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钟芫,眼神中闪过些许复杂,正在她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在抬眸间看到一行宫人往殿中走来。 正是刚下朝的箫成玉。 男人步伐很快,只是临近寝殿前却突然停了下来,姜太妃见他屏退了身后,然后不甚自在地轻咳了声才朝这边走来。 看着眼前,姜太妃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倒不是在笑自己儿子,只是笑如此明显的事情,她自己竟迟钝至今才察觉出来。 当真是老了。 此时的钟芫也听到了箫成玉的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羹勺,正打算起身,却被姜太妃轻轻按住。钟芫有些疑惑,但看到姜太妃安抚的笑容,便也没再坚持。 一旁伺候的宫人瞧见陛下来了,随即恭顺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突然安静起来。 这天里本来就冷,箫成玉一踏入房门,便仿佛卷了股寒意进来。钟芫看着男人净手更衣后便施施然地在桌前坐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姜太妃身边用膳。 一顿饭几乎只能听到太妃娘娘的声音,不过多是问钟芫这些日子都是在哪里,做了什么。 钟芫挑拣着回答,说自己去了趟淮安看看老家,然后去在朔州开了间客栈,至于其他的一些细节,她还是隐去了。 姜太妃听着脸上竟隐隐透出些羡慕。 “我啊,这么些年都在这宫里,若是再年轻些,倒也想如你一般跑去外面看看。” 钟芫听着笑了笑,但还未等她开口便听到箫成玉的声音道:“母妃哪里老了,若是想去哪里,随口安排一下便是了。” 姜太妃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过没一会她又点了点头。 “玉儿说的是,以后再要去哪里,直接和家里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一个人,万一遇着什么危险怎么办?” 钟芫听出这话是对她说,所以下意识地回了声“是”。 不与贵人们争什么口舌对错,这几乎已经是钟芫想改都改不掉的习惯。 只是姜太妃也并没有什么教诲训诫的意思,比起这些她更担心钟芫这些日子有没有冷着饿着,好在钟芫的回答都是让她放心的。 用完膳后,老太太午间犯困便倚着软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钟芫给太妃娘娘添好被子后便看到站在寝殿外的箫成玉,此时他双眉微蹙似乎正在与寻安说些什么。 只是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钟芫听得并不分明,不过看着神色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钟芫也没有凑上去打听的意思,于是便随便找了本书册翻看起来。不一会声音渐渐停歇,钟芫抬眸朝殿外望了眼,只是抬眸的瞬间她却愣了下,因为此时的箫成玉竟也在看着她。 那一身龙纹锦缎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晌午日光很大,男人逆光站着,钟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点孤寂。 “还不过来。” 钟芫听到箫成玉的声音,下意识地便迈开了脚步。 待走到男人身后时,钟芫却不禁轻笑了下。 习惯还真是可怕。 寻安跟在后面,他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些混乱光景好像很奇妙消弭了去,他们好像还是在冷宫里嬉闹斗嘴的时候。 想着,一惯冷酷杀伐的近卫大人也忍不住轻嘶了声。 这天傍晚,钟芫也钟芫知道了白日里箫成玉心情不好的缘由。 彼时钟芫正在箫成玉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墨,突然地便听到寝殿外传来容贞尖细沙哑的声音道。 “临安王觐见——” 有些日子没有听到这个称呼,钟芫想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临安王是谁。她抬头望过去,至今几个宫人领着换上绛色蟒袍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踏进宫殿。 “臣弟叩见陛下。”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还轻咳了声,钟芫忍不住仔细瞧了几眼,随即又皱了下眉。 那宫袍穿着端的是毓秀俊美,可却单薄了些。 她忍着开口指责的念头,双手却捏紧了石墨。箫怀执此时也抬起了头,男人瞧见她眼中一亮,随即又朝钟芫眨了眨眼。 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瞧见箫怀执这般犯傻的样子,钟芫也下意识的笑了下。 只是下一刻,她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响。 钟芫回头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镇纸掉了。
第61章 ◎改不了的,别勉强了◎ 钟芫俯身蹲下, 手刚碰到落地的镇纸, 便听到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你先下去。” 说着,箫成玉从接过钟芫手中的镇纸搁在桌上,男人面色很镇定,他没有看钟芫, 只是低垂着眼眸, 似乎在关注桌案上卷宗,又好像在轻瞥跪着的箫怀执。 钟芫微顿了下, 随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殿内的声音细碎传来,依稀是几句客套的寒暄, 至于剩下的钟芫离开大殿后便听不真切了, 箫成玉让她退下, 也没有安排她去哪里,所以她只好与殿外的容总管站在一处。 容贞一瞧见她, 顿时紧张道。 “我的小祖宗, 外面寒气重,你怎么也不添件披风就出来了?” 正说着, 殿内的宫人走了出来,怀里正好抱了件外袍,钟芫认出那是箫成玉身上的那件, 一时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容总管却不等她想好,直接接了过来, 然后盖在了钟芫身上。 殿外是冷的,这外袍披上后,果然暖和起来, 钟芫便也不再推拒, 她看着屋檐上一排排的宫灯默默地发起呆来。 这会天色暗了, 几个宫婢挨个更换灯烛,钟芫听着女子娇软的声线,一时有些迷茫。 不多会,殿内传来脚步声,钟芫引颈望去,只见箫怀执被宫人领着往这边走来,灯火明灭,男人的容颜也忽明忽暗,直到走到殿外,钟芫才看清男人的面容。 箫怀执瞧见钟芫便展颜笑开,只是笑了不久又垮下脸来。 “早知道就听你的了……” 钟芫听着男人略显沮丧的声音,还没有等她开口说什么,便见两人之间横了一直手臂。 寻安僵着脸色,不喜不怒道,“临安王请。” 箫怀执似乎并没有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在山崖追杀他的刺客,还在客气的周旋。 “只是寒暄两句……” “大人只当看不见便是……” 钟芫瞧了眼寻安愈发僵冷的脸色,又看了眼还是不愿离去的箫怀执,从前是东宫太子时,他便是温润随和的,在那时这份亲厚对下人来说仿佛恩赐,如今他一如从前,但从前却变了。 最后还是钟芫看不下去,拢了拢衣袍闷声念了句,“天寒露重,王爷慢走。” 说罢她便回了寝殿,箫成玉让她出来,无非是不愿她见着箫怀执,如今箫怀执走了,她自然是要回去的。 她没有回头,但也没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依稀觉到箫怀执在看着她,只是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又或者在想什么。 其实也不难猜,无非是她为何进去,为何不与他说话,又或是在想,她与箫成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前她从未承认过箫成玉对她的偏爱,众人也只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只是羡慕钟芫跟对了主子,享受了富贵容华。 如今箫成玉这般行径,早已将她想遮掩的摊开于众人眼前,如今再说什么主仆情谊,怕只有傻子会信。想来关于私藏前朝太子的那些事,箫成玉也一并涂抹了去,所以时至今日才也无人来质问什么。 钟芫缓步踏入殿中,她动了动鼻尖,突然察觉一道清雅的木香,这香味很淡,若不仔细几乎闻不出来。 她突然顿住了脚步,然后猛地回过了头。 只见此时的箫怀执居然还在殿外,似乎因为她的回首而欢喜地招手,此时箫怀执哪里还像个雍华不凡的皇族,哪里像个矜贵尊荣的临安王,分明是明州城里的那个普通男人。 钟芫闻出这是之前他们一起在街市上挑选的香料,不是什么上等的好货,但是钟芫却是喜欢的味道。 在明州时她叫他熏香他还有些挑剔,如今倒是乖乖的用上了。 一瞬里,钟芫有种冲动,可她还没有付诸什么,便箫成玉的声音叫住了。 “你若动一步,我便杀了他。”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端坐御案,看起来从容镇定,他甚至也没有去看钟芫,只是垂着首批阅奏疏。 钟芫顿了下,其实她本来也打算做什么,方才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她向来都是理智的人。 她只是没想到箫成玉会开口。 说来他们也算是相识已久,可钟芫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威胁,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所以看向箫成玉的目光便有几分颤动。 此时箫成玉也终于抬起头,其实奏折里写了什么,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看到钟芫的动摇他便没有忍住。 他尽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只是这太过困难,他尝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男人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微微昂首,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 “阿芫,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就比不过一个外人?” 陛下的神情紧绷,若是寻常侍从瞧见早就吓得跪地发抖,可他的声音却是轻柔的,似乎是怕吓到谁一般。 大殿灯火如昼,殿外风声呜呜,钟芫看着僵硬着身形的男人,淡淡的笑了下,他们确实在一起很久了。 箫成玉这个人表面清高冷傲,其实固执又争强好胜,凡事喜欢藏在心底,他总是不声不响的把一切都准备好,面上却云淡风轻。 他似乎太习惯与掌握一切,所以她说离开的时候,他也只当玩笑,不曾放在心上。 “陛下当然重要,只是……他也很重要。” 钟芫回答,她虽然没有说谁,但想来箫成玉也知道。 “我哪里不如他?” “陛下是乃一国之君,何人能与陛下相比?” “是我不如他好看?” “陛下沅茞澧兰、仙姿玉质——” “不如他才学?” “陛下博古通今,无人能出其右。” “那是什么,你总要说清楚……” 男人定定的望过来,似乎真的在等钟芫回答。 可是钟芫回答不了,她胸口很闷,嗓中仿佛有重物坠着,她怕再多说一句话便会控制不住情绪。 自己爱的人就在眼前,但是她却非要放弃他,她也没有办法,谁让这世道总没有那么多圆满。 钟芫闭了闭眼睛,仿佛叹息一般。 “箫成玉,我们两个人太像了,我不怎么喜欢我自己,所以也无法喜欢你。” “我们都改不了的,你也……不要再勉强自己。” 大殿很安静,只有钟芫一个人的声音,她看着男人盛怒地站起,然后隐忍地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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