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成惘已展袖将方桌上的白窑瓶并墨砚纸笔等器物一并砸在了地上。 瓷瓶落地的清脆声响吓得柔璧怔在原地不住地发懵。 而成惘裹挟着怒意的骂声又在顷刻间飘入她的耳畔。 “滚出去。” * 晨起时,屋檐的露珠滴在廊角的花鸟笼子上,惊得里头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叫出了声。 枫泾院里的规矩极大。 碧窕与绿韵两个大丫鬟先起身,其余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们各司其职,从廊道上四散开来,去做各自的活计。 苏荷愫的内寝与正屋由一座山水插屏隔断,碧窕撩开内寝处的帘帐,朝着拔步床的方向轻声唤了一句:“姑娘,该起身了。” 一刻钟后,苏荷愫才发出些声响,碧窕和丫鬟莲心立刻将她从拔步床上扶了起来,绿韵和穗音则捧着玉篦子和铜盆香帕立在两侧。 梳洗完毕后,苏荷愫换上了一身藕色的织锦襦裙,绿韵替她将乌黑发亮的发髻挽好,扶正了金钗后,才开口说道:“康嬷嬷说,姑娘练会儿琴,便能用早膳了。” 自苏家铁了心地要跻身世家豪族的列队后,承恩公苏山便花了不少力气从宫里请出了几位伺候过前朝太妃的老嬷嬷,专门教养苏月雪和苏荷愫两姐妹。 康嬷嬷手段了得,不过半年时间,苏荷愫的一应起居规制、仪态神韵便与旁的大家闺秀相差无几。 只是苏月雪那儿成效却不甚明显。 “我知晓了。”苏荷愫敛下美眸,由穗音扶着走至插屏后的隔断处,照着琴谱抚了一会儿琴。 用过早膳后,她先去承恩公夫人陈氏的院里请了安,在那儿陪着长姐做了会儿针线活后,便绕道去了父亲的书房。 只是承恩公一早便出了府,苏荷愫只得铩羽而归。 直至午膳时分,苏荷愫正百无赖聊地与丫鬟们说些诗集上的轶事时,碧窕才火急火燎地跑回了枫泾院。 绿韵正想数落她时,便见碧窕已凑到了苏荷愫跟前,连额角的汗也顾不得擦,便说道:“姑娘,婚事……婚事退了。” 苏荷愫拿着诗集的手一僵,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才问道:“什么婚事?” 自那日花宴她与梧桐说起成惘的不堪之事后已过了许久,父亲那儿却始终没有半分动静,她料想着父亲必是不相信梧桐的话,正思忖着该如何另想法子。 碧窕的话便如同巨石砸在了她平静的心湖之上,刹那间激起了千层万层的波澜。 “是姑娘和成国公世子的婚事,方才梧桐来了枫泾院,亲口说了这句话,还让奴婢告诉姑娘,这婚事是老爷亲自去成国公退的,连名帖都拿回来了。”碧窕喜不自胜地说道。 这话一出,苏荷愫也顾不得什么闺誉和矜持,从炕上起身后便急匆匆地赶去了陈氏的院子。 她将此事告诉了陈氏与长姐,说到激动处眼角还泛起了泪花。 陈氏忙把伺候的丫鬟们都遣退了出去,待四下无人时,才如同幼时在田野间纳凉般将两个女儿都搂在了怀里,笑道:“我的儿,不必嫁去那样的人家受苦了。” 苏月雪黝黑的瞳仁里也涌起了几分透亮的笑意,她不善言辞,只得回握住苏荷愫的柔荑,简短而意赅地说道:“妹妹高兴就好。” 苏荷愫靠在陈氏的怀中,如小时一般捏了捏姐姐的双颊,依恋地靠在母亲与姐姐的身间,撒娇道:“最好是一辈子不嫁,我想陪着娘和姐姐。” 陈氏虽偏疼乖巧玲珑的幼女,听了这话却也霎时变了脸色,她板下脸数落苏荷愫道:“女子怎可不嫁人?更何况咱们苏家已今非昔比,我的糯儿们非但要嫁,还要嫁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苏荷愫闻言也只敢偷偷撇了撇嘴,瞧见陈氏严厉的目光后,便应下了此话。 苏月雪却只是失落地垂下了眼眸,不意在母亲与妹妹这般高兴的时候,为了她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忧心。 陈氏自然也发觉了长女的异样,可她私心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开解长女,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当年苏家穷的响叮当,月雪是头一个孩子,生下来不过三岁时便要照顾幼弟、泡茶做饭,再大些后便要顶着烈日下地干活。 这便养成了一身黝黑无比的肌肤。 京城里哪个世家小姐不是一身细腻如白玉般的肌肤?唯有穷苦惯了的乡野农妇晒成如此黝黑的样子,所以苏月雪的婚事便格外艰难。 陈氏与苏山自觉亏欠了长女,那些不堪的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将长女嫁进去。因此,苏月雪已年逾二十,却迟迟寻不到合适的夫婿。 苏荷愫听到母亲的叹息声和姐姐受伤难过的神色,忙上前紧紧攥住了姐姐的双手,目光灼灼地说道:“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是那些儿郎都配不上姐姐,姐姐千万不要难过。圣人说了,君子方能识人清骨,而非囿于皮囊。” 陈氏不语,瞧着女儿们姐妹间相持相护的模样,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慰藉。 待苏月雪情绪平静后,她便将前几日马媒婆上门时提过的那户人家说与了苏荷愫听:“是王同知家的长子,因着早先年身子不好这才耽误了婚事,后来遇上了个神医,喝了几剂药后便好了大半。马媒婆说如今那公子已和常人相差无几。” 说罢,苏荷愫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才问苏月雪道:“长姐意下如何?” 苏月雪抬头撞上陈氏与妹妹殷切的关怀目光,心里明白自己若一直嫁不出去,只会拖累苏家的名声。 妹妹花容玉貌,一身洁白无暇的肌肤,读起诗书来更不知要比自己灵慧聪明多少倍。 这样好的妹妹。 不该被自己这个没用的长姐所拖累。 “好。”苏月雪立时应了下来,虽话音还有些怯生生,可望向陈氏的目光却不知怎得坚定了起来,“这已是最好的了,母亲就应下来吧。” 长女如此乖巧,陈氏只得心疼地摩挲着她的皓腕,嘴里说道:“母亲定会给你添上厚厚的嫁妆,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你弟弟也最依赖你这个长姐,将来定会给你撑腰,必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苏月雪泪光盈盈地应了。 苏荷愫却攀上了陈氏的胳膊,半是痴缠半是撒娇地说道:“母亲也别急着应下来,总要让人去打听打听那王公子的脾性,若性子不好,姐姐可不能嫁过去。” 陈氏白了她一眼,骂道:“难道你以为你老子娘是在卖女儿不成?那日马媒婆上门后我早已让人打听清楚了,那王公子生的还算周正,屋里只有一个通房,王夫人性子也和善,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话入耳,苏荷愫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
第5章 、失宠 苏月雪和王同知家长子的婚事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定了下来,只是在换庚帖前,承恩公苏山特地将长女叫去了书房,仔细嘱咐了一番后便吩咐陈氏再办一场花宴。 这场花宴只请了王同知家的女眷和承恩公提携的几个门生,并不张扬。 苏山格外疼爱长女,私心里还是觉得这桩婚事委屈了她,便预备在定下婚事前让苏月雪亲眼瞧一瞧未来的夫婿。 若是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便悄悄退了这桩婚事。 陈氏也如临大敌,先是将长女身边貌美灵秀的丫鬟们都调去了枫泾院,选了几个其貌不扬的丫鬟来做衬托苏月雪的绿叶。 临近花宴的前几日,她更是让长女日日皆用牛乳兼玫瑰芍药花泡澡,以期能养肤美白,只是终究是成效甚微。 这般精心准备至花宴那一日,妆娘给苏月雪细细地上了一层脂粉,勾勒出温婉的眉眼,佐以一条极衬肤色的百蝶裙,瞧着倒真像是位清丽的佳人了。 是以这回苏月雪与王家大公子的会面还算顺利,王大夫人也瞧上了苏家的显赫富贵,对苏月雪这个未来儿媳再满意不过。 苏荷愫听得长姐与王家大公子的相看这般顺利,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便靠坐在廊角处与菡萏论起了这桩婚事。 菡萏是苏月雪的贴身大丫鬟,生的明眸善睐,姿容胜雪。是陈氏早早地便为长女备下的媵妾,将来定是要陪着苏月雪嫁去王家。 苏荷愫与她说话时便少了几分主仆间的生分,只笑意盈盈地说道:“听说哥哥寸步不离地盯着那王公子,若是他露出几分不像腔来,哥哥便要胖揍他一顿。” 提起此事,菡萏隐隐凝着几分愁色的面容上也绽放了点点笑意。 世子爷苏景言与苏月雪这个长姐的情谊最为深厚,但凡有哪位世家公子露出几分对苏月雪的讥笑来,苏景恒立时便会拳脚相向。 为此苏山不知打断了几根藤条,可苏景言仍是梗着脖子辩道:“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郎,若是谁敢讥笑她,便是折了我的命也要将他打服。” 苏山气得须白乱颤,指着跪在下首的苏景言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般粗蛮,哪儿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藤条将苏景言抽得皮开肉绽,他却半分痛也不肯喊,只抬眸顶着父亲的怒容,掷地有声地回道:“若是做世家公子便要眼睁睁地瞧着长姐被人耻笑而忍气吞声,倒不如去田野里做个农夫。” 苏山被这话气得险些便要请出家法来,幸而陈氏不顾体面地哭倒在正堂里,这才护住了遍体鳞伤的儿子。 菡萏忆起苏景言的好处来,心里凝着的怅然比之方才更甚了几分。 世子爷有情有义,待她们这些丫鬟们也温和有礼。 只是她没这个福分罢了。 “上一回世子爷的伤养了两个多月才好,大小姐躲在房里哭了好几日,连咱们姑娘都吃了挂落。”立在菡萏身后的绿韵也出声感慨道。 与丫鬟们调笑几声后,苏荷愫便被康嬷嬷拘着练了会儿琴,晚膳时分才去了陈氏的院子里一同用膳。 解决了长女的婚事,陈氏此刻心情大好,搂着苏荷愫将妆奁盒里的银票、田契、房契皆拿了出来。 儿子贵为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格外疼宠这个外甥,将来自然不愁银财傍身,是以陈氏的这点体己便都分给了两个女儿。 “田契和房契皆是一人一半,你们各自的陪嫁丫鬟都是八个,再挑两户陪房,便也差不多了。”陈氏说着,便又让丫鬟们去将头面钗环抬了出来。 苏月雪知晓自己容色粗陋,便预备着让妹妹先挑几副中意的头面,她只拿剩下的就是。 可苏荷愫却偏要长姐先挑,她与菡萏等人一起为苏月雪挑了两幅头面后,才论起了苏景言的婚事。 陈氏歪斜着躺在美人榻里,言笑晏晏地说道:“就在马家的嫡长女和唐家的二女儿里选了。” 苏荷愫本在侍弄着手里的红玛瑙头面,闻得此声后,立时目光错愕地抬起头,沉声询问道:“唐家的二女儿?可是礼部中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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