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在架上看了片刻,抽出一匹尺头搁在柜上,笑道:“娘子肤白又生得美,这匹藕荷的料子我看着倒是极衬你。” 这匹料子的颜色着实淡雅好看,苏织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亦觉触手生滑。 然好看归好看,这般细致的棉料,只怕价钱并不会便宜。 正当她欲开口想让女掌柜换一匹次些的时,却听身侧人快她道:“这尺头我们要了,掌柜的这里可有……做里衣的料子。” 苏织儿闻言不由得双眸微张,惊诧地看向萧煜,脸上本就未褪的红晕愈发浓起来,好似抹了胭脂一般。 她的里衣穿了太多年,但随着身子抽条儿似的逐渐长开,尤其是胸口那厢,确实愈发紧绷难受了。 每晚她都褪了外袍睡觉,也不知是不是教他发觉了才会提出要买里衣的料子。 女掌柜见过太多客人,闻得此言,又见苏织儿通红着一张脸,面上顿时流露出些许暧昧。 她熟门熟路地自架上抽出两匹尺头,指着其中一匹白棉料子道:“这布料软和,贴身穿着也舒服。” 说着,又指向另一匹朱红的,唇角笑意蓦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料子娘子可做里头的小衣,我瞧着你和你夫君年轻,想是新婚,在上头再绣些鸳鸯戏水,并蒂莲花之类的,你夫君看着,想来也喜欢……” 苏织儿虽未经人事,但到底不是傻子,听得这话,一时羞得只想寻个地方藏起来。 她偷着抬眼瞥向萧煜,便见他虽仍是那副漠然的模样,然神情亦颇有些不自然。 纵然如此,他还是直视着柜上刚拿出来的两匹料子,少顷,似是开口欲言。 苏织儿直觉他想答应买下,忙开口唤了一声“夫君”及时打断了他。 见萧煜转头看来,她薄唇微抿,余光无意往店外瞥了一眼,蓦然灵机一动道:“要不你去对面书肆瞧瞧,这女子挑选布料都需花费好长时间,我怕你觉得无趣……” 萧煜闻言本想说无妨,可见苏织儿轻咬着下唇,祈求般看着他的眼神,寻思她或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挑选做贴身衣物的料子,默了默,低声道了句“好”。 苏织儿目送萧煜远去,不由得松了口气,虽说那皮毛卖了十二两之多,可也禁不住他这般眼也不眨的花费。 她对着柜台上的三匹尺头思索片刻,随即歉意道:“掌柜的,这白棉料子我要了,小衣我实在不缺,还有这匹藕荷的,颜色我不大喜欢,劳烦你再拿一匹素色些的……便宜些的……” 听得这话,女掌柜哪里还不明白苏织儿的心思,她倒也不生气,毕竟她也不愿做那强买强卖的生意,且看这夫妇就不是富裕人家,自是想着能省则省,便含笑道了句“好”,转而去架上挑选料子去了。 苏织儿抬首随意在店内张望着,视线陡然定在一处,待女掌柜抱着尺头过来,她开口问道:“掌柜的,那做鞋的料子能否拿来给我瞧瞧?” 此时,对厢书肆。 萧煜依着苏织儿的话,慢着步子踏了进来。 店内空荡没有客人,只角落里坐着个伙计,见来了人,登时起身来迎。 他也不在乎萧煜这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袍,毕竟书肆这般地方,那些目不识丁的穷苦百姓根本不会踏进来,会走进来的,想必也该是个书生。 何况萧煜这一身儒雅的书卷气根本掩不住,伙计只当他是那些埋头苦读,意图以科举一步登天的考生,殷勤地拿起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凑到他跟前道:“客官,这是最近抄录的邸报,虽说记的已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但您也知道,咱们沥宁这地方本就离京城远,传到这儿,就得这么长时日。这东西整个沥宁独我们店中有,只要十文,您可需要?” 萧煜瞅了眼伙计手中的邸报。 邸报此物,原是京城向各州县衙门传递朝廷政令消息之用,后逐渐演变,到了本朝,蒙□□帝隆恩,命人剔除其中绝密,重新抄录散至大徵各地,以便百姓及时了解朝政动向。 从前尚住在宫中的萧煜不需邸报就能随时知晓朝中变化,而如今,他亦不需什么邸报,因那些事早已与他无关。 他凉声道了句“不必了”,旋即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伙计还不死心,又拿了些有助科考的书过来,但见萧煜始终不为所动,方才有些悻悻地走开了。 萧煜对这书肆中的书兴致并不大,因着那皇宫藏书阁中数以万计的书大多已被他阅览过,这书肆中也并无太多新奇的书册。 他只想着消磨一会儿时间,沿着博古架一路往店内深处走,便听一阵细碎的说话声自里头开了条门缝的房间内传出来。 萧煜无意窥探,只他站立之处刚巧能瞥见里头情形。屋内有几个坐在圈椅上饮茶的男人,年岁俱在不惑上下,看一身规整的长衫和言谈举止,当是一些文人。 在书肆这般地方,聚集着一些谈经论史,吟诗作对之人并不稀奇,萧煜淡淡收回目光,却听里厢幽幽传来的声儿。 “……毕竟这立储之事乃是国之重事,听说十日前,陛下已正式下旨册封三皇子为太子……” 萧煜脚步骤然一滞,少顷,唇间泛起浅淡的嘲意。 他是不是该恭喜他那位三皇兄,终是得偿所愿。 “三皇子是中宫嫡子,舅父又是吏部尚书,立储本也是名正言顺,倒不意外……”屋内几人尚且谈论得热烈,“对了,听闻我们沥宁新来的县太爷便是得罪了这位曹国舅才会被贬谪至此,那是个少年英才,二十有三便被陛下钦点为探花,本是鹏程万里,干霄凌云,但落到咱们这个地方,怕是前路堪忧啊……” 萧煜不欲再听,他转身朝书肆外而去,抬首便见一人正拎着鼓鼓的包袱站在店外,看见他时,笑靥如花,脆生生唤了句“夫君”。 其实苏织儿已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但迟迟不敢进去。 她看着店内博古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册,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身上这件旧棉袄,颇觉得自己与这处格格不入。 沥宁此地的百姓,少有读书的,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柴米油盐,锅碗耕织,思的是温饱,行的是农事,哪里会碰那些文人老爷们才会动的书籍。 此时见萧煜走出来,苏织儿亦是稍愣了一下,虽她这夫君同她一样,衣着寒酸,但周身掩不住的不俗气度好似他本就该属于这里一般。 她心口忽得生出几分滞闷难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何,但苏织儿并未多想,只笑着迎上去。 萧煜看了眼她怀中的东西,问:“都买好了?” “嗯。”苏织儿点点头,“谢谢夫君。” 毕竟这些尺头花的可是他几乎用命换来的狼皮卖的钱。 萧煜不言,只朝那松松绑系着的包袱里看了一眼,旋即剑眉微蹙,“那匹藕荷的尺头,没有买吗?” “哦……”见被他发现,苏织儿嗫嚅半晌道,“那匹的颜色花样是还不错,只是太不耐脏了些,不方便干活,怕是穿的机会也不多,何况脏了多让人心疼啊,还不若我现在买的这匹呢。” 见她含笑解释着,萧煜薄唇微抿,并未揭穿她,虽看出她说这话时的违心,但既得这是她的选择,他也不好反对。 左右他给她买料子,也是想补偿上回在山中丢了她的棉衣,及谢她这段日子的照料,反正她也已经买下了些,他多少也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因着买尺头耽误了些时候,为了能赶上回村的牛车,二人匆匆去买了米面和肉。 苏织儿还特意买了些骨头,想着回去还能炖个骨头汤喝,让她这拖着伤腿陪她奔波了一日的夫君好生补补。 采置罢,苏织儿看了看天色,急得快步往城门口去,唯恐赶不上,却见她那夫君又停了下来。 这回他是停在卖糖的铺子前。 “可要买些饴糖回去?” 见他转头问询,苏织儿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不必了夫君,我们今天买的东西已够多了。” 何况饴糖这般零嘴,又不是非吃不可,何须浪费这个钱。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然走了几步,却发现他那夫君仍停在原地未动。 “买一些吧。”他定定道,“你不是自小喜甜吗?” 苏织儿闻言疑惑地蹙了蹙眉,她确实钟爱甜食,可此事她当是不可能对他提过才对。 他是如何知晓的。 正当她不解之时,便见她那夫君已自顾自入了糖铺,没一会儿就用方才买米面找的零钱买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饴糖出来了。 他将饴糖塞进她的怀里,这才低低道了句“走吧”。 苏织儿立在原地,盯着那包饴糖愣了片刻。 虽说她很高兴他给她买了饴糖,但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她这夫君态度强硬,似乎是非要给她买不可。 若说这衣料是赔她的,但给她买饴糖又是什么由头。 单纯因着她喜欢吃? 她怎觉得他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苏织儿拧了拧眉,旋即忍不住笑起来。 不会吧,应当是她的错觉吧…… 因着临时买糖又花费了些工夫,他们赶到城门口时已然过了未时,苏织儿本还有些担忧,可瞧见仍等在城门口的老汉,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是,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便是十文的车钱,老汉缘何不做这个生意,自是愿意再多等一会儿的。 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暮色四合,二人才有些疲惫地抵达了兆麟村。 然甫一下车,苏织儿就听一阵村里锣鼓喧天,煞是热闹。 她好奇地一路走去,便见方家院子被村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门口系着几匹马,里头还站着三个衙役打扮的人。 苏织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拦了正欲入内的孙婆婆问道:“婆婆,这是出何事了?” “嗐,能有什么事儿啊,好事儿呗。”孙婆婆笑道,“方家的升哥中了!这不官府的人到他家报喜来了。” 方升中了! 苏织儿抬眼看去,果见那方大娘站在院中笑得合不拢嘴,正向来道贺的村人们发喜钱。 忆起上回在破庙约见方升时险些被他轻薄的事儿,苏织儿面色沉了沉,想着他中举也与自己无关,便自顾自提着满手的东西与萧煜一道回草屋去。 可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向来不喜她的方大娘在院中远远瞥见了她的身影,说话的声儿骤然大了许多,清晰地飘进了苏织儿的耳中。 “……我早知我家升哥儿出息,定能考中,往后啊我也不必操心,多的是大户人家的好姑娘排着队想嫁给我家升哥儿呢,想想有些人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居然还妄想着勾引攀附我家升哥,简直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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