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贺老相公身前,赤红着眸子攥住了老相公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你以为用你的命便能洗请凌序谋逆君上的罪名吗?” 贺老相公嘴角渗出的血丝比之方才更甚了几分, 剧毒攻心, 身子支撑得十分吃力。即便如此,他却仍是那一副仙风道骨、如松似柏的淡然模样。 直把黎王气了个好歹。 可这贺老相公在清流文官中的地位太过超然, 若是放任他死在金銮殿上, 便无异于给远在西北的沈清端递了个进京谋反的由头。 他那讨械文书一发,边关百姓们已是一呼百应。若是再加上清流文官们的助力,岂不是要迫着他将这大雍江山送去给这逆贼? 李寻怒从心来,正欲发作那几个动作磨蹭的太医们, 便见方才还余留几分气力的贺老相公身子软倒了下去。 他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不已, 双眸渐渐涣散, 太医们便在李寻的催促声下,替贺老相公在穴位上扎起了金针。 可却于事无补,纵使黎王一党万般不愿贺老相公死在金銮殿中,可已存死志的贺老相公早已事先服好了剧毒的丸药。 在死前骂一通黎王,也算是替他的女儿与女婿出了口恶气。 黎王与明侦帝这对皇家父子,乃是如出一辙的心狠手辣,薄冷无情。 他没骂错。 贺老相公临终前饱受剧毒折磨,心肠脾肺皆似被人揉碎了一般揪痛不已,越是痛,他心间存了十数年的愧疚之意也能减弱几分。 云菀是他与老妻所生的嫡长女,乖巧□□、端庄知礼,性情仁善坚毅。 女儿女婿皆报冤而死,他却因家族之故不敢对云南王府施以援手,如今他还不容易累攒起了名声,也能荫庇住贺家百年安危。 如此,便让他体悟一番女儿女婿临死前的灭顶痛意,将来在地底下团聚时,不至于无颜面对他们。 “云菀,爹爹……爹爹来陪你了。”贺老相公挣扎着说出这一句呓语后,便阖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溘然长逝。 * 贺老相公的死信传到燕岭时,沈清端已沿途收用了不少壮丁,正与苏山忙着将这些人登记造册。 读完从京城传来的密信后,沈清端默了许久,到底是在随行带着的牌匾里加上了贺老相公的名头。 苏山也在旁劝他道:“你这外祖父是在用性命为你铺路呢,咱们这一仗赌上了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愈发不能有任何差池。” 沈清端闻言便收拾了心神,拿出大雍的舆图后与苏山再度商议起了行军路线。 燕岭离京城约莫二十多天的路程,若是日夜不休地行进,便能十五日赶至。 如今西北之处再无鞑靼进犯之忧,一路往京城行进时,凌家军已壮大至了一万人。与京城御前司相比,虽不是毫无胜算,可沈清端却不肯打没有把握的仗。 是以,待贺老相公的死讯传出京城后,沈清端等人便绕道去了金陵。 因着贺老相公生前的刻意安排,京城内外都传出了些于黎王不利的风声。 例如说黎王猜忌疑心贺老相公,认定他必会帮扶举起反棋的外孙,便将他传唤至了金銮殿,百般折辱后戕害了贺老相公。 此等流言甚嚣尘上,黎王虽在人前人后都驳斥了一回,却堵不住清流文官们的悠悠众口。 贺老相公一身门生无数,帮扶过的寒门子弟更是数不胜数,更别提他一手创办的白鹿书院扶值出了大雍朝大半的文官。 黎王本就得位不正,明侦帝如今是生是死尚且无人得知,多少忠君之臣面上虽迎合了他,心里却对其弃如敝履。 沈清端一入金陵,便以凌序之名拜见了贺家老太太。 本该在十几年前便死于皇室刀下的外孙死而复返,贺老太太当即便哭湿了好几条帕子,瞧着外孙肖似嫡长女的面容,愈发悲从心来。 她道:“这十几年,每回念及你母亲,外祖母的这颗心好像被人揉碎了一般,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沈清端幼时常伴于贺老太太身前,与这位外祖母情谊十分深厚,当即便也红了眼圈,无声无息地被贺老太太揽在怀中,任凭泪水四溢。 说到底,他并不恨外祖父与外祖母,连同那个性子寡淡的舅舅,他也不太恨了。 贺家是贺家,凌家是凌家。以当时明侦帝对父王的恨意,若是贺家也牵扯进来,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贺老太太与沈清端抱头痛哭了一场后,便将慈爱的目光放在了苏荷愫与柔姐儿身上,陈氏与曾氏等人只缀在明堂最后,并不愿出声。 柔姐儿正是爱说话的年纪,被贺老太太搂在怀里抱了一回后,便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句:“太祖母。” 童言稚语,唤起了贺老太太心里无尽的忧思,一时泪意上涌,她便将衣袖里的长命锁递给了柔姐儿,只道:“这是你祖母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以后就给柔姐儿戴了。” 沈清端瞧见母亲的遗物,一时也克制不住心绪,泪意愈发汹涌了几分。 待黄昏时分,沈清端才去了贺成院里,与他商议起了进京一事。 三言两句间,沈清端已问清楚了贺成与朱珠公主和离一事,得知如今贺家与皇室一族再无关联后,沈清端也放下了心。 只说:“德阳县主被王浚一路护送去了栖霞寺,便是京城再乱成一团粥,也不至于扰了她的清净。” 在廊坊的这两年,沈清端时不时便给贺成写信。连南诏王廷的事儿也和盘托出,是以此刻的贺成便长吁短叹了一番,道:“她是个性情坚毅的女子,纵使在南诏饱受折辱,也不曾移了心志。” 两人称赞了德阳县主一番,便又道:“金陵知府已投于凌家军之下,如今便是京城与京郊之外的尺地,你可有什么轻取的法子?” 提及此事,沈清端面色便止不住地冷凝了几分。 他从廊坊一路赶至金陵,因要采纳贤士、壮大凌家军的缘故,便派了亲卫们去了解民情,细致入微地去问了百姓们的名声。 才知早年立下雄心壮志,要收服失地,驱除鞑靼的明侦帝在为政的后十年内大兴赋税,且边关百姓与京城百姓的赋税之比更是天差地别。 京城百姓们赋税极轻,称得上是安居乐业,富庶逍遥。而边关百姓们却赋税极重,本就连年大旱,却还要卖儿卖女地去应付徭役。 且如此区别对待边关百姓与京城百姓,也让边关百姓们的“民愤”成不了气候。 边关百姓们的积怨掩藏在心底甚久,是以沈清端的“谋反”之举才会如此顺畅。 贺成知晓了边关百姓们的遭遇后,也颇为不平地说道:“他们好不容易盼走了明侦帝,却又迎来了个不管他们生死的黎王。姑父早年在边关累攒下了好名声,你自然如有神助。” 即便此刻京城内外的风向都似一边倒一般倾在沈清端这一头,他却一如当初那个身无长物的清贫书生一般,不骄不躁地说:“父王在天上助我。” 贺成自小便格外敬仰那英明神武的姑父,闻此声便也顺着沈清端的话头论起了往事。 * 苏荷愫从贺老太太房里走出来后,便先将柔姐儿抱去了奶娘那儿,随后才去厨灶上为沈清端做了碗鸡丝凉面。 撒下些香气四溢的芝麻碎后,便端着去了贺家的外书房。 她本不知沈清端与贺成在外书房里议事,见廊下并没有丫鬟与小厮们候着,当时也颇为讶异,便让红袖端着食盒,自个儿走到书房屋门前。 此时的沈清端与贺成已从追忆往事中抽身而出,正语重心长地商议着如何能在不伤及京城百姓的前提下解了黎王的兵权。 沈清端倒不是怕自己的凌家军会敌不过黎王的私兵,只是一旦起了战事,便不可避免地会殃及无辜百姓。 若是能使出法子杀了黎王,便不必殃及平民百姓。 “我有一法子。”贺成的声音隔着糊作的彩嶙纸飘入苏荷愫的耳畔。 “黎王妃乃是黎王的枕边人,心机深沉、聪慧过人。早年黎王在私底下与群臣结交,少不了她在旁出谋划策。我观她待黎王情意深笃,便靠着这一腔情意死心塌地地跟着黎王。” 贺成话尽于此,沈清端已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爱之深恨之切,若让黎王妃发觉了黎王与那死去的嵇康之间的隐秘,她是会在沉默中爆发,还是隐忍地吞下苦果,与黎王生了嫌隙? 无论是哪一种,于他们而来都百利而无一害。 “我记得表嫂与黎王妃有几分旧识,不若让她去游说黎王妃一番?” 若是成不了他们便再想其他的法子,若是成得了,便能免去一场战事,护住百姓们的安危。 “不行。”沈清端忽而变了脸色,掷地有声道。 作者有话说: 30万字完结 目前的番外进度是:德阳县主一章。 还有小沈和愫儿的if线,如果没有云南王府谋逆的这一桩事,一个是鲜衣怒马的序小王爷,一个是农女出身的官宦小姐(苏家不可能像这一世这么显赫,只是个小官。) 两人在身份差如此巨大的条件下,会怎么样? 我也蛮想写的。
第71章 一更 贺成自然明白沈清端的隐忧, 既是要挑拨黎王与黎王妃之间的关系,那飞鸽传信这样的法子便太过潦草了几分。 最好的法子还是亲自去一趟京城,当着面儿将黎王与嵇康之间的隐秘告诉黎王妃。 至于证据。 贺成黑眸里忽而掠过几分凝重之色, 整个人仿若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郁色之中。 他道:“我使了法子, 借着朱珠公主的由头从老宫人嘴里问出了些话, 那嵇康是自小服侍黎王的太监,黎王成年后,便将他带出了皇宫, 小心地养在自己身边,可见其爱重之心。” “所以。”沈清端接了话,“能证明他们有私情的证据, 黎王一定不舍得丢弃。” 除了这等书面证据外,沈清端也是个最好的证人。 贺成瞥了他一眼, 神色笃定地说道:“黎王妃如此聪慧, 必定好奇过黎王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明明你已经亲手杀了废太子,再无与他抗衡的理由。” 的确如此。 黎王对沈清端的恨意来的太过突兀, 若不是牵扯到深仇大恨, 何以要对沈清端下次毒手?更招致今日分庭抗礼的局面? 立在窗外的苏荷愫越听心内越发镇定,她知晓贺成所言不假, 若想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黎王, 从黎王妃这儿入手当是不错。 她与黎王妃总算得上有几分相识的情分,去京城走一趟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怕沈清端不答应而已。 沈清端也当真是不愿意答应,纵使贺成将此事事成的好处反复地说与他听, 他也只是坚定地说:“不行, 不能愫儿去。” 若是黎王妃相信苏荷愫还好, 若是不信,愫儿该如何自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