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端拱手应下苏山这句话后,由梧桐领着往花厅里走去,苏荷愫也收拾妥当,瞧见沈清端清濯的身影后,便笑盈盈地与陈氏说道:“改日再来瞧母亲。” 本是像娇花儿一样被自己宠在手心的幼女,如今出了门,回娘家瞧自己也得掂量着夫家的意思。 陈氏心内酸涩,只不想让苏荷愫瞧出来,勉力笑道:“少给你娘惹些麻烦,好生侍奉姑爷,早日给沈家添丁。” 提到子嗣,苏荷愫总有几分心虚,羞赧一笑后随意应下。 陈氏不忍亲自将幼女送出门去,只得让两个有份量的仆妇相送。 绿韵与莲心等人忙着安置陈氏给的回礼,苏荷愫便立在马车前等了片刻。 左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那三个丫鬟便能收拾好礼盒,再摆下桥凳,好搀着她走上马车。 她只聘聘婷婷地立在那儿,杏眸落在忙碌的绿韵等人身上,正欲叫那几个净了手的婆子帮一帮她们时,腰间猛地被人收紧。 苏荷愫还未来得及回身去瞧是何人缚住了她的腰时,沈清端如磬泉般的温热嗓音已贴近她的耳畔,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夫人小心。” 沈清端使着力将苏荷愫半搂半抱着扶上了马车,胸膛紧贴着她清丽婀娜的身姿,虽是竭力掩饰,可心跳还是抑不住地加快了几分。 苏府门前那两个来送行的婆子瞧见这一幕,俱都高高兴兴地笑出了声,忖度着待会儿必要去陈氏面前说一说三姑娘和姑爷是何等的恩爱。 苏荷愫自然也听见了她们大大咧咧的爽朗笑声,羞意从香腮爬到脖颈,烫得她飞快地撩开了车帘,一把钻进了车厢里。 好在马车行驶后,苏荷愫已不再害羞。 她也记挂着陈氏教她如何与夫君相处的法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沈清端闲聊了起来。 “夫君可曾听过大虫吃人一事?” “未曾听闻过。” “夫君认得的字可有一万个?” “倒是未曾数过。” “夫君猜猜我识得几个字?” “当是数不胜数。” 沈清端虽是话不多,可苏荷愫问的问题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绿韵本欲与苏荷愫说一说康嬷嬷要被差来沈家一事,只是瞧着她家夫人与姑爷聊得融洽,便也不敢出声饶了这等氛围。 莲心与碧窕则有些晕车,阖着眼假寐了一会儿。 沈清端坐在这三个丫鬟的对坐,边回答着苏荷愫天马行空的“抽问”,边留出些心神来打量夫人的这几个丫鬟。 他知晓承恩公府的排场,苏荷愫未出阁时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加起来有二三十个人,可她嫁给自己后只带来了三个贴身大丫鬟和五个粗使的婆子并一个做菜的厨娘。 称得上是寒酸。 沈清端也明白苏荷愫为何要让自己这般寒酸的原因,是她知晓她要嫁去的夫家宅子太过狭小,是以只得削减用度。 日常起居时还凑活的过去,可有些时候总是显得捉襟见肘。 从前他未娶妻时,尚且可以不在乎身家荣辱,行他那韬光养晦的雅事。 可如今已有人将自己当做倚靠。 他不能也不该让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受委屈。 出仕一事,已是势在必行。 * 吃了陆神医的药后,曾氏的精神也好了些。 苏荷愫陪着曾氏说了会儿话后,便让厨娘预备起了晚膳,她先是问了问沈清端想吃什么菜肴,又与曾氏说道:“母亲既是有精神了,咱们便一块用膳吧。” 曾氏却不肯,她如今在外人面前虽称自己为沈清端的母亲,可她到底只是他的奶娘。 奶娘便不能与主子们同桌吃饭。 曾氏执意拒绝䒾㟆,苏荷愫也没了法子,只得去求助沈清端。 她立在书房外头,满目愁容地说:“夫君,母亲不愿意与我们一起用晚膳呢。” 出嫁后不与身子抱恙的婆子一起用膳,怎么瞧都是她这个做儿媳的不称职。 婆母也未曾让自己端药侍过疾,更别提用膳时立规矩了。 她是当真有些发愁。 沈清端搁下笔墨,先是起身将苏荷愫迎进了书房,而后轻声问了一句:“冷吗?” 苏荷愫一怔,抬眸撞进他满是关切之意的黑眸,又不知怎得不自在了起来。 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不冷。” “母亲吃饭时喜静,你别往心里去。待来日她身子再好些,咱们再去陪她用膳。”沈清端知晓奶娘执拗的性子,便只得拿话来哄好眼前之人。 他哄人的意图太过明显,话音里微微上扬的示好意味让苏荷愫霎时忘却了方才的忧愁,红着脸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才将夫人哄的眉开眼笑,沈清端这才绕回桌案后继续研读诗书。 晚膳时分。 苏荷愫让厨娘做了火腿炖肘子、蜜灼鹅腿、椒盐羊肉嚢饼,酒酿清蒸鸭子①,并几样时兴的青菜小炒。 沈清端温过书后也净手入座,方才拿起筷子预备尝一尝这清蒸鸭子的滋味,外间却响起一阵行礼问安之声。 “老奴向夫人、姑爷请安。”声音粗粝温厚,似是个嬷嬷的声音。 苏荷愫本正兴致勃勃地要与沈清端论些清蒸鸭子的做法,听到这等熟悉的声音后,竟是吓得立马放下了筷箸,挺直了脊背一板一眼地坐正。 沈清端倒是头一回见她这夫人露出这般害怕的神色,对外头立着的那位嬷嬷也起了几分好奇。 他问碧窕:“外头是谁?” 碧窕也好似被吓懵了,垂首理了理自己有几分凌乱的衣襟,将方才搁在地上的铜盆端了起来后,才回沈清端的话:“是康嬷嬷。” 绿韵已撩开门帘将外头候着的康嬷嬷请了进来,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明妇人,穿了身石青色的褂子,乌黑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她一进屋先是朝着沈清端蹲了个福礼,再与苏荷愫说道:“老奴奉太太的命,来伺候夫人和姑爷的起居。” 苏荷愫心里叫苦不迭,一时间只得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康嬷嬷快起来,莲心快去拿凳子。” 康嬷嬷却推拒了苏荷愫的好意,眸光瞄到梨花木桌上如此丰盛的菜肴,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夫人晚膳怎么用的这么油腻?您的肠胃可受不住。” 苏荷愫不语,任凭着康嬷嬷数落,素白的脸上已只剩凄苦之色。 莲心与碧窕两个丫鬟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露出些动静后便会让康嬷嬷注意到她们。 康嬷嬷对夫人的管制还留有几分余地,对她们这些丫鬟可不会手下留情。 眼前着自己这极爱美食的夫人失去了笑颜,沈清端踟蹰一番后,还是笑着出声道:“康嬷嬷,这些菜夫人只略用两口,多是我爱吃。” 苏荷愫朝着沈清端投去个感激的眼神。 康嬷嬷立时便恢复了脸色,万般尊敬地应下沈清端的话后,从绿韵手中接过帕子,净过手后便替苏荷愫布起菜来。 一场晚膳毕,苏荷愫只用了指甲盖大的一块羊肉,吃了半只鹅腿,一碗粳米饭配着虾皮丝瓜汤。 沈清端倒是吃了好些酒酿清蒸鸭子,只是没了苏荷愫在侧的欢声笑语,他用膳时便也少了几分味道。 一连两日,不论是早中晚膳,康嬷嬷都亲力亲为地为苏荷愫布菜,苏荷愫也好似焉了的鹌鹑一般,整日里不见笑影。 睡到日上三竿这样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平日里的起居出行更是讲究到了极点,那繁琐的礼节连沈清端瞧着都疲惫不已。 曾氏也忍不住问了一句:“愫姐儿怎得好似变了一个人?” 沈清端也正有此想。 家里没了苏荷愫爽朗的笑声,总觉得有几分空落落的。连他在书房里看书时,也觉得份外冷清。 是以,他在康嬷嬷强逼着苏荷愫睡午觉安歇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与康嬷嬷促膝长谈了一番。 晚膳时分,康嬷嬷便躲懒休息了一回。 苏荷愫喜不自胜,压低着声音吃了好些椒盐羊肉。 并道:“夫君,你可千万不要和康嬷嬷说。” 见她笑意盈盈、十分餍足的模样,沈清端才觉得自己心口缺的那一处被人补上了。 夜里入寝时。 沈清端依旧是靠在临窗大炕上安睡,架子床上的苏荷愫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是晚膳时吃羊肉吃的太多了些,如今积了食,实在是难以入眠。 见她窸窸窣窣的动静更大了几分,沈清端便问道:“怎么睡不着?” “夫君——”苏荷愫赧然地拖长了语调,趁着沈清端还未答话,立刻道:“我好像羊肉吃多了,肚子有些疼。” 沈清端立时便从炕上起了身,拿起桌案上的烛盏,去瞧架子床上的苏荷愫。 只见她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也苍白的吓人,柳眉已疼痛而扭在了一块。 她疼得直喘粗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对沈清端说:“夫君,别告诉康嬷嬷。不然我再也痴不了羊肉了。” 都疼成这样了。 竟还想着吃。 沈清端被气了个够呛,立时去外头将守夜的绿韵唤了进来,自个儿则只套了件外衫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绿韵一瞧见苏荷愫捂着肚子呼痛的模样,也不听她的祈求,立刻去将康嬷嬷唤了进来。 幸而康嬷嬷顾忌着曾氏已睡熟了,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将苏荷愫惯常吃的丸药拿了过来,就着温水让她服了下去,又亲自给她揉肚子散疼。 苏荷愫这才好转了些。 作者有话说: 小沈其实已经动心了捏。
第19章 、生病 苏荷愫歪斜着躺在架子床上,捂着肚子不敢拿正眼去瞧康嬷嬷。 康嬷嬷替她灌了个汤婆子来,数落的话临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方才用晚膳前,姑爷特地避着人与她论了一个时辰的道,虽则话音再婉转不过,可康嬷嬷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明白沈清端的意思。 她管的太多了些。 苏荷愫见康嬷嬷面色不善,先软着嗓子求饶道:“嬷嬷,我错了。” 康嬷嬷这才骂了一句道:“都已嫁了人,还是这般小孩心性。”到底是疼惜她肚疼未愈,语气便放柔了几分。 恰在这时,沈清端已拖着个睡眼惺忪的青衣男子进了新房,康嬷嬷大惊失色,立刻要让绿韵和莲心将插屏移到苏荷愫身前。 本朝男女大防虽不如前朝严苛,可该守的礼节还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好在沈清端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性子,因心中担忧苏荷愫身子的缘故,便与康嬷嬷说:“不必放插屏了,㳖㳸让这位陆神医瞧瞧愫儿。” 既是嚷出了陆神医的名号,康嬷嬷也噤声不语,望向沈清端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打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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