 唯有一次踏出这扇朱红色大门,是去年夏天趁着守卫送饭打盹的时候,百花盛开,蝴蝶飞舞,兴庆殿里无人打理的野花都开了,他出去采了几种,制成颜料,今日用在给小公主的彩胜上。 那会儿就想给她做一个花钿,只是拿不准何种样子好,人日的彩胜想必更应景吧。 屋外的茜雪满脸笑意,那喜悦从头到脚,让她忍不住欢心拍手,索性把彩胜别的发髻间,咬嘴唇害羞地问:“供奉,你想不想看一下我戴这个啊!” 问出去停会儿,异想天开,连自己都笑了。 她依旧不气,就当对方在瞧一样,双手拎起裙子转了个圈,那发间的莲花彩胜随风飘荡,花瓣得了魂魄般,朵朵旋出光的影子。 兴庆殿里的一草一木早就陈旧不堪,她像从天而降的天人,充满化腐朽为神奇的仙力。 苏泽兰缓步走到窗前,透过那合不上的缝隙往外瞧,记忆里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与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姿交叠再一起,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又不太相同,雾水眸上弯月眉,眉间藏着的红痣平添绮丽娇媚。 以前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风情万种,全在那一颗红痣上。 他笑了笑,自己都没意识到。 茜雪今日就像得了宝,晚上把彩胜放到枕边才能安睡,杏琳哭笑不得,但那只莲花彩胜确实美不胜收,也让她惊叹。 第二日宫中庆典,十七公主难得出席,一身娟纱裙上绣着粉色蝴蝶,藕荷色披帛压在雪白裘衣下,清丽迷人,尤其是发间只别了两三只珠釵,一朵粉色莲花彩胜璀璨夺目。 她本就受宠,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如今更是惹得妃子与朝廷命妇上前,围在身边问个不停,都在打听这只彩胜出自尚衣局哪位宫人之手,居然如此栩栩如生。 茜雪莞尔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啊,献丑了。” 至此赞誉夸奖如潮水般涌入,没个停歇。 她的心思不在这些浮华之上,目光越过周围乱糟糟人裙,寻找大理寺千金李白紫与中书令侄女苏雪盼的身影,两人如今待字闺中,若自己不召见,恐怕不敢独自向前。 前几日答应陛下的事,纯一可没忘。 目光饶了几圈,左右都没看到和画像上相似之人,她忍不住问旁边的御史台夫人张氏,那位笑得快裂开嘴,“公主殿下想要她们陪伴啊,也是,我们毕竟都年纪大了,公主别急,她们按身份都在殿外等候,等我叫进来便是。” 不大会儿,只见张夫人身后一前一后跟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莲步轻移,没几下来到近前,朝十七公主施礼。 茜雪忙说免了,抬眼打量两人,一个就如画像般的长相,只是李白紫本人脸部线条分明,更显端庄大气,却失掉画中的一丝娇媚感。 倒是画里更讨人喜欢了。 苏雪盼则截然不同,生就一副娇媚模样,水波眸子,眼尾吊垂,说起话来娇娇滴滴。 茜雪笑嘻嘻地拉她们往上座走,说些首饰香花,都读过什么书的话。 本想离皇帝陛下近些,顺便瞧瞧,哪知对方就像故意躲着似地,竟只在开宴时匆匆露个脸,便没有踪迹。 皇帝真让人操心,自己选皇后都不管不顾,还让她跟在后边着急。 苏雪盼嘴甜机灵,深知十七公主在宫中的地位,端起一杯清酒,道:“殿下,元宵节快到了,家里的姊妹会聚在一起做花灯,公主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给公主送几盏过来。” 李白紫本不善言辞,但如此场合,明眼人都知道公主在替陛下选后,也在一边接话:“公主,元宵节时府上也会做几道家乡菜,若是公主能够荐临,定会蓬荜生辉。” 一个说送花灯,一个就恨不得请到家里。 茜雪心知肚明,瞧着对面两个人相互打眉眼官司,她抿唇一笑,“花灯我也喜欢,好吃的也不能少,依我说正月十五这天上元灯节,金吾放夜,连宵禁都没有,妹妹们不如都来宫中,若是陛下恩准,咱们一起出宫玩也可以啊,早听说安福门外灯轮美,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对面两位千金忙说是,不只有灯轮还有灯楼,黄金白银装饰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花灯万盏下是歌舞艺人,如梦如幻。 茜雪点头,心里却不感兴趣,没想继续趟这摊浑水,元宵节让陛下自己来应付吧,她还要去兴庆殿看苏供奉,给对方带过节的粉果①吃。 杏琳连炸粉果的上好白麻油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自己大显身手,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倒是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像样子。 她从小见惯了宫里的繁华,小的时候坐在父皇腿上微服私访,也曾看到民间盛景,如今大了,只喜欢安静之处,何况心里还有牵挂。 人日宴会结束后,十七公主坐在马车里往回走,路过兴庆殿,忍不住挑开帷幔看一眼,黑漆漆夜空,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已经安睡。 她不知为何老惦记他,若说曾经有多么深的交情也没有,难道就因为一句小殿下,便让自己痴痴傻傻许多年。 可苏供奉和宫里的所有人都不同,那双情丝潋滟桃花眼垂下的时候,似乎藏着无尽心事,抬眼一瞬间却又消失殆尽,变得清澈见底。 她被那些不知名的隐秘所吸引,有一点危险但并不怕,宫里的传闻此起彼伏,都不能让公主信服。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对方,心里莫名这样觉得,到时定要拉住对方的手,来到雪兰湖畔,问他还记不记得那晚,解开所有的疑惑。 她无法想象有那么一双清澈双眸之人被称为魔头,杀父弑兄,若说惑乱宫闱,生成那副样子倒真不难,想到这里脸颊便红了。 “还是不可能。”心里默默说,就像安慰自己似地,“他那么儒雅温柔,不会做无礼之事。” 月光透过帷幔,打在发间的莲花彩胜上,落下的阴影随马车缓缓晃动,一下下,便到了公主心上。 作者有话说: 粉果:油炸食物,在大唐很流行。
第10章 雪落长安 一年一度,上元灯节,是棠烨朝宫人唯一能与民齐乐的日子,这几晚金吾放夜,宵禁解除,就连平时肃杀严谨的巡夜也不见,坊间家家户户歌舞升平,直到白日。 整个长安昼火通明,安福门外的彩灯与彩楼错落有致,千万盏花灯在月下璀璨生姿,今年的天气也好,枝头已经有了春日气息。 无论是紫衣绶带还是王宫命妇,市井人家或者三教九流,这一天都不分彼此,盛装打扮来到街边,品美食,瞧歌舞,到处彩旗飘飘,玉龙雪舞,盈盈笑语耳畔留,一夜不知要成就多少痴男怨女的佳偶天成。 宫中也早已各色彩灯攒动,麒麟殿仍旧在举办宴会,想尝新鲜的便请示出宫去,只要不闹出乱子,上面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平时严苛的御正丽阳夫人,也早早回府休息。 各处喜气洋洋,唯有承香殿又升起烟火,芝麻五香和成的馅被小心包裹在白面里,用勺子捏成小团子,再放到旁边的油锅里一炸,噼里啪啦,一个个金黄色透亮,软糯酥脆。 粉果子做法简单却香甜得很,满后院都飘着香气。 杏琳端着葡萄纹金盘站在身边,笑道:“公主做得太多啦,说实话粉果不好消化,别把苏供奉吃坏了。 ” 对方提醒得对,兴庆殿本就属于无人问津之处,若是不舒服也没人来瞧,捞起来尝一口,酥皮滚烫,她哎呦了声,“好烫啊!” “公主也太不小心啦!”杏琳连忙放下金盘,接过春望递过来的冷水,“快喝一口,要不要叫御医。” 茜雪抿了抿水,舔着嘴唇笑出声,“好姐姐,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咱们棠烨朝的女子可没那么娇气,你忘记我小时候还和父皇骑马呢,多烈的马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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